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巳时后，两路医官奏报结果，这六日来，人居环境水烹垩灰高温灭杀邪毒，病者穿用环境采用严格的卫生隔离，防治试药等初步结果令人振奋。

    不过，还有令人心疼的事实，那就是，此疫气互染，且病者死亡人数剧增。看到真实的数字，作为医者，作为圣手神医后人，西南家中的医馆，凡接诊施治病者，极少会死亡；而这个医家环境中，病者死去，事比天大，因而，子乾心惊肉跳，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们……

    子乾所见死亡人数，京兆府与户部人数相近，这是官府依里坊及乡村呈报所统计。

    在子乾手里，还有份死亡数据，来自《京都状报》的桑殳，见没人注意时，她一折私笺，悄悄塞给了子乾。不仅是死亡人数惊人，她还探得有人借疫情贪腐！

    桑殳有些来历，她是桑究和桑薹的堂妹。桑究，虽只是个特殊的六品官，他本人甚至他所掌人手，并非专职进奏官，都同时具候吏察事功能，是文武诸官的恶梦。他及他的人，特别精于追查他人私隐，甚至几十年前的旧过，都理清头绪呈现出来。而桑薹，是正四品下户部侍郎，人口钱粮府库，包括度支事，都归他掌管。

    因而，就算他们个人遇事可忍，这个堂妹有人为难，他们必会竭尽所能，让对方记取教训……

    如果说，他们三人，都是孤儿出身，大家会不会觉得不太正常，这也太巧了，甚至可能会想是心性问题。其实，渚国百姓，注定是如此家庭情形。人口总数较低，却又要守边有力，招募兵卒便放开了条件，年龄满十二岁，不过六十一岁，眼明肢健体无缺残，皆可进入大营从军。近六十年间，所谓的和平，也都只是相对而言，大小战事从未休止过。

    正是这个原因，大街上行走的人中，约有三成是孤儿。尤其是平民家庭，三十年前出生的人，绝对超过四成是孤儿出身……

    依据病者们新的情形，已经确定了两套方剂。所有推广方剂，需依据轻重缓急及病者个人病情，对方剂进行调整。尤其本次瘟疫病亡特点，初步判定以老年人为主，部分为不同年龄的羸弱者，也有先天基础薄弱者。

    子乾依据《疑难杂症》等家传医籍，及百年间相关时疫验方，确定调改方药为：生麻黄。甘草。藿香。厚朴。杏仁。法半夏。茯苓。生石膏。苍术。草果。生大黄。生黄芪。葶苈子。赤芍等。其臣药生石膏需捣碎，杏仁去黄皮及头尾，甘草需炙后再用……

    因肺中热甚，蒸迫津液，固然有汗，若津液大伤，则汗少或无汗，可加量石膏，亦可用炙桑皮或芦根等。无汗现恶寒或风温挟风寒者，适以淡豆豉，荆芥，薄荷等。

    另外的方剂几种因需选用，依据体弱的老年疫病者，有基础慢性病的疫病者等，方剂药名暂且略过。

    灭杀手段增加若干，除水烹垩灰石外，草石木虫药火热熏蒸，本草高头香烟熏，尤其本草萃取的消毒汁，测试通过，其效果酒精各具佳处。主要药材为金银花，黄连，黄柏，小檗，苍术等，紫苏，薄荷，连翘，黄芩，艾叶，藿香等等。而井内投放茱萸，子乾没有否定，却双加了三种药物，只是药量加大了九倍。此方不适合所有瘟疫，所以也不便在此公开……

    部分采取干品本草或鲜草萃取，蒸煮或发酵等基础备料，也以鲜草药萃取，制成初级浓缩液，即可用于口服；将依据所需再次提取，滤髓成精，用于皮下肌内注药。

    纪氏先辈早年已制做应用注射针器，竹管为主体针筒，搓圆软木桯杆为推力部件，某类细长腿行空小羽鸡，其硬韧下腿骨磨制针头，只需尖头加大斜度，刺入痛感即在可容忍范围。当然了，以高度严柯的态度定义，此法不适用于婴幼牙童。

    六日前，工部的几个大工匠，由欧邪古受命掌领，现场精细绘制了全部图纸，然后先行离去，他们连夜赶制出两种蒸馏萃取设备。

    良酝奉御桑醇，虽然是女官，却是酿造大师；是百年酿酒世家的传承人。工部水部司主事欧邪古，这个放错位置的顶尖大工匠，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有了这两个超级大神，以及其它辅助匠人，倚傍他们身后无所不能的作坊，子乾有了足够的自信。

    而蒸馏酒精的那组人，已经制作出了样品设备。为子乾方便察看指导，欧邪古带人将设备运来，在懿莘宫东翼殿安装并蒸馏提取。

    子乾的原意识中，祖父自制的乙醇酒精蒸馏塔，就是镇上修车亲戚帮忙做的。眼下虽然是千年以前，这里的工匠水准，即使在条件差异较大的前提下，都是土法制造设备，千年后日渐浮泛的我们，绝对比不了千年前的古人。

    欧氏用小高炉微孔烈烧法，对金属件进行熔焊接合。而受热桶罐的底部，套上整体铸底的桶罐，以铸焊法合成一体。

    欧氏还掌握钎焊法，锻焊法，点焊法，汞剂粘焊，铆焊法等技术。

    其实，华夏历史上的焊接技术，目前可见地下实证的，已经超过几千年。

    细致硬韧的湖豆杉与铸铁做框架，石墨粘土砖，恰好为耐火供热部分所用，都是就地取材；直桶式多套层多级滤分蒸馏仓，以精炼铸铁添加青铜等合成金属浇铸；这个特殊工艺，再通过提升炉温，便可以排除更多的碳质，增加了铸铁的密度，也提高了强度及韧性。只有这样，蒸馏提取酒精时纯度才不会受到影响。重要的是，此蒸馏提取设备日后还有更大的用途。

