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是夜,街道上实行了宵禁,早已没了人烟,冷风打着转儿的呼啸着。

    更夫敲击着手中的梆子,另一个更夫敞开了嗓门喊道,“平安无事”,初冬夜里,两人呼吸都带着白气,在黑夜里虚晃晃的渗人。

    一阵风起吹灭了一个更夫手中的灯笼,看着缓缓上升的黑烟,暗道这风恼人,就着门前灯笼的光亮,从袖笼中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

    更夫知道四周无人还是忐忑的左右张望,长舒了两口气才抬眼直视着朱红色大门上悬挂着黑色匾额,坊间传说上面是先皇用万两一块的墨金提笔赐下的“齐国公府”,看了片刻,更夫便被这巍峨壮观震慑的两股战战,趔趄两步。

    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而威严,震慑等闲人不敢在门前造次。

    两个更夫对看一眼,便急急的离了齐府门前。

    齐府占地百亩,屋舍连廊环绕,假山花园小桥,尊荣显贵,一路灯笼高悬,烛光照亮了半个黑夜。

    齐府东边的院落黑漆漆一片,看着荒芜人烟,破落多年,恍惚间依稀能听见门窗吱呀碰撞声。

    齐府内一个个仆人俱都摒神静气缩在屋内不敢大声喧哗,胆小者还有嘤嘤哭出声,被管事发现堵住了嘴。

    离园居内,仆人束手站在廊下,俯首小心翼翼的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扰了屋内的动静。

    寝殿内点燃着小儿手臂粗般的明烛,烛油一滴接着一滴的落满了烛台,梨花木床上躺着一白发妇人,不停的呓语。

    床边伏趴的男子,附耳听着,嘶哑着嗓音轻声回应。

    齐老夫人被远远传来的三更声唤回了清醒,想着刚才梦境中那个人趾高气扬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他也死了三十年了。

    压抑的抽噎声似远似近的响在她耳边,她努力睁开眼看着跪满了一屋子的人,生离死别,片刻由不得人。

    她这一辈子,循规蹈矩过,离经叛道过,处心积虑过,也有随波逐流过,到了她这个年岁,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和那个人相比,也算不枉此生了。

    看着床前已悲痛难抑的儿子,努力开了开口,喉咙好似被封住,嘶哑着发不出声,张开合上,尝试了几次,终于艰难开口,说着“正拘,我们母子情分大约也到了断了的时候了,不用哭,人都有这个时候”。

    “母亲...”。

    “母亲自小对你严苛,最对你不住,对你多项要求,知你身负累累重担”喘气声渐重,不得停顿片刻,“......给母亲和你妹妹,撑起了这个家”。

    人群中,一个妇人红肿着眼睛,用绢帕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低声呜咽着“母亲....”。

    “咳咳...,菱儿,你自来坚韧要强....木强则折,要收一下脾气...以后你和你兄长,要相扶相持....”断断续续说到这已然用了最大的力气,嗓子只呼呼出气,再难发声。

    应是今晚的月亮太明亮,月光如轻纱飘摇着笼罩着屋子,簌簌的响声好似那年河边的芦苇,她好似依旧在破旧房子前的摇椅上,晃悠悠的真是舒服,耳边传来笑声,她睁开眼却陷入芦苇花中白茫茫的一片。

    她终于逃出这牢笼了,她,秦瑜,自由了。

    窗前男子听着眼前没了声音,终于哭喊出声,“母亲...”,顿时,齐伯公府,哀声一片。

    翌日,报丧鼓一声接着一声,接到讣告亲友,进入丧居,戚戚声一片,铜馨声慢慢一声又一声。

    庄子上农户,商铺里伙计,受恩于齐老夫人的百姓,自发在门口哭别。

    停七后,入土,落定。

    大理寺少卿秦府,一丫鬟身着靛青色布裙,上身藕色夹袄,头上两个双髻,怀里紧紧抱着包裹,走的飞快,迎面撞上一年长妇人。

    “哎吆,藕荷,你这死丫头,大早晨赶着去投胎”被撞妇人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哀嚎。

    “张妈妈,您起”被叫藕荷的丫头,立马去搀人。

    张妈妈厉声训斥,“规矩学到哪里去了,这是在小姐屋子里,去其他人家,莽莽撞撞的早被卖了”。

    被教训的丫鬟,缩手委着身子,一叠声陪着不是。

    这丫鬟傻人有傻福,只奈张妈妈今早安排了事情,否则一顿竹篾炒肉是免不了的。一挥手,这丫鬟跟兔子似的往回窜,张妈妈见怪不怪,大小姐向来行事没个章法,骄纵惯了,连带着屋里的规矩都乱了。

