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x回了J市,住进了空无一人的家,她把自己的生活安顿好了。

    事实上,尽管x已经竭尽全力,她仍没有赚够钱上她期待着的、乔睿良推荐去学的那位老师的三门课,她的钱只够她报两门。秋季学期开始了,两门课程同时进行,完成一门课程的学习至少需要三个月。于是x的七月到九月的日程已经敲定了。为了学上第三门课,她要等到明年的春天吗?接下来的日子里x窝在家里,一边上课,一边给自己找点活儿干好赚足来年春季学期剩余那一门课的学费。课业繁重,工作也不轻松,x决定慢慢做,让时间更宽裕些,她觉得一次只报两门课反而让她学得更踏实。

    如果x立志找一份美术相关的工作,她还得赚更多的钱——那是她去新城市找工作、发展新生活的预备资金。总之这个贫穷的、无人关照、独自闯难关的可怜的x,她需要钱。鉴于她刚把自己的钱包掏光直至一分钱也不剩,她想再次积蓄力量、进一步推进自己的愿望恐怕需要再努力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J市没有人管x,挺好的。

    x的父母从家乡出来,来到J市工作、生活,后来又定居在这里,x和她的弟弟都在J市诞生,相比起她的“老家”,两人更熟悉此处的风景,她愿意把“老家”称为“父母的老家”,就像她坚持用“父亲母亲”代替了“爸爸妈妈”。x住上了父母留在J市的房子,她的弟弟因为去年高考成绩不理想而回老家的学校复读,母亲自然要一同回去照顾他的。x的父亲常年务工在外,留在J市的就x一个人。

    她独自一个人活在J市,与她独自一人活在空荡荡的宿舍毫无差别,她开始深居简出,悠闲地照顾自己的每日三餐,安排每日的课程、工作和家务事,她开始学习做一些复杂的硬菜、学着自己走进菜市场挑菜、学着跟摊贩讨价还价。她做得不是很好,但应付每日吃食也够用了。读了二十几年的书,她终于要学习“生活”这门课程了。对于一些旁观者而言,x只是极普通的一个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拿着父母的钱在外头待了四年,现在学校不再收留她了,于是灰溜溜回来J市依靠父母。

    这是认知的谬误,尽管x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大学毕业以后她没有再问家里人要过一分钱,而且保持着每个月给母亲一些钱的习惯,通常是两三百,母亲每次都收下了。她有些倔强,想要要证明自己选择“绘画”成为自己的理想不是空谈,她能赚到钱,她能养活自己!这些钱哪里来的?当然是她一分一分赚来的。所以说,尽管x已经离开了昏暗的校园时期的生活,她仍在过以前那种抬头不见阳光日子。

    这段日子真是没什么好记述的,x踏实地稳步向前进,她将日程记在笔记本上,一件一件完成了,一件一件划去,x专心致志乃至忽视了时间的流逝。不如介绍这段时间内发生在x身上的几段插曲吧?这还比较有意思。

    x本想专心致志地学习,她的母亲却以为x终于毕业了,可以给她找一个“好去处”,三番四次来打扰她。

    有一天x远在家乡的母亲打来电话对身在J市的x说:“我给你安排相亲好不好?”

    x都不想理她,x的母亲自顾自地说:“菜市场那个猪肉摊的老板啊他挺喜欢你的,他的儿子恰好比你大两岁呀。我跟你说,那老板可有心了,你在高中的时候他就惦记你了,他常常跟我打听你的事。他最近又重新看见你了,就打电话来问我‘你女儿是不是回来J市啦?大学上完了?’他看见你独自一人去市场,他还抱怨呢,你一次都不从他的摊位前走过,他还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猪肉,你看人家多关心你呢!我以前总是光顾他们家,你为什么一次都不走过去啊?你别看他们一家只是杀猪的,人家家里可有钱了,而且杀猪的虽然很辛苦,其实能赚很多的呀!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好不好?”

    x连忙说:“不行,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而且那猪肉摊的老板怎么还打电话给你啊?”

    x的母亲说:“我得给你创造机会啊,你天天在家里连人都不见,身边一个男的都不认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你先跟他们联系才知道他们是谁!我们都是十几年的老街坊了,彼此知根知底!你是没见过他们一家,我常年买他们家的猪肉,他们家的猪肉新鲜呀,老板的儿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人都挺好。”

    x还是说:“不行,你不能把我信息给他们!即使你给了,他们联系我,我都不理会。你知道我从来不接陌生来电。而且我有事情在忙,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x的母亲骂她油盐不进。那次与母亲通过电话的一周之后,x莫名收到一份好友申请,注明了对方是搜索账号添加好友的,x疑心是熟人,只好接受了。后来x又从那个陌生人处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息,她猜想母亲最终还是把她的联系方式泄露出去了。x不得不耐着性子礼节性地敷衍他几句。

    “你好啊小妹妹!是阿姨介绍我来的。”

    “你家住哪儿?”