    蒸馏提取提纯后的酒精，相当于千年后的医用消毒酒精。蒸馏提取酒精所用原酒，须是良酝署所酿的优质高度酒。

    蒸馏提取的酒精成品出来了，还须进行多项鉴定。首先，子乾用自己异常灵敏的“化学”鼻子，嗅觉评估，用皮肤感知，再经过观察酒花，草管吸收测试，燃烧试验，比重测定，最后用蚜虫蚧壳虫等生物进行灭杀实验，结果完全达到了预期水准。

    实验已经成功了，中型和大型设备立即开始制造。国王指定欧邪古掌管，并监察检验酒精蒸馏提取成品。设备制造与酒精蒸馏提取，两处皆昼夜开工，停人不停工，以确保尽早供应疫区急需。

    多套大型蒸馏提取设备，分别由几组工匠同时制造，平均每日可产出二三套成品……

    由于防御措施超出预期，短时间内，试用人群及所在区，酒精灭杀效果彻底，辟邪毒罩巾绝对可以阻隔，方药各有效果，依据情形联合使用，病者皆可治愈，疫情明显得到了控制。

    可是，辟邪毒罩巾的生产，始终都是速度跟不上，质量也总会出问题。似乎底层管理不得法，尤其是浪费原料。这不仅拖延了时间，导致远边州县缺数太大，成本比开始增加了很多。

    这其中，有否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工部，太医署，尚药局等，体制间协调不利，监管你推我让，呈各方相互扯皮状态。

    酒精和本草灭杀蒸馏提取液，发放与使用出现的弊病最多。无视方法规则，胡用乱用，酒精和药液整罐泼洒，并且分配失控，权者或强者多取，弱者往往得不到，更有甚者，竟然当酒饮用，还传言酒精是旷世美酒，据说已经成了暗中的流行。

    令子乾大惑不解的是，百姓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国王竟然又要利用他，这不是么，人来了，还来了好几个。为首的不仅熟悉，而且近期每天在他旁边，他就是中书令张数棠。

    不用说子乾了，就是菰米和豆蓝，看这人的架势，就知道是来宣敕旨，而且，是冲着子乾来的制书，书面

    “银青光禄大夫，纪子乾接旨……纪大人，纪大人，你坐轮辇上莫动，就当你已跪接了……”

    “好。”

    “门下：性命攸关，天下之本，务莫大焉……银青光禄大夫纪子乾，以德报怨，深仁厚泽，身先士卒，圣手遏制瘟疫，救渚国百姓，其功甚伟……加弘文馆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兼翰林学掌院学士……诏书如右，主者施行……”

    子乾听着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自从远道而来，她始终繁忙，以至于无暇顾及自己，他的内耳深处垢堵，还有其它原因，即心理影响。至于略有洁癖的他，怎么耳垢都不及时除？

    其特质使然，只能有人替他想着，否则膳饮都能忘记。须弥婴神情恍惚，自己还顾及不了，兄长是谁她都会忽而分不清楚。就是算刚刚知道了，想起来了，转身他就会忘了。

    金光灿烂的敕旨，递过来时，他伸出的手，本能地抽了回去……

    因为，他瞬间想到了“特许权”；此前，国王在朝堂上明令，赐婚不可拒绝，今后，他有权拒绝封授恩赏。

    他对国王的封授，不仅不曾期待，每次都是耿耿于怀。有了这此虚名，他就算被国王捆绑死了。就算凑些不大不小的罪名，也不给申辩机会，来个先斩后宣，国王都不再担心天下耳目，不怕留下骂名了……

    “花迈，花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子乾很惊诧，他看到花迈嗵地跪下……

    花迈跪着双膝快移，到子乾近前，她小声说道：“纪大人，花迈，并代翰林院众学士，代所有女官，还有想进馆院攻读的小娘子，切勿拒旨！花迈求成全！”

    “花迈，你起来，快起来。北塬时，不是讲好了，我不懂生活往来，不善揣摩娘子心思，你愿做我义姊，私下我们直呼其名；如今你来跪我，这，不合礼法啊！”

    “花迈的五品，都是大人要来的。翰林院如今有事做，若非大人说话，哪有这个可能！不仅是渚国，周边功远边各国，即便置有翰林院，亦是冠冕堂皇的摆设，没有秩品更无升迁。花迈不功名利禄，只想为国朝做事，不想枉费所学……”

    “你，先起来！”

    “子乾，你知道么，得知你加职，翰林院与你有了瓜葛，院中众僚奔走相告，皆要来跪纪大人，唯恐您会拒旨……”

    “花迈，你先起来！”

    “子乾，你承认我这姊姊，你就答应！大家都知道，门下有封驳权，陛下破例，凡涉及你个人时，有权封驳圣旨……”

    “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众同僚了！答应了，你快起来！”

    “是，掌院！”

    中书令去内殿，其他人都离开懿莘宫，花迈推子乾的轮椅，故意到僻静处，她对子乾说：“……陛下，纵有鸿鹄之志，亦需有贤能辅佐。无论是强军安边，还是重用女官，皆有重生阻力……”

    “花迈，我既然接旨，必会竭尽全力。我不是神仙，能力自然有限；而且，所谓的能力，亦只是某些能力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