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跟抵着脚尖，姜也一步一步挪到沈砚时面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怎么在这儿？”

    才谈完事情，沈砚时一身的疲惫，没空跟这个新认来的妹妹斗嘴。

    右手捏着文件夹，敲打两下路灯杆立威。塑料和金属碰撞，尖锐的声音刺穿厚重的摇滚。

    “为什么撒谎？”

    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姜也诚实地说：“早上才晕倒，怕你知道了不让我来。”

    “你也知道。”

    沈砚时又问：“来这儿干嘛？喝酒？”

    姜也答道：“我没来过，好奇。”

    “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姜也想了想，努力调动为数不多还清醒着的脑细胞。

    “我觉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呵。”

    “我看是龙蛇混杂，乌烟瘴气。”

    “……”

    晒了半上午，刚又连续三小时大脑紧绷，沈砚时累得靠着栏杆借力站着。

    其实他对女生来酒吧或者夜店这事儿没有偏见，主要是上午姜也才晕倒过，而且这块地儿虽然在大学旁边，但是太鱼龙混杂了。

    沈砚时觉得有必要跟姜也好好讲讲安全问题。

    姜也一边听一边点头。

    点着点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刚来她就觉得这里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并没有网上看到的那么吸引她。

    如果回到下午，她更愿意在宿舍点份烧烤边吃边追剧。

    乐琪在酒吧里时不时仰头张望外面的情况，沈砚时见还有同学等着，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最后叮嘱几句“早点回去”。

    转身去巷口等着，跟着她们眼看进了校门，回到宿舍，悬着的心才放下。

    -

    早上7:30。

    床帘被风吹起，微微张开，透进来的光线忽明忽暗。

    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闹钟嘟嘟声，姜也强睁开双眼，摁亮枕头边的手机，脑海里突然闪过昨晚的碎片。

    微信里最上面是各种群消息以及订阅公众号的消息提醒，姜也往下划了划，点进某个黑色头像的对话框。

    ——还停留在昨晚那句【回头】。

    她都能想象出对方打这两个字时有多压着火。

    点进资料，什么都没有。

    连朋友圈都没开通。

    真就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姜也用指尖戳了戳头像，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最后打下两个字。

    ——【谢谢】。

    ***

    大一上学期，还没有开始上专业课，学校安排的都是公共课和选修课。

    英语和数学类公共课被分为A、B、C三个等级。

    姜也和乐琪的专业对数学要求不是很高，只用修B级课程，恰巧被分在了同一个大班上。

    古俞是计算机系的，专业要求A级，于是一起用完早餐后，两拨人朝相反方向的教学楼走去。

    “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啊。”

    乐琪拖着姜也有气无力的往前走：“我选英语就是不想学数学，怎么第一天第一节课就是微积分啊啊啊。”

    姜也拍了拍乐琪的头，安慰道：“不要难过，毕竟以后还有概率论、数理统计、线性代数...”

    “......”

    乐琪：“我建议你闭嘴，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哦可是我还没告诉你，其实还有python...”

    话说到一半，看到慢慢扬起来的拳头，姜也："哦，我闭嘴。"

    ……

    本来以为起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没进教室，就能听到里面闹哄哄的声音。

    最后几排全被占满了。

    “第四组倒数第五排墙边还剩两个位置。”

    乐琪朝姜也指了指。

    等两人走进，位子上确实没人。

    但是有两张纸。

    写着“有人”。

    “……”

    默念一遍24字核心主义价值观，姜也才忍住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出那句脏话，没把这两张纸给撕了。

    第一天上课，她真不想惹事生非。

    只是这一耽搁，又涌进好多人。

    靠墙的位置只剩前排了，权衡再三，两人在教室正中心坐下。

    浑身别扭。

    姜也调整心态，拿出课本预习划线。

    又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到来的同学将剩下的座位几近占坐满。

    等到开课前，第一排甚至都有同学，两人才放松下来。

    微积分老师看着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还很浓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就直入正题。

    还没坚持到第一节课下，姜也已经感觉整个人昏昏入睡。

    高三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可以证明，没有什么比数学更催眠的了。

    下课铃一响起，姜也就趴倒在桌子上玩笔。

    “预习没用，做笔记没用，看再多遍都没用。”