    “你住那地方我很熟悉,有空出来哥哥我载你兜风好不好啊?”

    “就下周行不?”

    “行,你不告诉我,我让阿姨告诉我。”

    “到时候我开着车在你楼下等,喊你的名字,我不信你不出来!(附一个戴墨镜的笑脸表情)”

    这是在x与那个陌生男人的一共二十三条聊天信息中截取的其中比较典型的几条。x觉得很失望,大概是她的母亲觉得x已养到成年,是时候把她当一头猪卖出去了。“她一心想把我嫁出门,是不是馋一份彩礼钱啊?”x愤懑地把这男子的联系方式删除,谁知后来又各有几个不同的陌生男子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按图索骥跑来骚扰她,x坏脾气地把这些一个个骂走了,又打电话把她的母亲骂了一顿。听说其中一位男子的母亲联系不上x,就打电话将x的母亲臭骂了一顿,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除此之外,秋季中的某天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乔睿良给她发来消息:“你的作业几时交?”

    埋首在学习和工作中的x才发现自己又忘记还有一份等着她做的作业,她忘得太干脆了。她在与甲方的几番言语周旋后被要求在规定时间内修改某一幅画,她忙得昏天黑地,自然就把这事忘了。而且她以为乔睿良已经知道了她在上另一位老师的课,对她的管束也许不再那么严。

    顿时她自觉大难临头。

    “不好意思老师,我还没画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想画作业了吗?你画了多少,现在截图给我看。”随后乔睿良看到了一张及其潦草的草图,只用粗线条勾勒出事物的大致轮廓。他问x:“你是不想学了吗?”

    “不是,老师……我最近上着其他老师的课,都忘了这回事儿了。你要是中途来催我,我想我就能按时交了。”

    x等了很久才得到乔睿良的回复,她感觉到对方也经历过思想的挣扎:“不,我觉得你误会了。我为什么要来催你?虽然你口口声声叫我老师,我有收你钱吗?”

    “我没有收你钱是不是?是你自己要学的,为什么要给我加上责任?我实话跟你说我也很忙,难道我对你有什么责任吗,非得由我来约束你?x,是你自己要学画的你搞清楚这一点,你自己不努力,你等着被谁抬上去吗?”

    这句辛辣的讽刺吓得x蒙了,她不知道怎么回话,也不敢回多余的话,踌蹴半天只憋出一句:“老师,对不起。”

    “刚好你现在也报上班了,你就跟着那位老师学吧。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做,你不想做我布置的作业就不用做了。但是你搞清楚这一点,是你自己想学画,你不努力,谁也不能拉着你,把你抬到一个高度。你就跟着那位老师好好学吧。”

    x震惊又惶恐,她总算尝到了将想法憋在心里的恶果,她一时间焦急万分,不擅长组织语言的脑子却卡壳了,她焦虑中着急忙慌地编辑消息,将这条消息编辑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话说顺了,将要发出时又将消息删掉。x不能替自己辩解,她想也许她做错了……也许乔睿良有许多事情要应付,检查x的作业是一种额外的负担。x只能说:“老师,我是很认真在学画的,我没有完成这份作业是因为我真的有事情在忙。我很感谢你平日里抽空看我的作业,但是我这边在做的事情实在让我分不开身,它同样很重要,所以如果说你不再指导我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也很忙,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接下来这那位老师的课我会认真学的。”

    “嗯,你好好学吧。”

    “好的,谢谢老师。”

