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饿疯了,属实是鸡腿的形状太过深入人心。
肉厚紧实,捏起来油油滑滑的,隔着层布袋仍能散发出炙手的温度。
姬璇将它抱在怀里,对聆音的关切表现得心不在焉:“我真的没事!刚刚口渴,起来喝了点水,马上准备接着睡了。”
“娘子喝的是冷水吗?”聆音作势就要往屋里走:“奴给您换一壶热的吧。”
姬璇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慌忙摆了摆:“已经喝完了,不用再换了!”
聆音待她尚有着一定的分寸感,闻言停住脚步,低叹道:“您想喝水,吩咐一声便是,不然要守夜婢女做什么呢?”
姬璇笑道:“我自食其力惯了,感到口渴,爬下床就喝了。”
“若赶在那关头还要喊人,再等着旁人端水过来……有那时间,自己都喝完了。麻烦不说,还平白操劳人。”
她的思维果然与聆音的思维有壁垒,小丫头眉头一蹙:“您是主子,我等是奴,规矩理应如此呀,怎能称得上平白操劳呢?”
“是啊,规矩。”姬璇耸耸肩:“都怪这呆板的死规矩!”
“要不是宫里事多,我都想将你和侍竹打发回去歇息了!”
这大半夜的,除了睡觉以外,剩下无非就是喝水和如厕。她身体健全,吃喝拉撒都能自理,何必还要折磨人家在她门前守好几个时辰!
要说看护她的安危?
这皇宫上下,明里暗里负责守卫的御林军数不胜数,各宫也有直属的侍卫……他们能守住的,用不着婢女插手。
若是连他们都防不住,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更是白搭。
可能主子们享受的是众星捧月的尊贵感吧,这便是古今观念的差异了,反正姬璇不太能理解。
“好啦,我要接着睡了,等到了时辰你也早点回房歇着去吧。”
聆音离开,寝屋内又只剩下姬璇一人。
她做贼心虚地掏出袋子,一圈圈向下卷着。
借远处烛台的火光,她能看到里面安静躺着一团比手掌还要大很多的荷叶,皱皱巴巴的,里面包裹着东西。
在启国,人们多用食盒、瓷器金银器等盛放食物。偶有遇到长途跋涉,器皿不方便携带,便会用荷叶裹着,塞进行囊当中。
这荷叶是半干的,能看出失了些水头,还未到脆裂的程度。
绿中透着灰白的荷叶被油渍浸透,颜色深浅不甚均匀。
姬璇取出荷叶包,沿着边缘展开……一只油汪汪,外皮红棕内里雪白的鸡腿出现在眼前。
她凑过去深嗅了两下,肉香争先恐后钻进鼻腔,刺激的口水疯狂分泌。
拿出鸡腿后,布袋最下面还孤零零躺着一个白面馒头。
她用食指和拇指夹出馒头……或者说是,饼?
“怎么这么扁?”姬璇掐着馒头,比起嫌弃,她更好奇它变成这副模样的过程。
她对馒头存疑,无法下嘴,只能将它装进口袋里扎紧,今晚先用鸡腿果腹。
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咬上去……扎实的肉质不散不柴,滑嫩弹牙,外皮有着果木炭细微的烟气,无伤大雅,反倒增添些许滋味。
鸡腿的肉很厚,满满塞了一嘴,里面还在发烫,应该是刚出炉不久。
对于会不会有人在吃食里下毒,这一点她毫不担心。
过去,她确实争宠作死过,凭一己之力成为整个宫中的焦点……
但现在她大势已去,不仅被禁足,还被禁食。若没人管她,饿死是早早晚晚的事。
谁又会费力不讨好,顶着难度冒着风险给她送吃的,只为了毒死她呢?
况且宫中纪律森严,御膳司给各宫室分派的食物都是按时令,按位份,按饭时……
眼下马上快入秋了,又过了饭点许久,若无特殊要求,御膳司不会无缘无故为主子呈上烧鸡。
想来想去,能在半夜拿到刚出炉烧鸡的,整个宫中唯有一人。
而他有意将姬璇送到太后身边,自然要做全了戏,营造一种疏远她的假象,以让太后心无芥蒂的收她到麾下。
怕暴露对她的心意,又怕她饿死。
姬璇一想到暴君背着手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就莫名想笑。
她盘着腿大啃特啃,好吃到想要流泪……
“呜呜,行啊,云天穹,还是你小子知道心疼人,也不枉费我攻略你一场。”
“真是太好吃了!”她嗦手指:“要不是不能声张,我说什么也得给那两个丫头分点尝尝。”
美美地将鸡腿吃完,甚至连骨头都用牙齿上上下下刮了一遍。
她起身把骨头埋在花盆里,毁尸灭迹,边咀嚼着边站到窗子旁,双手合十,虔诚道:“谢谢,鸡腿很美味,希望大自然明天能馈赠一只整鸡。”
说完,她擦干净手上的油污,漱过口,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里酝酿睡意。
听着屋里渐渐没了动静,伏在对面房顶的人影一闪,不出片刻,高大矫健的男子便出现在紫宸殿,跪在云天穹的面前。
“禀陛下,吃食已顺利送至璇主手中。”
“没被人发现吧?”
