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韵施,你骑马速去仲贤阁,尽快告知独吉雪,子乾已经被救回,烧伤不算很重,主要为浅肌外伤。人,我已接进懿莘宫;方便御医前来疗治,亦不知,史天社身后是何人,竟会不共戴天,如此残忍害命!因而,须时刻防范,有人再痛下杀手!”

    “是,殿下!”李韵施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对长公主说:“殿下,捉拿的是史天社,但是,背后与北塬有关!他们得不到贤能,也不想为我渚国所用,姓乔的怕子乾兄!”

    “好在须弥婴依然糊涂,免得她看见会发疯。还有个重要的人,虽然,她与子乾,只是眼下的筹码,她的心毕竟在北塬,想认命,只是迫不得已;他更是如此,善良,不想伤害娘子,同样想认命。明明有缘无分,却似乎成了殉情男女,这都是什么呀!”

    “是啊,太荒唐了!明明是我们这里的花好月圆,他们非要毁得支离破碎!这些歹毒之人,苍天要制裁他们才是!”

    “至少,眼下他还是颐纾的人;何况,她始终都是个可怜人,为父母兄长活命,她当自己是挡箭牌,不惜,不惜……”长公主话没说完,这后边是要说,颐纾是毁了自己,还是她为了自家与毁了子乾,这个结果,先不探讨了。

    “殿下,郎君还有让的么!既然,北塬要杀人;我们岂能将人,还给北塬女人!”

    “傻丫头,她才不想做寡妇呢,何况,她是善良人,甚至,认命了,人家可是,同榻共枕……”长公主又哭了起来,泪水量真的不小,这一路都没流干!

    “殿下太善良,善良得,竟然拱手让了驸马!”

    “混丫头,说什么呢!这要是外人听了,不知道又要编排什么呢!”

    “是,殿下,我立马去燕国公府!”

    “等下,你这丫头,急什么!要雪儿,差人去郊外,要送消息……”

    见长公主两眼又涌出泪水,李韵施吓得赶紧出了东海阁。

    “女菰米,他这烧伤,易留疤痕,须绝对谨慎照顾才是。每要出手托放,进退轻柔顺缓,行止切勿粗鲁!”

    “是!”

    长公主叮嘱好侍卫,宫门前故意设置旬岗,宫墙内外有流动逻卒,完全是保卫国王的规格。然后,她要亲自进入宫城,前往尚药局取药,请懂烧伤的御医,且是最好的御医。因为,清理坏死的皮肤,手法好非常重要。这点常识她清楚,并且,她也要学会标准护理。

    懿莘宫距王城较近,但是,入宫城却是曲折路线,单程至少超过一里。

    相对清醒的子乾,口述内外用药方子,长公主记录在折纸上,放入随身小挎包内。回房快速换好衣裳,挂上她父王留下的宝剑,似乎去与其王兄决战。

    “子乾,切勿避讳,菰米守候你,需要什么指使就是!”

    “是,我知道啦。荟泽,切勿冲撞陛下……”

    “好啦好啦,只要是你的话,我都唯命是从!”

    “如若他人听到,长公主竟如此,必会胡乱猜想,且以讹传讹,甚至,会编入话本传扬!”

    “管它如何传扬,子乾释凌阁救我,同样有人说,娘子大了中留……”长公主又流泪了,她似乎觉得,如果子乾在她身边,定然无敢如此。

    就算是北塬势力,临时代掌的这队玄赤军,还有懿莘宫的护卫,宵禁前夜色朦胧,有人下手也不容易!

    对于国王,子乾内心有不满,甚至已经有了愤怒。碍于荟泽长公主,他选择了“再看看”,不想轻易定论,是要为荟泽着想。更何况,她自己的王兄,那态度,真是令子乾意外!

    子乾很少会冲动行事,就算有天大的冲动,也会先隐藏起来,直到最终火山喷发。因而,在他内心的刑场高台上,已经斩杀季昭戌万次。

    是什么原由被抓,子乾根本不清楚。即便是长公主,同样满头雾水。所以说,这样的情形下,他不想差人唤回艮子。那个冲动的家伙,想法通常与刀同出,很少会反复求证,然后再考虑是否行动!如果他知道兄长被抓,尤其是差点被祭天,他肯定会像箭镞,果断穿透国王的心腹!

    他目前讨厌王宫,所以不免有所忌惮。长公主要请宫内御医,他也不好直接拦挡。还有个因素,不得不考虑。虽然是史天社出面,他哪有这般能量,关键是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再怎么说,这是对重臣下了杀手,等于同时也杀了自己!