    两人用言语交锋完了,x晕乎乎的脑子才回过头来琢磨着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刚才的一切都太急促了,她反应不及。乔睿良为什么突然生气?“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反反复复看那些对话,迟钝地好不容易在一团毛团般的疑惑中找到了一丝线头。也许是“你要是中途来催我”这句话?x想:老师把这句话误会成我在撒娇吗?我不是啊。也许长期给我安排学习任务令他觉得很烦了,是我的错吗,我把责任强加给他了吗?全赖我,我没有注意到他很忙很烦躁吗?我在他心中已经失去信用了吗?到底为什么,x会让两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也许更早之前她就应该开诚布公把自己的处境说明白,但一切都让她觉得难堪,那些话怎么能说出口啊……

    x挠挠头,又仔细回想了一段时间,她承认了有想要去依赖乔睿良的想法,她有些羞愧。也许是x未察觉到双方的想法才令她口无遮拦说了许多冒犯的话,但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x想: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同时在做很多事情而且巴不得有休息的时间,如果老师愿意提醒我没交作业,叫我记起这回事,我就会把这件事挪到日程的前面更早完成它。唉,怎么说都说不通,我还是想依赖他来提醒我啊?我以为……我以为在构成师生关系之前我们曾是好朋友,谁知道我这位“老师”似乎不是这样想的。我想是我搞错自己的位置了?是吧,同时我也错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信用余量了……

    这都是这段漫长的日子里x经过的小小几个坎儿,因为生活还没有放过她,x只是忧郁了一两天时间又投入到工作中了。除了诸如此类的一些小插曲,x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时间过得的飞快,顷刻间半年的时光溜走了。

    在J市的半年里,x沉浸在学习、工作、休息之间,她胖了一些,她的绘画技艺就像她变胖的型体一般眼见为实地增长着。她又一次试着将作品投去几家游戏公司,试探凭目前的水平获得一份工作的希望,更借此倾听从业人员的反馈意见。尽管因x的个人风格与几个项目要求的美术风格不能兼容,这一次谁也不能说她水平差了。惋惜之余还有些被肯定的兴奋感,x鼓足勇气扎进学习中(她还打算再学半年,她对于半年后的自己充满期许)。不知不觉间今年的春节悄悄走近了她。

    x得回老家去,她的母亲打来电话这样跟她说:“你爸放假了会直接回老家,不回J市了。你自己回来吧。”

    x说:“好。”

    离春节尚有两周半的时间,x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铁。

    x的老家和她出生的J市都是南方城市,在临近春节的冬天里,仅仅两件厚衣裳已足够御寒,假如在正午太阳足的时候出门,说不定会被热得脱下一件呢。可她的老家,说到底还是一处穷乡僻壤,她在归途中用双眼见证了,家乡发展十几年,风景还是像从前。在一个下午,x乘了高铁之后又打了车,本来按照预期、停在一处熟悉的商场外等公交,结果她没找到那处公交站台。

    此处的公交车没有建成“光明正大”的公交站台,甚至连站牌都少见。仅有生在此处、长在此处的父老乡亲们能知道村头哪一棵树、路边哪一条栏杆是他们约定俗成的“站台”。x不止一次看见即使她的老乡们走在路边,看见了远处有公交车驶来,他们招一招手就能让公交车停下,后来x又听某人说那公交车是随时都可以停车的——“只要司机看见路旁有人招手。”不知道那是不是真话?总之x绝对做不出来这自来熟的举动,她也不敢乘这样的公交车。来往的人都讲方言,x只能听却不会讲。

    她回到她的“老家”,像一个外来的生客一般水土不服。往年她和父母偶有回来,父母很自然地融入了这片土地里,对她而言却是处处受制于人的陌生之处。此时此刻的街道对比前些年更干净了,这令x心有宽慰。她不至于走两步就看见散养的牲畜被随意拴在某棵树旁吃草,地上是污水混着鸡、鸭、猪、牛的粪便。哦……这些还是有的。走在路上还是得一如既往地小心些。

    她要回的这地方是一处新地方——x的父母前两年在老家分给他们的一处土地上建起了一栋三层的农村自建房,x不熟悉通往那里的路是理所当然的。等x回到那儿的时候,母亲已经等候在家了。x进家门时已是傍晚,她们俩在私有的三层的农村自建房的一楼饭桌边吃些东西,x的母亲调侃她说:“我还以为你不认识路呢?”

    x笑着回应:“我认识的。”

    x的母亲问:“你还在学画?学得好不好?”

    x说:“挺好的。”

    “嗯,我一向放心你,你不似你弟弟那样令我操心。再过几天你弟弟的学校也放假了。你爸更晚些才回来。”

    “嗯。”

    “你吃完了记得收拾。”

    “嗯。”

    晚饭结束后,二人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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