    走过拐角,看着张妈妈转身扶着腰走远,藕荷心悸般拍了拍自己,暗叹好险,看着手里的包裹,心满意足的踏进阑花苑,一踏进院子便收了急色,放缓步子进入廊下,踏入屋内,绕过屏风,看见屋内束手站着的紫叶对她摇了摇头。

    转身看着平躺在贵妃榻上的主子,双眼不错的看着顶部梁架,小姐这样已经七日了,作为主子的大丫鬟,看着主子跟丢魂儿似的一动不动,就这么生生平躺着,也只能强撑着不慌张。

    郎中日日把脉,这阑花苑小厨房里一堆的药渣,依旧不见好转。

    府里的妇人最爱嚼舌根,前些时日一阵风言风语,私下说小姐整日花枝招展,肖想成为状元夫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得了失心疯,更有甚者诬蔑小姐倒贴落了没脸才没脸见人,被夫人抓住几个长舌妇,卖出了府去,才算刹住了谣言。

    老夫人早听到了这些谣言,对夫人和小姐不满更甚,她们这些奴婢只能暗暗着急。

    秦瑜看着屋顶梁木处小蜘蛛一遍一遍的织着网子,风一吹险些掉落下来复又紧紧攀爬,秦瑜就在这小蜘蛛编制捕网中想了七日,她急迫想知道本该逝世之人,如何回转阳寿。

    一番纠结又无可倾诉之人,惶恐说出来被当做乱力怪神,历经百般磋磨奋力挣脱却告知一场梦的空落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身后两人一顿推推搡搡,窃窃私语,还是藕荷胆子大些,踱步到贵妃榻前,“小姐,奴婢买了您最喜欢的糖炒栗子,您尝尝”。

    看着被推到面前,还泛着热气,升腾起来的果子香,让秦瑜忽然有了口腹之欲,欲坐起,一阵头晕目眩,紫叶手脚麻利的扶着,急眼说着“小姐,您当心”。

    随着眼前黑雾散去,坐直身子,喝了两口藕荷递来的热茶,总有了一点子力气,“无事,躺久了身子乏了”。

    藕荷看着小姐变好的面色,剥起了栗子,剥好的果肉,放到小碟里,看着小姐慢慢咀嚼,问到“怎么样,小姐,还是那个味道吗”。

    “恩,辛苦,唐记的糖炒栗子可不好买,起大早吧”。

    秦瑜想起前世自己最爱这口,香甜软糯,总是吃不够,时不时的派丫鬟去买,有一次没留住嘴,积了食,被奶娘勒令不许再吃,罚了几个丫鬟,她那几日总是摔脸子给奶娘看,接着府里接连出了事,再也没吃上这口。这次回来还未见到奶娘,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这几日,大丫鬟们已习惯了小姐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藕荷私下说,跟老夫人语气一样,不过比老夫人好,被紫叶斥了几句,奴才背后嚼主子舌根是大不敬,亏着小姐心善,放到严苛府中,早不知被卖几回,再口无遮拦,等小姐好了,定要教训一下,听得藕荷一阵后怕,笑脸陪着不是。

    藕荷回复“只要小姐您喜欢,奴婢天天去买”。

    紫叶看着气氛良好,逗趣道“小姐肚量小才吃几个,大部分都进了你的肚子吧,以奴婢看,不是小姐想吃,是你想吃吧”。

    藕荷觉得被冤枉,心急站起来,两个双髻随着颤了颤,“奴婢的心,日月可鉴”。

    秦瑜看着两人拌嘴的样子,心知这两丫鬟是逗趣自己也不恼,她深知近几日自己的行为让她们心惊胆战,但她满脑杂乱,自顾不暇当然无法顾及她们。

    看着她们此刻鲜活灵动,秦瑜觉得上一世最对不起的原是她们。

    自己愚蠢被家族抛弃利用,累的她们赔上了性命和后半生。

    她看着眼前的藕荷故作讶然说着“藕荷,原来是你想吃,拿去吧”。

    “小姐,奴婢不是....”