    心存芥蒂,六七成是出于本能,国王似乎主要是利用;子乾目前理解上的他,应当是物尽其用,再鸟尽弓藏,最终才是兔死狗烹!

    因而,允茉的伯父,北塬皇帝这个不定性的人,才是可能是七八成嫌疑对象!

    他担心艮子,怕李韵施送信,独吉雪去庄园,艮子肯定在那;因为允茉的那个龚皎,百分百能找到艮子。如果艮子冲动了,那么,他必然就被动了……

    这个家伙,他从小带大,比父母还深知其性情。至少,他不能让艮子回城。

    无论她是长公主,还是坊间小家碧玉,能够如此对待自己个男子,这确属不顾名节,即便并无事实,也于礼法所不能容。为了救命而忘我,不惜日后背负流言,甚至,可能与其王兄翻脸!子乾内心非常感激,也对这丫头多了几分好感。

    长公主出门的同时,要小侍卫勾散骑上快马,走市署与京兆府夹道,可以随意加鞭飞驰,然后犯个小忌,过西市再经七曲,南龙坊中部经八巷,就达到雍良阁东南院角了……

    来到尚药局的大门前,长公主不免心情复杂。而今日经历的事件,她突然对宫城产生敌意,甚至,那些慈眉善目的太医,也已经成了妖魔鬼怪。如果这不是特殊伤病,且会涉及皮肤恢复程度,她甚至想带子乾出城,还是去找民间行脚医,出城没人知道他们是谁,被当成夫妻也没关系。

    犹豫良久,她想特殊珍贵药材,恐怕行脚医也没有,这里药物来源更踏实。另外,借此略探宫内虚实。因为去殿中省取药,必经国王的渚兴殿;绝大多数多数时候,午后国王会在那里休息,偶尔也会在那处理政务。

    长公主走进尚药局,正逢殿中省少监。见是长公主,他急忙前来迎接:“殿下,如何亲自过来?有事差人就好,下官定当尽心尽责;今日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指派擅烧伤的太医,要选最好的太医,带上豆兰做护医!事急须从速,方药调制成品后,立即送往懿莘宫!”

    “是,殿下,下官即刻安排!”

    长公主离开尚药局,原路返回去往渚兴殿。

    在中书省侧面,遇见翰林院的花迈。

    “殿下,陛下正发火呢。已先后两次差人,说长公主不在懿莘宫。陛下心急如焚,要殿下入宫,且要请纪子乾入宫,说有重大之事要议。”

    长公主品味着,花迈据说的“请”和“议事”,或许是诱捕之计?

    毕竟十几岁的女孩子,生活经历范围极小,社会经验甚至没有。洞察人心这方面,可以说还很是薄弱。平日里看似十分精明,小乞丐才能把她拐卖了。

    不过,她的智慧虽然不包含“特质”,却与子乾有合璧无敌的迹象。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所探究的事,子乾自己都清楚,不仅出结果超快,那结果也往往翻倍升级!至少,这可算得上是两人互补。

    而允茉的智慧则不然,总是很独立,更像是自带谋略的帝王。

    活人祭的事情,目前她还是认为,只与殷效廉有关。这老匹夫极偏见,也惯用险恶手段,满口家国天下公心,国王总会轻信再轻信。

    史天社是京兆府的人,平日甚得蓝承义的信任。而这人的背景关系,也算不弱,其舅父为军器监,属正四品上官员,据说舅甥关系不睦,甚至曾经欲割断亲情,且老死不相往来。

    如此无法无天之事,并未呈报有司获准。而殷氏集团,越来越无视朝廷,并且多次公然左右国王。她甚至想到了,这个偶尔性情反复无常的王兄,会不会使用障眼法,甚至会利用他这个亲妹妹……

    到了渚兴殿的门前,素袒正好出来了,他赶紧迎上来说:“殿下,陛下与大臣紧急议事,正急着召您入宫呢……”

    长公主使劲挖了素公公一眼,这就是对他的回复了。

    其实,不用看表情,那脚下生风的步伐,两边裙脚有节奏地向后抽打,铿锵且飒爽,那就是带着怒气了!

    进入渚兴殿,国王满脸怒气,劈头盖脸地问她:“荟泽,纪子乾人呢?”

    “王兄,纪郎君,那个外来的草民,医病的郎中,他,不是王兄的臣属,亦非渚国的子民!或许,他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化外人!”

    “赶紧,你亲自去接他来。时疫的事,已要不得面子啦,养了那么多的庸医,这次的时疫,都拿不出可用的法子来!眼见就快全城蔓延了,神医后人,必有办法解救;哪怕有所缓解也好,至少,可以减少死亡啊!”

