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昨日晚膳后,独吉雪召集各院娘子,包括收留的六个小娘子,要她们随波乃去郊外庄园。

    须弥婴不能去庄园,她每日膳食间,需要加三次药膳(包括汤饮),因而,索杏和屠杏留下,不仅要照管须弥婴,必要时,还会协助独吉雪做事。

    允茉和梅妜带上各自的婢女,子乾要她们也去郊外。纪宅的男女仆从与杂役,也要全部随行去庄园。他们这些人,不光去庄园避疫,关键要缝制阻隔邪毒的罩巾。

    子乾叮嘱允茉:“娘子,你与波乃,组织庄园的人,依我所制订样式,赶制避邪毒罩巾。每层布药丝,三层各有秩序,不可错乱。”

    “是,郎君!”

    “去九里外药谷村,找艮子的人,庄园的人多不认得……”

    “郎君,鄢缕和龚皎,虽然是小娘子,特别是龚皎,看上去娇嫩稚气,南门那些挎刀莽汉,三五个都妄想近身。山里生山里长,只须短刀就能对付虎豹。我会让她去找艮子,庄园里熟悉路人跟随就好。”

    “好,就这样!”

    允茉父亲十四岁被立太子,二十多年间,共收养孤儿近三百,其中小丫头过半数。

    那时,孤儿都允许学武,很多丫头也都吵着要学,太子乔慨得知后,认为女子自恃,必有是可造之才,文武双全时,往往不输男儿。

    鄢缕和龚皎,不仅武功顶尖,学文也最优。尤其是龚皎,十二岁时即善属文,完全可能考取功名。可是,外在最淑女的龚皎,却越大越倾向弓弩刀剑。她对王爷讲过,希望能守护允茉,且此生唯求弓马形影不离,别无他求……

    龚皎的形象,极具迷惑性,看似娇嫩薄弱,实则强大得不可思议。她的强大,与子乾异曲同工,就是以机巧四两拨千斤。龚皎的兵器,左手大横刀,右手短障刀,腰间还有合金十三节鞭。

    几乎所有的对手,见到她都会百分百轻敌,以为这样的小娘子,最多只能对付醉汉。

    而鄢缕有点高壮,新得欧氏宝剑,虽然不算名贵,确足以断金。

    这丫头,看似阴气邪性,其实武功在龚皎之下。不过,狠辣程度足够;排除“残忍”这个词,剩下的那些词汇,半数都符合她。

    允茉绍介了两个刀剑丫头,子乾便放心地要她们出门上车。

    “郎君,放心吧。娘子我,毕竟是双封公主,她们也都有腰牌令符,城门无须勘合……”

    “好好,黑色渐暗,驱车行路要谨慎!”

    “是!”

    午后与长公主调查疫情,尤其去城外重疫区,各处奔走,有几十里的步数。子乾却无法早睡,心里非常急切,他要对初步了解的疫情,进行比对分析,找出邪毒性质与归类,然后才能设计治方。

    已经过丑时了,子乾才强迫自己睡去。因为,明日的事情,必然百分百繁重。瘟疫邪毒有何变数,他目前并没有找到介入门径。

    ~~~~~~~~~~

    今日次日卯时正,独吉雪用食盒装了糕点,几种小菜,还有肉汤,来到雍良阁的大门。

    她扣动几下门环,良久,并都无人回应。于是,下意识地推门,竟然开了……

    门紧关闭着,却没有上栓,这完全不合情理。

    独吉雪回身看了看,再望院里的垂花门,她的头发都炸毛了!

    她快速冲进内院,觉得情况可能不妙。

    进入子乾的书房,内房门虚掩着。进入内间查看,发现床铺非常凌乱,地上还掉了些东西。包括他最珍爱的竹简,两方和田玉雕花镇纸,尤其她前日送他的幞头巾子,还有摆放好要穿用的外衣,都散落在架子下面。

    这绝不是子乾的风格,因而,她确定真的出大事了。

    独吉雪冲出西厢房,顾及不了奔跑失态了,她发疯地冲进三道院内,打开西侧房的门,见须弥婴依然睡着,两个丫鬟被惊醒,满脸疑惑地望着她……

    确定须弥婴安然无恙,她便小声地叫醒屠杏,然后对她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你守护好婴妹!马上栓紧房门,谁都不许出这个院;不要问为什么,也无须意恐什么,只能等我回来后,那二道门才可以开,任何人来了,都不要相信!”