    看着脸色骤变的藕荷,紫叶噗嗤笑了起来,藕荷看着小姐和紫叶的笑容,才知道自己被逗弄了,反而落泪了起来。

    紫叶拿起手帕为她拭泪,好笑说到“怎还急上了”。

    “不是为奴婢自己,是小姐,您终于笑了”。

    藕荷抽抽搭搭的说着,还小心翼翼的觑了小姐一眼,看着随着自己话落下小姐慢慢压平的嘴角,她知道自己多嘴又惹祸了。

    秦瑜看着随着自己笑容落下变得束手束脚的丫鬟,紫叶还好,素来沉稳,虽严肃倒不怯懦,藕荷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不语,自己的这两个丫鬟,下衣均穿着秦府统一布裙,紫叶上身着绛紫夹袄,当初母亲指她们为丫鬟,她问了喜好,按照喜好取了名字。

    在上一世,她们陪伴了她最暗的年岁,度过了无数的艰难,她却没给她们好日子,终是她对他们不住。

    她醒的那日,就晓得是什么时候了,起因韩夫人把娘家侄女接到家中小住,名为想念家人,让其子陪表妹在上京逛逛,她那日出门看到两人进了金玉满堂,头脑一热,也跟着进去,被二楼下来的韩夫人瞧了正着,冷嘲热讽了几句,看着店铺中不少相熟的人,羞愤跑回了家。

    这件事在上一世上京里一阵热议。

    想到这里秦瑜忽然想奶娘了,奶娘家前些时日有了一个小孙子,允其回家住上一段,享受天伦之乐,奶娘一家居住在庄子上,上一世听到传言后赶回了府中劝慰自己,她反而斥责奶娘不知尊卑,奶娘生生寒了心,此刻重新看来才可见上一世的她多么糊涂。

    上一世府里突生变故,她怨天尤人,听信谗言,被陷害,被诬蔑,因为她的愚蠢赔上了她们的性命,无数的教训才终于点醒了她。

    她醒悟后,在后悔,在弥补,支离破碎的过完一生,想到此,她心口抽痛,脑中闪过无数思绪,她想抓住,忽然一个思绪直冲面门,犹如黑夜中流萤之光,起先一点,然后一簇。

    紫叶素来沉稳,可看到小姐满脸泪光还是慌了神,藕荷惊慌之下跪到了地上。

    秦瑜哭够了,忽然想到也许回来就是为了重新开始,过不一样的人生,也许是为了这栗子香,也许是为了眼前人。

    她,秦瑜,这一世,不要在懊悔中度过,欺她,辱她,坏她之人,她都要反击回去,这些亲她,爱她之人,她更要好好呵护。

    想至此,她拉起眼前两人的手,“怪我想茬了”。

    两人互相看了眼,看着眼前眼里终有光的小姐,想到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两人都压抑不住心绪,跪地喜极而泣,哭哭笑笑,好不滑稽。

    一刻钟后,两人叫了几个小丫鬟,给小姐净面,秦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秀发黑瀑似的披在身后,玉骨冰肌,袅袅婷婷,蛾眉螓首,山眉水眼。想到上一世的磋磨,总是消磨了她的气色与身骨,后面想尽了办法,也只补回了皮毛。

    挪步走到餐桌前,紫叶已在布膳,碧粳粥,配着一叠酱瓜,水晶蒸饺,勾起了她的味蕾,粥米香甜糯,配着酱瓜解腻下饭,一刻钟后,看着空出来的碗碟,她满意极了。

    紫叶看着小姐满脸满足的样子,跟后厨姜妈妈的小猫一样,躺在太阳下慵懒舒服,想到这里,赶紧内心敲了自己两下,定是被藕荷传染的,怎可把小姐和小猫对比。

    抬头看到藕荷进的屋内,站在小姐面前,左右看了两眼,屈膝喊了小姐一声,从袖内抽出一封信。

    秦瑜看到递到面前的信封,封面写:秦瑜亲启,这是第七封信了,一日一封,这个日日写信的人,就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自小当做夫君的韩侍郎幼子韩沣墨,三岁百首诗倒背如流,五岁古今文章熟读,十岁写文写诗,被太子少师点读为可造之材,束发之年高中进士,随后在殿试中高中状元。

    但看这字笔锋流转,刀头燕尾,一手的楷书,不亏被当今大家都赞誉的书法。

    说是青梅竹马,只是自小相识罢了,自认父母之命定下的夫君,只不过是双方父亲随口的交好之语,最大错误只是她当了真,还较了劲,徒填笑料而已。

    又怨的了谁呢,怨她的一腔热情,怨她父亲的官位不升,还是怨他的温润包容,怨他的优秀,甚至怨他母亲的百般阻挠,看她不起呢,更甚命运的捉弄呢。

    情爱,上一世没有,没懂,这一世依旧不懂,但是她看到信封,心绪平静的如看书,她知道,她不想和他有情爱,这就够了,一切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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