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是跟着瞿承平的老司机了。
瞿承平家里并不富裕，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当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张叔就跟着他了。
临行前，瞿承平把张叔留给了沈砚时，吩咐他送沈砚时回校，记得注意安全，好好照顾。
此时张叔坐在驾驶位，车未启动。他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内心煎熬。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沈砚时上车后不发一言，靠着椅背，垂眸，眼底的乌青叫人心疼。手搭在膝上，食指闲散地点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是已经睡着。
“阿砚，送你回江大？”张叔纠结再三，轻轻试探着问出声。
这声阿砚，是瞿承平特意嘱咐的。
瞿总说，在外面，还是不要喊小沈总的好。
沈砚时敲打膝盖的手顿住，抬眸，敛起几分疲惫：“回江大，麻烦您了，张叔。”
“不麻烦。”
伴随话落，路边的景物向后退去，越来越快。
马路上车流渐渐汇聚，尾灯闪烁，无数匆忙疲惫交织起朦胧梦幻的光影。
沈砚时一直以为，当初瞿承平执意让他接手辰天科技，是因为膝下无子，但以后总会有的。
这些年的操劳让瞿承平白了头发，染上沧桑，但他年龄不过40出头，稍稍打扮下，还有些年轻时的俊朗，不然也不会被叫做钻石王老五。
但是刚刚，瞿承平却告诉他，不会有孩子。
瞿承平看向他眼睛时，要微微抬头，仰望，是下位者的姿态。
但他的注意力却落在瞿承平眼尾的细纹，和镌刻在脸上的风霜。
意外的，竟然和记忆里渐渐模糊的父亲有些重合。
瞿承平眼里平静无波澜，明明是沉重的话题，可瞿承平的语气却像是多年执念消散，他终于得偿所愿。
“我和你妈妈不会有孩子。”
不是不能，不是不愿，是不会。
沈砚时怔在原地，心中却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问道：“为什么？”
瞿承平缓缓说道：“阿砚，当初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她，不会再要孩子。我所做的一切，我的所有，是我想给你妈妈的，也是你妈妈想留给你的。阿砚，只能是你的。”
“这是我和你妈妈在一起的代价，而我甘之如饴。”
……
沈砚时捏了捏眉心，半晌，窗外景物还是一成不变。
不知是谁按响了第一声喇叭，瞬间喇叭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有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的咒骂。
沈砚时微微往前倾身，前方马路上已经乱做一锅粥，明明是绿灯，所有车辆龟速移动。
他隐起烦躁和不耐，问道：“张叔，前面怎么了？”
张叔眉眼也满是倦怠，叹了口气：“应该是出交通事故了，这里平时不会这么堵的。”
沈砚时点开导航，标红路段向前延伸。
车还停留在原地，刚刚路过的行人却已在路口走远不见。
他收起手机，沉吟两秒：“张叔，我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那怎么行呢。”怕沈砚时直接下车走了，张叔略显慌张。
“没事的，张叔。”沈砚时宽慰道，“两条马路，20分钟左右就走到了。到了下个路口，您待会儿可以直接掉头回去，也不用在这儿堵着。”
他继续劝说：“我还有个会要开，走过去时间刚刚好，这还指不定堵到什么时候呢。”
听到沈砚时有事儿要忙，张叔生怕耽误，有些自责，“唉，早知道走另一条路了。阿砚，那你看着后面的车，自己当心点。”
“交通意外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沈砚时推开车门，“今天麻烦张叔了。”
一只脚踩到地面，另一只脚顿了顿，犹豫再三，他转头加了句：“麻烦您跟瞿叔叔说，我已经到了。另外，有空的时候，在家一起吃个饭吧。”
张叔听到后愣了愣。
沈砚时径直下车，收回的余光扫过张叔反应过来后涌上脸的激动。
说出来，堵在胸口的气终于散了点。
-
一路赶急赶忙，沈砚时微微喘着粗气，在楼梯转角处从裤子口袋抽出手机，轻触手机屏幕，低头瞟了眼，离项目讨论的约定时间还有5分钟。
马不停蹄地连轴转，沈砚时去卫生间拘了把冷水，泼脸上，发根微微浸湿。
他又甩了甩头，水珠再次落在脸上，针扎的凉意。
会议结束，已是两小时后。
上次实验，医疗机器人数据又出了点问题。高强度的思考和讨论，会议进行到最后，已经快要演变成争吵。
哪怕在同学面前，沈砚时也快要维持不住情绪。
最后整理时，不知是谁开了个玩笑，略微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才被打破。
黎夏月跟着旁听学习，她碰了碰沈砚时胳膊，带着笑意：“你别说，刚才你沉下脸，我都不敢说话了。”
有工作过的研究生附和：“不夸张的讲，比我之前老板还可怕。”
放松下来，其他同学加入调侃。
“小学弟，学姐刚刚真是心颤了一下，不是心动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你就这心理素质。”
“嘿你们别装，刚刚沈学弟发言，是不是静了一下，有谁敢插嘴反驳的。”
“我承认，我不敢，脸都涨红了也得等他先讲完。”
“唉我也是，话都到了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
“差不多得了。”
沈砚时嗤笑了声，因为项目，他们碰面次数也不少。
谈不上相熟，但他太清楚这些人什么德行。
平时一个个像鹌鹑，上头了能吵得急眼，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剩下的能跟着说到不管不顾。
沈砚时敲下最后一个键，关了文档，站起身：“下次聚餐我请。”
学姐客气：“诶那怎么行呢学弟，你学姐是这种人吗？”
沈砚时不惯着：“不要算了。”
“别别别，我撤回，还是要的。”
剩下的急了：“你作死别带上我，我还是要的。”
“对对对我是这种人。”
“我也是。”
“......”