    “是,长姊!”

    独吉雪出中堂门,见索杏也过来了。她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进去了,然后,近身对索杏说:“跟上我!”

    “是!”

    两人过抄手游廊,去察看三道院的藏书楼,正房各间及东西耳房,再去后罩房察看,再返回一道院。

    结果,找到了两个护院。他们在后改建的厕所内,被人捆绑并系在柱子上。极其可恶的是,两人嘴里都塞了各自的臭布袜。

    “发生了什么?郎君怎么不在卧房!”

    “大娘子,不好了!郎君,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这两个护院,刚从庄园调过来,他们都是在庄园长大的孤儿。

    “是哪个衙门,知道么?”

    “不知是哪来的,是带刀剑的黑衣人!他们悄悄进来,又悄悄离开去了!”

    “索杏,赶紧随我回仲贤阁!”

    “是,长姊!”

    “大娘子,还有,当时听到了,外面有好多人,有马车和骑马人!”

    独吉雪赶紧冲出院门,准备去院后车马棚,去牵她的骑马。当务之急,要快速赶往懿呈宫,只能找长公主救子乾了。

    可是,她刚刚走出大门,突然就被七八个面具人抓住。而且,用帕子捂住嘴。奇怪的是,帕子竟然还浸过香,似乎全新未用过。

    这些人,动作非常谨慎,只抓着她的小手臂处,而且轻手轻脚,手推着她的后背,都会避开女孩家的要害位置。然后,进入了仲贤阁的大门,将她们两关进二道院的正房。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本娘子!”

    之前,她根本就没有防备,所以,也就没有任何反抗机会。那几个人将她们房内,便快速退出,同时,中堂大门外面被上了锁。

    独吉雪叫喊着,怒骂着:“你们这些颅空空的木头,嘴巴也不会张么!为何抓我们回来!是哪个歹人指使的!”

    从始至终,根本无人回应。几个黑衣面具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其实,到了仲贤阁大门口,独吉雪就明白了,这些黑衣面具武士,并非什么绑匪,而是她父亲的特种护卫。

    今日寅时刚过,雍良阁大门铜环响了。两个护院刚洗刷完毕,他们以为是独吉雪敲门,其中一人赶紧跑了出去;刚拉开大门的木栓,突然,就冲入了几个蒙面人,同时,挥起剑鞘,将护院打晕了。

    另外那个护院,在倒座房内刚出来,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捂住口鼻,也被打晕了……

    ~~~~~~~~~~

    纪子乾睡眠质量好,昨夜睡得太晚,其实已将近丑时正了,他睡得非常深沉。

    于梦境的朦胧中,他感觉有人在敲大门……

    他的听力虽不及艮子,却也算得上超乎寻常。即便在二道院厢房内,有人敲打大门,睡梦中他也能听到并会醒来。正因睡得太晚,且放松了警惕,才会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独吉雪过来了。

    当他感觉有人进来了,并有异样的气息扑鼻,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瞬间便被按住了手脚。几乎是与此同时,嘴里就被人下了“机关”。

    接着,头被厚袋子套上,双臂被斜拉到背后,双手被皮绳系紧,两脚踝,被勒上了绊马锁结。

    然后,这些人架着他,悄悄地走出了大门。而且,子乾听到,他们关大门时,都格外谨慎。很显然,都是些轻功造诣极高的武士。

    此事异常蹊跷,子乾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些什么人,竟然清楚他住书房……

    纪子乾被那些人扔进车箱,并且有人狠狠地踹了他两脚,似乎深仇大恨由来已久。

    不过,他几乎就没感觉到疼痛,因为,他要屏息听闻所有动静,判断须弥婴是否安全。

    最终,他基本可以肯定了,这些人只抓了他自己,并没有涉及其他人。子乾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马车起动后,又有人上来了,有人用脚踩着他的肚子;脖子也被什么卡住了。