“末将很仔细,没被任何人所察觉,请陛下放心。”
“她吃了吗?”
“璇主关着窗子,末将没有亲眼见到,但听话音,应是吃了。”
“话音?她说什么?”
“璇主,璇主说……”男人怯怯看了对方一眼:“她希望明天,能吃一只整鸡。”
某人反手摔烂桌上的杯子:“一个鸡腿加上一个馒头都够费劲了!馒头都得按扁了才能塞进去!”
“整鸡?”
“我是人,不是他妈许愿池里的王八!”
——
时日一晃而过,眨眼间来到禁足的第四天。
外面依旧没有食物送进来,偏殿从主子到宫人全都饿脱了力气,浑身发软,眼前发黑。
姬璇将明面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分了下去,连茶叶都位列其中……无奈身为后妃,不比单独顶立门户过日子,平时吃用穿戴都定时定点的送来,很少在自己宫室囤积物资。
就这么硬耗了四天,“好心人”给她送夜宵夜送了四天。
虽然每日三餐缩减成了一餐,但总不至于饿死,让她尚能撑上一撑,没有彻底崩盘。
她能够勉强度日,可侍竹聆音加上那四个粗使,两个内侍,他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姬璇眼看他们跟着自己吃苦头,到了夜里,再精致美味的吃食都变得难以下咽。
其中有好几次,她都打算把食物拿出来,大家伙一起分着吃……可她解释不清来由,更不能轻易破坏掉云天穹的用心良苦。
他的计谋重要,她身边这些宫人的命也重要!
在那四天当中,姬璇不止一次的与守卫交流。从商量,利诱,对峙,到分辩,争吵……可谓是软硬兼施。
然这些守卫胆大包天,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扬言她不服气可以去紫宸殿找皇帝评理。
他们明知道她出不去!
姬璇气坏了!
她再怎么也位居七品,现只是被禁足,还没废除位份!这几个守卫敢嚣张到如此程度,不说有人在背后指使,她都不信!
要仅仅是他们几个的意思,拖到最后事情闹大了,她连同一屋子宫人统统饿死……不管是为了律例还是颜面,想来都不会善终,他们没那个胆子。
可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呢?
太后?容妃?
夸张点说,她连云天穹都一并怀疑了。
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自编自演?先给她制造困境,再雪中送炭,以此博得她的信任与好感呢?
残酷的是,无论幕后主使是谁,她现在都没有能力去跟人家抗衡。
想来想去,她自掏腰包让侍竹和聆音拿银子去换吃食。
偌大长信殿,除了西偏殿还有东偏殿,上面还有主殿,负责照看打理的宫人颇多。
皇帝限制了西偏殿的进出,却没说要整个长信殿都跟着遭殃。
那些宫人能照常领用餐食,虽粗制简陋,但多少分来一些,总比饿着肚子强。
靠这个办法勉强对付到第三天,姬璇手捧日渐干瘪的荷包,心想这不是长久之计。
禁足期限一眼望不到尽头,主殿几个宫人开始出现贪婪的迹象,胃口越来越大……
她索性不忍了,一咬牙,直接装起病来,让侍竹和聆音拼命闹开,就说她快死了,要出去找御医。
第四天过去,第五天过去……她不再接受夜半投喂,真真切切饿了两天,虚弱到嘴唇起皮发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聆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红着眼圈赌气,跟守卫撂下一句:“若再没人管我们娘子,那就上报礼部等着收尸吧!”
话传出去的当晚,另一队守卫道貌岸然地赶来换岗。
他们声称是千秋殿的人,才得知姬璇水深火热的处境,特奉太后之命前来解救。
这次不单带来了吃食,还将齐大人指派了过来,为她调养身体,查看伤口恢复的进度。
为首的守卫对她极尽客气,讲起话来轻声细语,笑意盈盈。
好话说了一箩筐,说太后如何心疼她,如何看中她……她知道,无非是想狠狠卖她一个人情。
姬璇倚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谢恩,心中更加确信她挨饿受苦,多半是太后搞出的名堂。
从云天穹的话中不难听出,在这宫中,甚至说在整个启国,太后手眼通天,权势无比庞大。
能与皇权抗衡之人,会对后宫这等小事无所耳闻吗?
要么是知情,放任,利用……
要么,便是刻意为之。
直到听见守卫旁敲侧击的提起:太后在皇帝面前为她说情,想要解除她的禁足,皇帝一口回绝时……
姬璇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她只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人在无语到一种程度时,原来真的是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