其中，黎夏月声音尤为突出：“带我一个，不过我比他们有诚意点，我祝你抱得美人归！”
沈砚时勾了下唇，晃晃手机，示意把想吃的发群里。
-
晚风习习，看着走过的一对对情侣，沈砚时想起了姜也。
或者说，早上过后，他一直在想姜也。
他构思着可以说些什么。
问今天的早餐怎么样？
他摇摇头，显得像是邀功的毛头小子。
而且早上走得急，只有空下去买个快餐。
问宿舍有没有来水？
早上一群人在朋友圈嚎叫来水了，瞿浩连发三条。
太假。
问早上有没有给大橘喂饭？
这个不错。
沈砚时编辑信息，正要点发送。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扭头，正是瞿浩。
瞿浩往前勾着个脖子：“你干嘛呢？”
沈砚时揣起手机：“有事说事。”
语气冷漠。
瞿浩想着自己可是有好事告诉他，心里不爽。
他微微用力，往前推了沈砚时一下：“我大老远看到你过来找你，不能对我好点？”
沈砚时一个不注意，被推得踉跄一步，回头作势要掐着瞿浩脖子：“你找我有好事？”
“你别不信，我这会找你真是好事。”
瞿浩边躲边抓住空闲时机说：“我跟你说，我女朋友——”
瞿浩想说“我女朋友她舍友对你有意思”。
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回是站在女朋友朋友那边的，坑的是沈砚时。
姜也的事儿，得保密。
沈砚时眯了眯眼，瞿浩这回的女朋友他知道，姜也的舍友。
他拽着衣服的手微微发狠：“嗯？你女朋友怎么了？”
“我，那个…”瞿浩结巴半天，课上老师说的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高呼：“我女朋友约我这周六出去玩。”
没劲。
“那关我屁事。”
沈砚时松开瞿浩衣领。
“诶诶，我还没说完。我有个小组作业，也约的周六，就大家一起看个电影，做个电影赏析PPT，很简单的。但我和我女朋友出去玩了，谁陪我队友看电影啊。”瞿浩急道。
沈砚时睨了一眼，像看傻子一样：“你去找个解说看看，分个工，一人做一点不就得了。”
以前没见他为这种事而烦过，怎么智商还倒退了。
“但、但是...”
瞿浩“但是”了半天，没下文。
快到校门口，瞿浩竟一路跟过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沈砚时不耐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吧...”
瞿浩也不抱希望，整这出干什么，老老实实泄露点沈砚时行程得了。
他继续圆谎说道：“我队友是我女朋友的舍友，是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吧，对待作业也挺认真的，我不好意思放鸽子。”
说完就准备走。
姜也？
听这描述，应该是她。
“等一下。”
瞿浩顿住。
“怎么了？”
沈砚时高高在上，冷冷说道：“别人这么认真，你好意思划水？”
瞿浩：“？”
他继续摆出教育口吻道：“还教坏别人，带着别人划。”
瞿浩：“？？”
不等瞿浩开口，沈砚时总结陈词：“行了，我勉为其难的帮你吧，下不为例啊。”
瞿浩：“？？？”
沈砚时转身走了，留下瞿浩在原地，抓耳挠骚，一头雾水。
“不是，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