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绪抬脚迈上前一步：“妾什么都还没说呢！”
“那说吧。”云天穹从卷宗中抬起头：“下次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客套铺垫。”
容绪哦了一声，抿了抿唇，片刻后才缓缓启口：“陛下能将操办万寿宴这样隆重的事交予妾来做，妾不胜荣幸，期间亦亲力亲为，想把每个细节都把控好，不让陛下失望。”
“只是。”她声音稍微压低些许：“近日不知从哪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不仅令妾十分惶恐，还非常不利于宫闱的团结。”
“所以妾以为，要不要让其他姐妹也参与进来？凡事一同历练，一同得到成长，共同去戳破外界的谣言。”
“不知您意下如何？”
说罢，她浅浅挑眸去观察对方的反应。
云天穹坐在桌后，一对琥珀色双瞳注视着她，对她说出的这些话并不感到意外。
“依你之见，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心照不宣的这点事，终还是按照预想的路子顺利走了下去。
为免惹得猜疑，容绪起初还故意冠冕堂皇，岔开目标人选。
“按位份，理应由李美人从旁协助，与妾一同筹办万寿宴。”
“但听闻李美人身子不大好，备宴诸事难免操劳，若累病了，怕有违妾的本意。”
“夏才人精明，却实在浮躁。许宝林性子急，赵宝林胆小怯懦……”
她差点把整个后宫都列举了个遍，最后，弯弯绕绕拐到正题。
“这样算下来，唯有一人最为合适。”
“噢？”云天穹明知故问：“是谁？”
容绪看向姬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璇御女深得圣宠，比旁人更了解陛下的喜好。不仅布置和菜式方面贴合您的心意，还能为诞辰宴尽一份力，以回报陛下的恩泽。”
云天穹只看出了容绪针对姬璇的气势，例如举手投足，眼神语气等……但他却猜不出她针对姬璇的理由。
自古以来，无论后妃还是朝臣，都为身担要务而感到荣光。
像筹办宴会，礼待外邦使臣，这都是一等一的场面事，旁人争着抢着都求不来。
他将此等殊荣单独赋予她，她为何非要拖上姬璇呢？
难道是怕搞砸了，背上罪名，想拉一个垫背的？
那也不对啊！她虽初入宫廷……但身为宰相之女，多年间的家族栽培，耳濡目染，总不至于脑袋空空。
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懂，有礼部全程跟进指引，她需要做的无非就是在一众正确答案中做出一个选择。
云天穹眸中有难以捉摸的情绪在流转，将视线从容绪身上移开，扫了眼姬璇。
“让她操办？”他冷笑一声，回绝道：“呵，还是别坑害朕了。”
“她见识浅薄，审美甚是低下，若把宴席给搅合乱了，岂不让外族人耻笑！”
容绪心有不甘：“可，陛下……”
云天穹不由分说打断她的话：“就在你方才提过的几人当中选吧，她就算了。”
没能达成目的，容绪扁扁嘴，神情略带上几分委屈：“还有礼部的大人们呢，不会出格的！”
看她绝色的一张面庞写满忧愁，长睫软软搭下，别说云天穹，就连姬璇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姬璇站在桌案的一侧，默默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全程没有说话。
她不认为容绪敢借万寿宴这种场合害她，可凭她这颗简单的脑袋，属实想不通其中的用意。
但不管怎么样，任水里是浊是清，有鲤鱼还是有泥巴，她不淌就是了。
不参与，即便得不到甜头，也绝对不会有所损失。
反正筹办宴会也增加不了多少好感值，容绪不在，闲下来的时候她还可以来紫宸殿独自霸占云天穹。
好，特别好！
她必定不会去！
“承蒙娘娘抬爱，肯屈尊提携。只是妾身见识少，许多事怕会弄巧成拙，就不给娘娘添乱了吧。”
容绪一看到她精神饱满，血气充盈的模样，脑中就忍不住回想起银珠描述的画面。
可恶的丫头，日子过得那么舒坦！光指望她一个人受累是吧？
她眉头一蹙，装腔作势道：“也是，这前后需要忙的地方多着呢！璇御女怕受累，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姬璇惊了，眼睛略微睁大：不是，你这……搞这一套是吧？
她看看云天穹，又看看容绪，越是焦急就越解释不明白。
容绪那边刚激将完，这边又紧跟着敲打起云天穹：“陛下疼爱璇御女，想把她留在身边，用眼睛时时刻刻瞧着，妾懂得的，就不做那毁坏旁人情谊的恶人了。”
“既如此，妾便去寻夏才人和许宝林她们吧。”
容绪上来一句“专宠”，直接给云天穹定了性。
他心想这可不行，瞟了身边人一眼，冷漠道：“什么情谊？没有的事。每次都是她上赶着要来的，朕可从来都没主动传唤过。”
“赶不走，推不开，罚又罚不得！朕也很烦！”
“行了。”他向身后靠去，长舒口气：“你能看得上她，觉得她堪用，也算她的福气。”