    “难道,王兄真的不知道?纪郎君他,被送去南厥观祭天了!”

    “什么?荟泽你在说什么!祭天,与纪爱卿何干!”

    “京兆府的人,绿袍官史天社,带人抓了纪郎君,南城门刚开,就送南厥观活人祭天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国王突然觉得不好了,他几乎就蹿起来的,脸都瞬间涨红了……

    “玄赤巽铠军押解,这不是殷效廉调遣的吗?”长公主满脸怒意,她更加怀疑国王了,甚至,她觉得,自己也被王兄利用了!

    素袒离长公主近,他也是看脸色渚国第一,知道其包含了另外的意思,便赶紧解释,他对长公主说道:“殷相,今日卯时,府中失足,主诊太医回话,确已成尸厥僵人。太医署尚药局,询问过所有太医,对此症均无治愈能力,只可针药维持保命,经久等待侥幸自醒……”

    “不管是何人所为,人确已被送南厥观祭天了!何人如此大胆!他全家人的性命,竟然无所顾忌!”

    “王兄,绿袍官史天社,还有玄赤巽铠军!”

    “原来,荟泽的怒气,也有你王兄的份儿……”

    “岂敢,荟泽只是,担心有人在设陷!让这仁治,刚萌生就压在旱土二!”

    “孤,何时要活人祭天了?这个老不死的殷效廉,即将寿终正寝了,他还对孤下毒手!对他如此信任,难道,竟会借孤的名义杀孤重用的人么!”国王表情很是绝望!他试图找什么顺手的东西,他要摔文物,他这次要很点摔!

    “陛下,这沓折子,没大用……”素袒加了句“没大用”,让国王更怒了!

    “御史台的人!胡引,带左队去抄了殷府!搜证据,不管什么证据;那个候吏,察事官,桑鸠,他不是极擅掘人私隐么,查老匹夫三十年的奸事,要将他的罪行证据,凑足了,孤倒是要看看,都有谁为他求情!”

    “史天社,是蓝承义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察院的监察御史茅夷台,是站在殷效廉这队的人。他试图让国王注意这个人,也就是,他要将矛头指向京兆府。

    “是啊?孤,也想问为什么!玄赤巽铠军,临时保卫殷效廉,怎么到了这个七品官的手上了!你们御史台,是督察他们的人;难不成,你让孤替你们做事,而你们忙着贩货,甚至是收贿金发家!”

    “陛下,臣,臣该死!臣知错了!”桑鸠,从小没名字,长大了,因为抓斑鸠不失手,因为是军籍,便有机会进义学攻读,都是便给他取了此名字。

    枢密副使蓝秉涵,得知其子府衙的人抓了子乾,竟然是荒唐的“活人祭”,他怒气冲天,出列跪地,叩头后说道:“陛下,将蓝承义,押入天牢,收监候审!”

    “人已去南界,几日后才能返回。此事,还没任何口供,是否与他有关,也须见到实证,现在如何抓人?”刑部尚书苏麻久,出于职业习惯,他倒是让火气,略有消减。

    朝堂上,几乎所有的人,听了“活人祭”,都听得瞠目结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接话,或者,都不敢接话了……

    国王神经质地抖了下手,这特殊的手语,素袒心领神会,侍侯季氏君王三代,他从未会意错过:“陛下口谕!”

    国王说:“殷效廉人已濒死,不适收监,去两队禁军前往管控,其府限制出入!罪犯史天社,押入天牢,严防有人灭口,派遣最好的太医,并差人御史官监督救治,定当保下这个活口!”

    “遵旨!”武德司禁军,殿中省尚药局,尚书省刑部,即刻离开大殿,分头前往诏狱及宫城外西南角的殷府执行任务……

    国王回过神,见长公主在流泪,从御座上再次跳了起来,像是疯病复发了,突然快步奔了过来,至于宫仪,全抛在了脑后,他抓住长公主的手问道:“……子乾,他临终,留下什么话么……”

    “王兄,纪郎君还在,只是烧伤了。时疫突发,消息阻塞,王兄不知道,城内听到的巨雷响声,那是真正的天怒了!大火燃起后,南厥观便遭了天谴!天降大雨,却只是南厥观那小片地方,这就是上天救好人呀!而雷霆霹雳,宝殿坍塌,包在墙角的大树断裂,道长已被天诛,那个史天社,就算不处以斩刑,相信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正是!”国王说的同时,拳头猛然高举,完全就是标准的喊口号动作。然后,他继续问:“是你救回了纪子乾?”