    乐琪停止了誊抄姜也的笔记，神情严肃：“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没听懂？”

    姜也坐直身子，也严肃地说：“你看我像听懂的样子吗？”

    乐琪：“可是，我看你刚才很认真的样子，笔记也很工整。”

    姜也：“记笔记的方法是跟我一个高中学长学的，高考数学还多靠了他给我的笔记本。”

    转念又问“你猜我作为理科生，为什么要学策展专业。”

    乐琪绞尽脑汁想了想，其实要不是姜也，她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个专业。

    她斟酌着开口：“为了你心中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不，”姜也合上了摊开的微积分（上册）：“为了不用学数学。”

    “......”

    -

    瞿浩作为沈砚时舍友，心里第108次骂这个狗男人。

    作为大二学长还要重修大一的课已经够烦了，没想到还是早八，而且这个老师次次都要签到。

    昨晚叮嘱了沈砚时一万次记得出门的时候喊他起床，结果醒来已经八点多了，沈砚时的床位冰冷得就像他现在的心。

    瞿浩内心骂骂咧咧地走进阶梯教室，环视一圈，前两排空空荡荡，后面人山人海，厚着脸皮挤进了教室中间仅剩的一个位置。

    瞿浩把积灰的书往桌上一扔，拿出手机，准备声讨某人。

    【瞿浩：（朝你扔了一条狗.jpg）】

    对方秒回了一个问号。

    瞿浩来劲了。

    【瞿浩：不知道昨晚是谁答应得好好的今早喊我起来。】

    【瞿浩：还是不是兄弟？】

    【沈砚时：我喊了。】

    ？

    还不认账？

    沈砚时你学坏了，还学会了阳奉阴违这一套，只是还没发出去，手机弹出来新的消息提醒——

    【沈砚时：然后听见你说我是狗。】

    ......

    咳。

    他的错。

    可能，没忍住。

    自从上大学后被初恋女友甩了，瞿浩就有了一个特别的爱好——报复性地开始谈恋爱。

    不过他对每一任女友都很好，昨天他还特意推了学生会的工作去陪女友逛街，结果没想到一走近就听见女朋友语音跟朋友夸沈砚时长得帅、成绩好、声音好听、blabla，他不过自夸了两句，然后就被踹了。

    可能早上迷糊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把真话说出来了。

    还被正主听到了。

    瞿浩尴尬地倒扣手机，百无聊赖的听了会儿课，下课的时候听到后面两位小学妹的讲话，不自觉“扑哧”笑出了声。

    瞿浩转过身：“你们好呀，我是大二计算机系的学长。如果觉得学微积分有困难的话，要不要我教你们呀？”

    然后露出了一个亲切友善的招牌微笑。

    当初他就是靠着这追到那么多女生的。

    只听见左边短发齐肩，刚刚宣称学策展是为了不学数学的女生冷漠地说：“不了。”

    “？”

    那女生接着补刀道：“还不敢让挂过科的人补课。”

    “我不是挂科。”

    瞿浩着急的纠正：“我是那天太忙了，不小心忘记考试了。”

    嗯...忙着陪女朋友，立他的暖男人设。

    没想到小学妹一点都不上当，眼神好像看穿了他一般，连头都没抬。

    瞿浩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

    “你知道吧，计算机系系草，沈砚时，是我舍友！”

    根据以往经验，这招简直纵横四海，战无不胜，学校里就没有女生不吃这一套的。

    果然，这回两个小学妹写字的手都顿了一秒，然后…

    继续该干啥干啥。

    “……?”

