沈幕川把后备箱里的几箱书搬进书店，锁完里面的玻璃门，按下电动遥控器的按钮，站在一旁边等卷闸门彻底落下，边发信息。
沈幕川：「在哪？把车还你。」
手机估计在叶星晖身边，他秒回：「我明天上班有车开，不用急着还。」
沈幕川：「用完了。我正好在外面，一会儿给你送回去。」
叶星晖：「你在哪？」
沈幕川：「Snow White Club 附近。」
叶星晖：「好地方啊，那大家出来喝一杯？」
沈幕川：「行，你和他们说吧。」
沈幕川把手机揣回兜里，走上前确认卷闸门彻底放好，转身走向暂时停在道边的车。
他上车，导航找到最近的加油站，把油箱加满，又找了间洗车房给车从里到外做了个精洗，才开车赶去Snow White Club。
因此，他到时，除了陪女朋友去郊外山庄泡温泉的贺允中，陈嘉阳和叶星晖已经等在里面。连他常喝的都点好摆在了桌上。
沈幕川推开包房的门，见陈嘉阳两腿并拢坐姿规矩在听电话，便知道是陈嘉阳家里来的查岗电话。索性没说话，和叶星晖眼神招呼了下，便找个位置坐下。
由于陈嘉阳在电话里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健身房撸铁，沈幕川和叶星晖默契地各忙各的，没和对方交谈。
几分钟后，陈嘉阳的通话终于结束。放下手机的第一件事，便是端起桌上还剩大半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陈嘉阳潦草抹了把唇边的酒渍，怨怼问两人：“你们的妈都不管你们晚上在外面胡混吗？”。
问的是“你们”，其实却只看向叶星晖。
毕竟，沈幕川他妈是圈里出了名的端方优雅，贵妇圈的典范。和沈幕川玩这些年，陈嘉阳甚至从没看过他妈发脾气。
陈嘉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叶星晖那个副教授的母亲。
“我妈啊，”叶星晖面上有些为难，“怕现在最希望的便是我出门‘鬼混’，最好一夜之间，就给她混出个大孙子来。”
陈嘉阳：“……”
为什么同人不同命？他妈就差提着他耳朵念叨“千万不能搞出人命来！”
他一个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大好男青年，晚上来夜店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骗他妈他正在健身啊！！！
陈嘉阳一时悲从中来。
但他不允许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悲伤。他从孔融让梨的故事里学到的经验是——痛苦和悲伤一定要多多和人分享，别人分到得越多，自己剩下的就越少。
陈嘉阳依次扫过其余两人，开始无差别攻击：“你俩这万年单身狗，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女朋友？”
沈幕川低头摆弄着手机，充耳不闻。
叶星晖倒是很给他面子，回道：“看缘分吧。”
“也许明天就有了，”叶星晖晃着杯中的威士忌，“也许一辈子也等不到。”
陈嘉阳感觉叶星晖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陈嘉阳：“那你想找个什么模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叶星晖有些醉意的眼慢慢眨着：“找个了解我是什么人，还愿意喜欢我的吧。”
陈嘉阳轻哼一声：“这还不简单，都不用我给你介绍。你就在这几年一直撩你的那几个，随便选一个就行。”
叶星晖不置可否勾下唇角：“又或许是见过她很多面目，我还愿意一味死皮赖脸往前凑的？”
斜对面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流畅滑动的大拇指一瞬停住。
沈幕川薄薄的眼皮从低垂的头下掀起，朝两人方向看去。
陈嘉阳后脑勺对着沈幕川，毫无所觉，继续高谈阔论：“说来说去不就是找个‘喜欢你的’还是‘你喜欢的’？”
他随手从兜里摸出标志性的打火机，单手帅气弹开金属打火机盖：“小爷我在这事上从不纠结，向来只找自己喜欢的。我不喜欢的，再喜欢我，我都不要。”
“也是。”叶星晖一副受教的模样，“那你说，找另一半，是找个性格相近的好，还是找个互补的好？”
沈幕川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机屏幕，迅速锁定了要找的东西。
叶星晖的态度和模样让陈嘉阳很受用。
陈嘉阳眉飞色舞起来，浑身上下都在蓄力如何向对面虚心求教的恋爱小学生传授达人经验。
“照我说，找对象，还是得找个互补的。你说，就我这跳脱的性格再找个性格活泼的，那……”陈嘉阳突然意识到他差点顺嘴溜出他老妈常损他的话。
手中的金属打火机被陈嘉阳玩得咔哒咔哒响，他故作深沉半晌，终于想到了更合适的例子。
“就说他……”陈嘉阳挤眉弄眼给叶星晖示意他要说的对象是谁，“那高贵冷艳的性格，再找个闷不吭声的，他们两人在一块，那不得把哑巴都憋坏了？这俩人要结婚，生出来的是姑娘也就罢了，生个小子那还得了？”
“那不得头上自带九个戒疤，连剃度都省了，直接就能遁入空门了？他现在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难道要和尚继承？你想想，多可怕？”陈嘉阳正为他堪称神来一笔的比喻手舞足蹈，蓦地，脊背一凉。
他立马回头，眼睁睁看什么破空朝他而来，“啪”一声，他举在半空的橙红色火苗便被打歪，忽悠悠晃了下彻底熄灭。
陈嘉阳有些懵，压在打火机上的指腹不自觉松开。