    不知道是仇恨太深,还是怕他突然崩开绳索飞了。总之,子乾知道遇到大麻烦了。

    或许,是北塬的皇家行动。乔慷始终不死心,他不仅惦记子乾的医道,更想要他的智谋。那么,能够如此精准进房抓人,信息是允茉提供,还是梅妜等人……

    如果是允茉,或者允茉身边人,子乾也能理解。如果真的是允茉,只有万般无奈,她父母被生死威胁,她才可能妥协。

    马车路线有点奇怪,没有走城墙下的大道,而是东转进了仁吉巷。这类普通巷道,大小两车相错而过,驾驭车辆经验差都不行,如果是两辆大车相遇,那绝对是无法通过了。

    纪子乾心想,这是怕经过南衙吗?是怕城墙上的斥候?或者金吾卫此时段会经过?他想不出什么缘由来。明明是国王召见,这怎么似乎就成了缉捕。

    他只听到前后似乎还有马车,而且有很多骑马的人,行进时声音相对安静。

    马车右转弯后,开始加快速度,骑马武士的马蹄声也加大了。到了南兴门附近,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并且都在议论,说纪子乾触犯了天条。

    “那个引水的西南夷人,触犯天条了!”

    “那个造闸引水,不祈求老天恩惠,罪孽的西南蛮夷,已然触犯天条!”

    “擅动龙脉,与上苍斗,真是自不量力!”

    “老天说惩罚就惩罚,这瘟疫立马就来了!”

    “他触犯苍天,为何让我们百姓遭殃啊!”

    听到外面的呼喊,责难怒骂声,人数很多,估计少说也过百人。子乾心中十分惶恐,虽然不是天怒了,但是人怨则最可能!

    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却又判断不太清楚,都只是错乱间的直觉。

    至少,抓人与北塬无关,更与允茉无关。这是那些反对政改,抵制重用女官的重臣,他们急于除掉他这个害群之马!

    子乾不曾想过,自己到底怕不怕死,而怕死或不怕死,是不是英雄与懦夫定义。此时,他倒是清楚了自己的定义,那就是,他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那么多人需要他,而他也需要大家,需要这个世界!

    “送这自以为是的蛮夷祭天,求玉皇大帝网开三面,下场透土大雨,让这瘟疫立马消去!”有人这样喊了,街两边的民众,也便大声地附和,一时间,街上人声鼎沸!

    子乾心里有些酸,百姓不明真相也就罢了,那些八面玲珑权臣,引水成功了,他清清楚楚,那是人的智慧,与天没有半个铜钱关系,自己怎么就被当人牲祭天了!

    子乾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在说:“这瘟疫,与本人何干!瘟疫不说年年有,那也不出三两年就来;甚至,可能会持续十年八,惨的可能更久。这些百姓,只会信天,而不愿信人。

    也许,这样游行,只是为平民愤,安定民心?亦或是将他驱逐出渚国?

    子乾想,国王会向那些人妥协吗?他是不是想游街过后,将他交给北塬,以此达成永久停战协议,或者是和平盟约关系!

    想想他来渚国后,所发生的几件大事,国王态度,已经发生的行为,似乎都只当他是工具,或者是随时交出的筹码!

    “祭天要从速啊,晚了死人会更多!”马车后面,隐约还能听见民众的叫喊声……

    疫情来势凶猛,按说应当禁止居民随意上街,何况,此刻可能刚至五更三点。

    从仁吉巷出来,路上原本无人,这城门附近,突然就出来百余人!

    这必然有人操纵,绝非百姓偶然遇见。何况那些套话,百姓说不出来……

    愚昧的官贵们,迷信的时代,嘴都能草菅人命,可能都不算是谣诼,甚至,就是时代或小区域的真理!

    百姓后面的呼喊声刚落,车上两个看护他的人,猛砸子乾的腹部及头部好几拳,他很快就进入了昏迷状态。

    如果是普通人,那几下重拳,就算没死过去,心肝肚肺也成粥了!

    感觉过了很久,马车慢了很多,似乎是在向高处攀行了。

    “这车较重,五匹马能爬上去吧?”

    “上得去,这车以前就来过……”

    子乾心想,难怪用的是五马车;这坡度应当超过四十度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天子六驾吗!谁能够使用五驾?公主?亲王?国王?宰相?枢密使?难不成,指派抓人的,就是那个排外的左宰相殷效廉!