    乐琪本来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学长充满崇拜，但昨晚见过姜也的哥哥后她就移情别恋了。

    哪怕只有一个侧脸都叫她魂牵梦萦。

    她终于懂为什么姜也对他提的帅哥没兴趣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连追星都三分钟热度，本命没有，墙草一大堆。

    而且还怂，只敢口嗨。

    如果，万一，要是真和朋友哥哥发展出点什么可就太尴尬了。

    此时一个吃瓜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不要白不要。

    乐琪清了清嗓子，给面子的问了一句：“可是我听说他不加陌生女生的。”

    “害。”

    瞿浩摆了摆手：“他那是假正经。你放心哥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又诱惑到：“再不济，你要是真想追他，我给你通风报信也成啊。”

    乐琪侧头看了看姜也，姜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得到许可后，乐琪兴奋的拿过自己和姜也的手机递上二维码。

    “学长，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

    ***

    瞿浩哼着歌，吊儿郎当的走回宿舍，就看到他们宿舍的大爷样的人物沈砚时刚接完电话，从阳台走进来。

    瞿浩把书往柜子里一扔，翘着二郎腿，就差嘴巴里叼根狗尾巴草：“虽然昨天我女朋友...哦不对，是前女友，因为你跟我分手，但是！”瞿浩凑到沈砚时眼前，靠着楼梯：“我决定单方面原谅你了！”

    只见沈砚时大爷屈尊降贵，慢悠悠开口：“又发什么神经。”

    瞿浩嘿嘿笑道：“占了您老的光，又加了两个膜拜您的小学妹。”

    沈砚时一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瞿浩自顾自打开微信：“让我来看看小学妹叫什么名字...姜也...”

    ——“什么？”

    还没说完，就被沈砚时意料之外出口打断。

    “哦我是说一个是叫姜也，不过她有点高冷，我还是觉得另一个叫乐琪的比较可爱。”

    本来以为沈砚时不会理会这些，没想到沈砚时睨了他一眼：“确定是高冷，不是人家对你没兴趣？”

    反正在他面前。

    嗯。

    挺可爱的。

    瞿浩：“......”

    OK.Fine.

    打不过，保持微笑...

    -

    上完微积分，姜也和乐琪在校园逛了逛，掐着食堂开饭的点，点了一份豆花肥牛套餐。

    酸汤肥牛配上鲜嫩的豆花，姜也吃了整整两大碗米饭，饱到直打嗝。

    正准备回去睡个午觉，就收到了某人关心的消息。

    【沈砚时：今天上午干什么了？】

    唉，真是坏事儿做多了，现在事事都要打报告。

    想到有把柄在对方手上，姜也规规矩矩做汇报。

    【姜也：今天上午上了微积分。】

    【姜也：下课后去食堂吃了豆花肥牛套餐。】

    【姜也：[照片]】

    【姜也：(乖巧.jpg)】

    【沈砚时：嗯，学得怎么样？】

    【姜也：不怎么样。】

    反正她从小就数学差，小学语文考100，数学只能勉强及格。

    想了想，又补充到——【有学长说要教我微积分】

    对面秒回。

    【沈砚时：怎么不找我？】

    良久，见姜也没回复。

    沈砚时换了个坐姿：【嗯？】

    姜也咬着根冰棍儿，饭后散步，上衣口袋里手机的震动隔着衣料传递到皮肤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刚为什么加了那句话，毕竟她有时候还挺难跟一个人自来熟的，并不会真的去找瞿浩。

    【姜也：可是你没跟我说。】

    【沈砚时：现在说了，应该不迟吧。】

    【沈砚时：就算迟了，给我插个队，给个机会？】

    “喂喂！”乐琪猛摇几下挽着的胳膊，“姜也！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

    姜也仿佛才回过神般，“哦哦”两声：“不好意思啊，琪琪，你接着说。”

    耳边乐琪还在叽叽喳喳讲着过几天的同学会，姜也回想着刚刚的话，似乎能想象出对方噙着笑意低声垂首询问她时的神情。

    漫不经心。

    又很认真。

    盛为言比她大一岁，他们一起当过5年的小学校友。

    她知道，他一直成绩很好。

    所以即使吊儿郎当，也能考上江城大学。

    小时候她无论问什么问题盛为言都会跟她耐心地解答。

    但绝不会主动询问她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对方的变化，姜也只能解释为长大。

    或许是觉得自己也该承担起当哥哥的责任。

    但这种变化莫名让她感到悸动。

    绿荫下，少女浓密的睫毛细微颤动，琥珀色的瞳孔盛着骄阳。

    恍然觉得。

    今年九月盛夏的风。

    格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