又响起清脆“哒”一声，陈嘉阳顺着看去，一粒开心果掉在了前方银灰色的大理石瓷砖上，米色的外壳被摔成两半，黄绿色的果仁又“咕噜噜”滚了两下才停住。
陈嘉阳这下彻底弄明白了，转头怒视始作俑者。
却见沈幕川低着头，眉眼不抬，单手摆弄着手机。
哼！
要不是沈幕川膝盖一拳之隔的桌边摆放着果盘，六分之一格摆满开心果正对着他搭在膝边的手，陈嘉阳差点就相信那开心果是自己飞来的！
陈嘉阳：“！！！！”
叶星晖扯了扯陈嘉阳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并不占理，还是算了。
陈嘉阳想想前些日子和沈幕川那些恩恩怨怨，没好气别过脸。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美化这小子了，什么高贵冷艳，就该直说“就沈幕川这个闷不吭声、一棍子闷不出个屁的性格！”
现在看来，还不如照实说，他费尽心思给沈幕川换个好听的形容词，人也不领情！
叶星晖在一旁看着两人，无奈笑笑扯来别的话头：“阿川，我那车用得怎么样？”
沈幕川从幽幽泛光的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挑眉回忆了番，淡淡给出三个字：“还不错。”
“那就好。”叶星晖嘴角浮起笑。
陈嘉阳的恋爱达人教学小课堂就这样被中断。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闲聊，等贺允中赶来。
三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贺允中才风尘仆仆赶来，进门便知情识趣地自罚三杯。
陈嘉阳拍了拍身边空位让贺允中赶快坐下：“怎么来这么慢？”
“刚把妙竹送回宿舍，这才多耽误了会儿。”贺允中解释。
叶星晖：“她还住宿舍，我以为她搬到你那里住了？”
“我家大小姐只有周末才偶尔愿意去我那里待两天。”贺允中话中难掩幽怨，“白天去的那家温泉山庄的甜点很有名，她把招牌点了个遍，赶回去投喂室友了。”
“呦呦呦，这两天也不知道是谁老发朋友圈显摆周末有女朋友陪，”陈嘉阳幸灾乐祸，“现在看来就是个活脱脱的工具人啊。”
贺允中将手中的橘子一分为二，另一半连皮塞进陈嘉阳咧着的嘴里：“当工具人也比某人被绿了强。”
陈嘉阳：“……为什么又拿这事来戳他心窝子？”
陈嘉阳用门牙叼住橘子，手摸着去撕橘子皮，撕得也不顺利，半张皮被他“藕断丝连”撕成三条。
他仰高头，把剥好皮的半个橘子送进嘴里，大口嚼两下，清甜的橘子汁爆了满口，他边嚼边含含糊糊问沈幕川：“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沈幕川：“挺好。”
“快了。”
“快了？！”陈嘉阳三下五除二赶紧将橘子咽下，“快拿下了？！”
沈幕川瞥他一眼，没说话。
陈嘉阳一溜烟凑到沈幕川身侧坐下：“快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幕川想了想，莫名不想把今天白天的事拿出来证明，或者说分享。
他盯着陈嘉阳手里贺允中塞来的另一半带皮的橘子，语气意味不明：“她给我剥荔枝了。”
对上陈嘉阳有些错愕的表情，沈幕川又补了句：“一大盘。”
陈嘉阳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他表情古怪问：“你吃了？”
他用手学着沈幕川刚才的比划，也补充了句：“那一大盘？”
相比沈幕川吃了荔枝，还是一大盘，陈嘉阳真是一点也不惊讶有女人给沈幕川剥荔枝。
陈嘉阳也无心思考，女人给沈幕川剥荔枝，嗯，一大盘，能不能证明这个女人对沈幕川有意思。
陈嘉阳将面前大理石桌面上的船型果盘从左看到右，他能想到的水果，别管应季的还是反季的，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荔枝。
别说这次没有，他们的聚会但凡有沈幕川，就不会有人把荔枝摆上桌。他们常去的场子，负责的人都知道沈幕川的这个忌讳。
陈嘉阳迟疑问：“你不是对荔枝过敏？”
沈幕川：“我以前只是不爱吃，不是不能吃。”
陈嘉阳不由想起几年前闹得风风雨雨一段传闻——
沈幕川被家里安排和聚石能源家的小女儿相亲。人家李二小姐隆重装扮而来，刚坐下，沈幕川一抬头，嫌弃人家没他好看，话都没说，抬屁股就走人了。
圈子里的那些名媛们，拿这件事明里暗里嘲笑李小姐貌丑，最后干脆把人逼出国交换躲风头去了。
陈嘉阳当时听到风声，私下里去问沈幕川，沈幕川罕见递给他个白眼，只回他四个字：“这你也信？”
后来，在陈嘉阳的百般追问下，沈幕川才丢来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她点了一道荔枝酿肉。”
聚石能源的那老东西出了名的好面子，那事之后，大半年的时间暗里给沈幕川下了不少绊子。
沈幕川会不知道他那么一走了之会有什么后果吗？
可他还是走了。
为了个荔枝……
想到往事，陈嘉阳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管这叫‘不是不能吃’？我还以为你严重到看一眼都过敏……”
沈幕川没说话。
他从前确实以为他对荔枝有生理性厌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太多年过去了，记忆仿佛只能从起了白雾的玻璃上指尖划过的那一抹窥去。
似乎是他刚回沈家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