    马车终于停下,感觉已经是平地了。车外面的骑马,除了留在山下的,好像只有一两匹;人也不多……

    子乾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头上罩的脏口袋也被摘了下来,然后被拖下马车。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所处位置,是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再俯瞰这里的远处,那不就是渚离城吗?再环视四周,山峦叠嶂,峰峰相连鳞次栉比,这就是离摩峰了。此前独吉雪讲过,这是渚国最高的山峰,在峰顶之上,有个南厥观;她要在闲暇时,带须弥婴来游览并上香求鉴。

    子乾已经完成明白了,这真的就是送来做活人祭的呀!他脑子开始膨胀,然后便进入了空灵状态。他踉跄了两下,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了。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出了外城大门时,他就隐约听到有人说:“叮嘱好了吗,守门的人确认无误了吗?”

    “参军大人尽可放心,公主的人全部撤换掉了……”

    看来,这是有预谋的呀!子乾心里更加紧张了。如此计划周密地抓人,他今天肯定没有任何的侥幸可能了。

    “道长,可否从简操办?祭祀须从速,避免节外生枝。只要既成事实,国王必然也得顺应天意;何况,也算是达成民意了。疫情紧急,他一人献身,救的可是百万黎民啊!”

    “……法事从简,是遵天意;无须过场,火即是天火,火即是超度--送纪施主舍身成仁,救一方百姓脱难吧!”

    百余道士,围坐成约十丈直径的圈,齐声叨念着什么;又是低分贝,这种声音,平时子乾肯定忍无可忍;而此刻,他的敏感神经,似乎已经迟钝了,这种地狱境界的声音,倒是让他突然想到了须弥婴,想到了外星女孩释天婴;也便渐渐开始冷静并清醒了。

    用巨型火把结成围栏,间隔三五尺,中间就是很高的木柴堆,子乾被人拖到木柴堆上,并用粗绳绑在木柴堆中间的柱子上,身后和左右,围着半圈木柴。

    有蒙面人持火把,首先点燃了外圈的火把,然后再将火把行进内圈,火从后下方开始燃烧了……

    子乾想拼力争扎,却没有用,他的双手倒背着捆绑,早已已经麻木不仁了;嘴里的那个小橙子,也恰到好处,即吐不出也咬不下。这些阴损之人,作孽的招术真的就研究绝了。不给分辩的机会也就算了,写份遗书总算是人之常情吧,竟然,临死都不让留下口头遗言!

    这场阴谋,策划与实施,堪称神速。但凡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不光做法可以简化,那富有诗意的理由,听上去甚至子乾都信了。

    身后被点燃的木柴,开始发出声响,这里几乎就没有其它声音了。几辆马车早已离去,后面车上下来的神秘人,头戴宽沿草帽,也始终没有看到正面;然后,他随那个道长进入不远处的大殿的侧房。或许,他们就在那里的隐蔽处,看着这里的整个杀人过程。

    子乾已经不想自己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须弥婴。

    如果他死去了,须弥婴肯定会受到刺激,这个看似心大的丫头;其实,这种小群体性格的人,最怕亲情刺激了;她已经没有父母了,当年虽然幼小,却也有影响,因此,她从小就依赖表兄,形影不离;如果自己去了,她的心理承受,可能也到了最后的限度!

    此时,子乾的后世原意识,已经非常清晰,他所担心的须弥婴,并非西南的前世须弥婴。只是,他的意识很局限,也没有大段的记忆……

    两边的火也被点燃了,尤其后面的湿木柴,在干黑碳的快速燃烧下,明火越来越大,并且发出各种噼啪噼啪或吱吱的怪声音。子乾脑子里闪了下,心想,是故去的先辈前来哭送吧,也许真的就是信者们内心认定的冤魂在哀嚎。总之,无论有多少冤魂,自己没有害过人,就算剑下断送的,也都是罪孽的灵魂……

    子乾已经感觉到火焰的热度了,并且很快就有了灼痛感,渐渐开始难以耐受了!

    两侧,有炸开的燃烧火块,崩到他的衣领内,皮肉很快便有了焦香味;头上也落了碳火块,大片的发丝烧着了……

    这时,渐渐升级的东南风,推动着大片的阴云,飘了过来,气温急骤下降。

    子乾心想,难不成是要下雪吗?草民我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子乾脚下,火苗已经蹿了上来,身后的衣服也即将燃烧;很快,袍子的左侧已经起火……

    说来也让人心酸,这么个人物,至少算是个好医者是不是,临了穿睡袍“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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