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悄无声息迈进槐月里,为夜的气息开启了下一个篇章。
褪去尖刺的风丝变得温顺乖巧,载着枯木逢春的希冀,在宫墙中转圈儿游荡。
云天穹背着手走在通往广阳殿的路上。
草木在悄悄发芽,他也是……
身为堂堂的一国之主,自小受周围人的思想灌输,他将多情看得理所应当。
放眼古今,哪个皇帝没个三宫六院?佳人万千?
连民间略有些权势的都还要纳几房小妾呢,更何况帝王?
这是无可湮灭的人欲,亦是身为男子能力的象征。所以即便他流连花丛,雨露均衡,也并不会感到可耻。
只可惜臆想广阔,现实逼仄。
任云天穹豪情万丈的想将自己的恩宠播撒遍世间……说出来有些丢人。
至今未遂。
他十岁登基,十四五岁起各方势力便开始张罗着往宫中送人。明里暗里,长的幼的,从高门贵女到花楼美妓,可谓应有尽有。
身为皇帝,他无需守身如玉,更没必要去求什么一心人。那些莺莺燕燕在他看来每个都挺好,他都喜欢。
但不知为什么,宫中的花期总是异常短暂,还未等他采撷,她们便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凋零,最后还落得个拜他所赐的骂名。
而后数年,宫中频频大选,秀女参选的标准一降再降,且条件符合的门户不得以任何理由抗选,整个启国的少女从上到下无疑被他薅了个遍!
一晃十余年过去,云天穹年岁已然二十有一,反观他的后宫,仍旧空无一人。
连御医诊脉时都不禁捻着胡须暗自摇头。气血正盛的年纪,人亦健朗精壮,体内燥火熊熊燃烧,深邃的琥珀色瞳仁隐隐散发着绿光……再这样下去,情况恐怕不太妙……
云天穹自己也很郁闷,他搞不懂好端端的,事态为何会变成这样。分明他都是按照教习来做这个皇帝的,父皇如此,皇爷爷如此,他们云家祖祖辈辈相承的帝王皆是如此。
他们是贤君,倍享臣民爱戴,后宫妃妾子嗣众多,流传万古美名。
等到了他这却成了饱受诟病的暴君,后妃缘浅,子嗣空缺,恶名昭著……
云天穹每每思及此都会感到很愤怒,同时也很苦恼。
好在此次大选后续风平浪静,妃妾们圆满达成了册封礼,入主各宫室,每个都全须全尾,等着他去宠幸。
“呵。”他斜斜牵起嘴角一笑,一个圆满的场景涌上心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走上正途了!假以时日,什么宫闱火热,子嗣绕膝……我很快也能拥有了!”
冗长的思绪飘了一路,终于止在了广阳殿之前。
刚想抬腿踏入其中,迎面朱红色大门闭得严丝合缝,硬生生将他阻挡在外面。
“怎么回事?”他蹙眉望向鸿喜:“她不知朕要来吗?”
矮了他半头的小内侍因紧张,顿时涨红了脸:“奴,奴派人提前传过旨意了呀!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行了,先别恕不恕罪的了。”云天穹一扬手,止在半空中做打断状:“你告诉朕,朕该怎么进去?”
鸿喜短暂犹豫片刻:“呃,奴这就去叫门!”
小内侍卖力地拍打起厚重繁复的殿门,云天穹则扭头踱步到一旁,不满地牢骚:“从古至今,你听说过哪个帝王被妃妾关在门外的?还这么丑陋的喊人家开门?”
“丢人!太丢人了!”
他明面上啧了两声,烦闷地摇摇头。暗地里却口嫌体直,内心多少带着些许期待。
然事实证明,方才就嫌丢人明显为时过早,因为后面还有更丢人的!