他偏过脸向姬璇示意：“往后跟着容妃，一同去筹办万寿宴一应事宜。”
说完，他又嘱咐容绪：“莫要让她插手什么重要抉择，使唤着在旁做点琐碎事即可。”
容绪没扭捏，连装都懒得装一下，点点头：“妾知道了。”
而后，三人不尴不尬地又相处了约半盏茶的功夫。
容绪得偿所愿，没停留太久，满意地离开。
姬璇紧跟着站起身：“妾也告退了。”
她语调沉闷闷的，情绪也很低落。
云天穹的话太过伤人，饶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落在当事者头上依旧很刺耳。
甚至，姬璇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自信心。
犹记得刚与云天穹达成共识的那晚，彼此心意相通……不论他在外面说出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她都格外笃定他的心意，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牢牢将两人绑在一起。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有点害怕，还有点沮丧。
此刻周遭无人，原想探一探他的本意。
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欲言又止，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落寞的背影投映在地面上，将酸涩拉得老长。
云天穹胸腔内说不清的一阵难受，微微欠起身：“小姬……”
姬璇回过头，一向谄媚的脸上无甚表情，眼中也没有丝毫光亮与欢喜。
她淡淡回应：“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吗？”
云天穹被那对眼眸一盯，竟恍然生出怯意，吞咽了一下，含糊其辞道：“没有。”
“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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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偏殿，姬璇百思不得其解那句“小心”，究竟从何谈起。
或许，他也怕她遭人为难吗？
“对啊！”她猛地一拍腿。
乍一看，好像是云天穹轻蔑她，贬低她似的。先不让她掺和备宴，实在被容绪劝得没法子了，也只肯叫她做些边缘的闲散活计。
放在其他情形里，这毫无疑问，是不信任，不重视。
但放在此情此景，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不做就不会错，做了，不碰核心决策，即便搞砸了，也与她没有太大的关联，迁怒不到她的头上。
姬璇晚膳时同侍竹聆音聊到这些，侍竹当然认同她的想法，可聆音就不一样了。
即便她表达的再委婉，姬璇也能听出……她觉得姬璇是恋爱脑，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做，她都能通过解析，自己攻略自己。
第二日，也就是六月十一这天，广阳殿早早便派了银珠过来传唤姬璇。
夏季温吞燥闷的气息，熏得人愈发犯懒。
姬璇一连几日都睡得很饱，银珠过来时她还没起身，迷迷糊糊被聆音摇晃醒。
打着哈欠穿戴完毕，她有些不太情愿地走出门，前往麟德殿与容绪汇合。
紧赶慢赶抵达，远远瞧见几个花枝招展的身影围拢在一佳人身边。
姬璇看不太清，微眯了眯眼睛，直到再走近些才将那几人认出来。
除了始终低头搅着帕子的赵宝林，其余那两个，不就是那天在千秋殿门前，阴阳怪气她的那两个人吗！
夏才人，许宝林！
她们竟也来了！
随着走近，她们的对话渐渐传近她的耳朵。
“娘娘偏心！明明妾身二人对您更加忠诚，您有什么好事却还是第一个想着那商贾女！妾身不依！”
“好啦！”许宝林和夏才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那是圣上对娘娘寄予厚望，尊重礼待，本没咱们的份儿！娘娘能提携上阖宫姐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咱们得知足，好好为娘娘分忧！你再这么撒娇耍痴，就太不懂事了。”
许宝林扁扁嘴，挤出笑意讨好容绪：“娘娘温柔宽和，才不会生妾身的气。”
容绪轻笑笑，没有计较，这话题便被一笔带过，没有人再继续往上聊。
场上短暂沉默了片刻，背对着姬璇的许宝林不耐烦地双臂环胸，脚尖躁动地在地砖上敲打：“嘶……这姬璇怎么这么慢啊！位份不高，架子倒挺大！咱们这一圈哪个不在她之上？居然磨磨蹭蹭现在还没有到！让咱们在这苦等！”
她身边的夏才人用手肘戳了她一下，扬扬下巴，示意她向后看。
顿时，容绪，夏才人，许宝林，赵宝林……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