    “是,王兄不必意恐!不过,我得说清楚,不是我救的纪郎君,而是天降及时雨,解救了他!”见国王急切又愤怒的样子,长公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们对他用刑了?”

    “没有,王兄。现今他急需疗伤!时疫的事,他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他不是神仙,只要他尽力了,还望王兄能够谅解他!”

    “是孤愧对了!求谅解的是孤,而不是他!”

    公主突然跪地,让国王也有些不解,她说:“王兄,荟泽今日虽然救人,却也犯下大错,请陛下责罚!”

    “责罚什么?”

    “臣未经请命,私自调用了玄赤军……”

    下边的大臣很是意外,长公主竟可调用玄赤军,这可是莫大的参政冲突!

    “正是某些呆板的规则,往往无为误事,甚至贻误天机!此次荟泽应急决策,避免我渚国犯大错!纪子乾这样的旷世奇才,如若真的在此被冤死,必会留下千古骂名!因而,你让玄赤军派上了大用处,只有功没有过!”

    “谢陛下!”

    “陛下申明大义,乃我渚国之幸。陛下英明!”这位是虞亲王季昭勤,也就是国王的长兄。

    “陛下英明!”众臣也应声附和赞颂!

    “素袒!要尚药局用最好的药,差太医前往雍良阁救治,确保纪卿身上不留下明瘢痕!”

    “是,陛下!”

    “王兄,我已经去过尚药局啦,太医此时已经前往懿莘宫啦。”

    “什么,纪子乾在懿莘宫……”国王表情瞬间异样;下边的大臣们更是愕然唏嘘!

    “王兄,事急从权,独吉府有事不可去,雍良阁须弥婴心志不利,已然受不得任何情创,祭祀事亦有诸多疑虑,此前是怕他处皆有风险,只有在我身边方可安心,因而,因而……”

    “无碍,无碍,纪子乾不是外人,就在懿莘宫养伤!这也算是孤之旨意!”

    “谢王兄之大义!”

    “祭祀之事,察院,刑部,大理寺及京兆府会同查案,必查个水落石出,渚国不可以背上千古骂名!”

    “陛下,那边‘活人祭’,这边殷相即称病,仅太医所言,恐有不实……”这人叫金效谦,是殿中监。他的小妹金惜月,殷家看上了,可是小娘子不愿嫁,金家便果断拒绝了。日后有公事冲突,他怀疑殷效廉不公,便在心中产生了隔阂……

    “孤自会去看看,春旱事急他称病,时疫来了他又称病!此次如若装病,即便小病称大,就算‘活人祭’非他所为,玄赤军令符交予他人,也自然是重罪!孤会让他在天牢休养到死!”

    “陛下,臣有事禀报!”

    “你讲。”

    “纪大人刚险象环生,街上虽然百姓不多,却也有谣言在传播了,且几种谣言刻意相互印证,这绝非普通百姓所为,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作乱!”

    “武德司,速差探事司的人严加追查!”

    “是,陛下!”

    “陛下,臣亦有所闻,只是……”金吾卫大将军罗堡因,想说却又停顿了,似乎难以开口。

    “既然要奏报,定是重要,说!”

    “谣言所指,乃陛下为救百姓,以,以纪大人祭天!”

    “如此看来,孤,先不去探望纪爱卿,不让那些人揣摩到孤的态度,接下来,看他们还会造什么谣!”

    “王兄的用意,荟泽明白!”

    “如今瘟疫事异常紧急,孤等却伤害了这大义君子。即便是孤本人,也无颜开口求援!”

    “王兄,子乾特别叮嘱说,纪氏杂症亦囊括诸邪疫,当前灾难他自不会袖手旁观,既然定居渚国,即是国王之子民,烧伤约有半月即可治愈。现卧塌依然可以做事,如若需要,救治百姓,他当仁不让,请陛下无须多虑。南厥观祭祀事,无论出于何因,只要他人命安好,尽可忽略不计,眼下当务之急,扼制瘟疫乃重中之重。因而,为救百姓,王兄下旨吧!”

    “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纪郎君仁心感天,实乃真君子,臣万分敬佩!”

    “素袒!”国王非常感动,声音甚至都有飘移感了,挥起的手,略显颤抖。示意刚刚的话作罢。

    “荟泽长公主,代传孤之口谕!”

    “是,陛下!”

    “钦封,银青光禄大夫纪子乾,为本王特使,会同长公主,代本王督办时疫防治之事,并依所需可调用暨指掌相关时疫事诸司,行使权力不受干预;如若有人阻碍或抗拒,不预核查事由,持赤苍剑,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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