殿内伺候容妃的宫人闻声走了出来,将殿门半展……见是暴君,规规矩矩行了礼,答道:“回陛下,我家娘娘晚膳过后身子不适,早早便躺下歇息了,无法伴驾侍奉,还望陛下宽恕。”
云天穹面色一僵,嘴角弯起的弧度瞬间凝在脸上。
“罢了,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他神色如常,唯有语气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情绪。
说完,他准备转身离开。
是了,他云天穹是脾气不好,但却并不荒淫。
过去时有传出谁举止不当,言语莽撞,从而受到他的责罚,这他无可辩驳。
可宫妃身子有恙,霸王硬上弓这件事……再怎么说那都是不好听的,远比被骂暴君更让人介怀。
云天穹自持九五至尊的身架,认为他宠幸旁人时,不仅他自己愉悦,旁人也要深感荣幸,这才能让他得到身心的双重满足。
像是用强之类,只会给他高傲尊贵的面庞上抹黑。
也正因为有这种想法,以至于他就真的守了数年空荡荡的宫闱,没有饥不择食的对周遭婢女下手。
他脾气虽烂,但尚有原则。
“暴躁”与“好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他对前者不以为意,却坚决以后者为耻。
他刚想回头吩咐鸿喜,称今夜的事不要大肆声张,只当他没来过,再寻个旁的妃妾侍寝就好了。
脑中想法才具雏形,还没来得及张嘴,周遭景色飞速变幻,一切事物重新退回到片刻之前。
——
长信偏殿,姬璇从读档过后的恍惚中回神。
通过前一遍走剧情,她听说了狗皇帝对初次侍寝的选择……虽然嘴上故作强硬,但在得知的那一刻,她还是鬼使神差按下了读档键,试图出现在紫宸殿到广阳殿的必经之路上,略使小技,将他给截胡。
要说不怕,不膈应,不纠结,那是假的。
但有些时候人真的挺奇怪的……当处于“在是与否之间拉扯”的阶段,选她,她会抵触排斥。不选呢,她又失落哀怨,忿忿不平。
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攻略启国君主,归根究底是她的终极任务,也是她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她不该矫情,更不该将私人感情带入进来,扭扭捏捏,矫揉造作。
为了一千万,冲就完了!
她没来由的犹豫,又很轻易的想通,不等聆音将屋内的灯烛点完,一个弹跳起步从自己的寝殿窜了出去。
“哎?娘子!”
“娘子您要去哪儿啊?今儿是妃妾们侍寝的日子!要是圣上来了您不在那可怎么办呀!”
-
偌大皇宫,入夜被光源所映照,一半通明辉煌,一半深陷黑暗。
明与灭间,弘大的建筑被勾勒的更加伟岸神秘。它无声坐落在那里,静观猫鼠游戏。
姬璇脚步飞快,裙摆翻飞,顺着长信殿到广阳殿的岔路一直追到紫宸殿附近。
“咦?怎么会?”她插着腰前顾后看:“为什么不见他人呢?”
“难不成我来晚了?现已经进去容妃宫里了?”
正纳闷着,侍竹提着摇摇晃晃的宫灯远远向她跑来:“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姬璇俏眉紧蹙,写满急迫:“皇上已经到广阳殿了吗?”
“哪儿啊!”侍竹耸耸肩:“原奴也以为圣上会去容妃娘娘那里!可方才听侍卫说,圣上到了李美人处,八成现已经熄烛安寝了吧!”
“什么什么?”姬璇见了鬼似的张大嘴巴,不可置信道:“你说……皇上去了谁那里?”
“李美人呀。”
“当真?”
“奴哪敢哄骗娘子!这是方才听巡夜侍卫所说的,想来是千真万确。”
姬璇垂下眼帘,口中念念有词:“李美人,李美人……”
“好!”她攥了攥拳给自己打气:“李美人是吧?再来!”
与此同时,远隔大半个内廷的李美人寝殿,高挑纤细的少女用帕子掩住口鼻,短短两句话,急促迅猛的咳个不停。
“咳咳,陛下恕罪,妾,咳咳咳……妾无用,不幸感染了风寒。陛下龙体金尊玉贵,万不能,咳咳咳,不能冒此风险,别叫妾过了病气给您才好!咳咳咳咳……”
云天穹见她的架势,好似下一刻就能将肺咳出来给他看。
他的脸皱得像咸菜一样,摆了摆手:“罢了,虽然作为妃妾,你很不够格,但染病又能有什么办法?好好养病吧,等来日痊愈了,朕再……”
还没等说完,下一刻,时光流转,他再次坐回了紫宸殿。
抬眼,鸿喜垂头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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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偏殿内,聆音端着一盏烛火开始掌灯。
姬璇不作停留,青春没有售价,起步直达拉萨。
她上来一个风驰电掣,杀到李美人殿门口,等了快有一炷香时间,也未见云天穹的身影。
很快,随身情报提供人侍竹找到她,即便场景不同,跑过来的动作神态与上一次简直如出一辙。
“娘子,娘子您怎么……”
姬璇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言简意赅:“告诉我,皇上在哪?”
“啊?”侍竹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在,在林才人处。”
得到这个消息的姬璇仿佛被针尖戳破的气球,瞬间零零散散晃晃悠悠堆坐下来,即刻瘪了气。
“没这么玩的!不是固定剧情攻略吗!怎么还带随机的啊!”
二百次读档,外加随机剧情,为她本不富裕的状况雪上加霜……
“好!行!这么玩是吧?”
“云天穹,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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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云天穹被念叨着,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林才人看了他一眼,在忌惮厌恶中佯装出一副扭捏羞怯的模样:“春夜凉气犹存,陛下一路走来凉着了吧?妾即刻命人再加几块炭火,为陛下驱寒。”
“承蒙陛下抬举,特来此探看妾。只可惜妾恰逢月信,身子不干净,怕玷染龙气,不敢近身侍奉,还望陛下恕罪。”
云天穹面色有些愠怒,气息起伏不定:“既然这样为何不早说呢?你明知今夜是妃妾第一次侍寝的日子,未免太疏忽于礼数了吧?”
林才人心中一惊,见暴君动怒,压下身子便要伏地请罪。
膝盖未沾地面,事物再次回到从前……
云天穹冲出紫宸殿:“我就不信了。”
姬璇冲出长信偏殿:“我就不信了!”
孙才人殿内:“陛下恕罪,妾膳食过敏,起了疹子。”
林才人殿外,姬璇无能狂怒:“该死的狗皇帝!列表循环是吧?”
时光回溯,云天穹再次冲出紫宸殿:“我今天就非不信这个邪!”
姬璇再次冲出长信偏殿:“我今天就非不信这个邪!可恶的烂黄瓜!”
赵宝林殿内:“陛,陛下……陛下您怎么来了……妾没什么好说的,那就以死谢罪吧!”说罢,一头撞在门柱上。
孙才人殿外,姬璇抓住头发心疼地抱住自己:“妈妈,你说得对!男人不可信!他玩的太花了!”
“呜呜,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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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再次回溯,两人头顶冒火,脚下生风,一南一北将偌大皇宫割据开来。
他如烈火,她如冷焰,一红一蓝,都是触之即溶,不由分说。
云天穹:“无论如何,我要女人。”
姬璇:“无论如何,我要一千万。”
她凶神恶煞地沿途杀过去,准备将狗皇帝当场抓获:“一共不就这么点人吗?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来!”
正怒着呢,视线里一个同样穷凶极恶的身影迎面走来。
两人背后都如同背着巨大的罗刹,在夜幕中无形作祟。
不过姬璇的罗刹段位显然没有云天穹的高,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吓了一跳,心虚倒退一步,也有些诧异。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这次又要去哪儿?”
还没等思绪自然展开,对方气势汹汹与她走了个碰头。他没给她说任何话的机会,刚凑近直接一弯腰,将她扔在肩上扛走。
“哎!你干什么?”
“放我下来!”
“快放我下来!”
“你要是再不放我下来的话,我就……”
云天穹往她半腰半臀的部位重重拍了拍:“住口!”
“不就是侍寝吗?有什么可炫耀的?喊这么大声,整个京城都听见了!”
姬璇立刻闭嘴,尴尬的脚趾扣鞋。
大哥你什么虎狼之词?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么说……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