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次尝到御膳司所有拿得出手的菜式，既满足了口腹之欲，说出去还全了筹办的美名。
难道不好吗？
姬璇不懂：“为什么这么说呢？”
云天泽薄唇微微开合，解释道：“此次参宴宾客众多，不仅包含本朝的公侯贵胄，文武大员，还会有数十外邦使臣。”
“人一旦多了，事也会跟着变多。”
“口味上的喜好倒为其次，关键是，这世上有类人体质特殊，天生就对某种食材不受，误食会起疹，发痒，窒息，乃至昏厥……”
“当日熙来攘往的，终是无法顾及到每个人，谁又敢确定不会在菜式上惹出骚乱呢？”
他说的这种情况姬璇懂得，在后世叫做过敏。
平时常见的过敏源有海鲜，芒果桃子，花生小麦牛奶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像是蘑菇笋子，大豆，坚果，牛羊肉，甚至是水！
自然界万物相生相克，是一套神秘又神奇的体系。
而人们身为其中一环，与植物食材种类繁多一样，每个人的体质也是各有不同。
谁会对什么东西过敏，这真的说不好。
不过，不碰就没事了，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避免。
姬璇从思绪中回过神：“能来宫中参宴的，想必都有着一定的阅历。这么多年吃什么食物不受，自己心中肯定有数。宫里能做到的，就是提前将所有主菜配菜辅料调味等一一告知。”
“对食材有所不受之人，终究只占少数，哪怕不巧遇上了，多留意，便不会有事。”
云天泽点了两下头，先是赞扬她几句：“璇娘子想得周到，能看出确实是一心在为万寿宴做打算。”
“只是，外邦与本朝饮食差异巨大，有些食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例如地处启国以北的那些游牧民族，他们鲜少见到鱼虾，就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食之不受。”
“遇到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是好呢？”
姬璇抿了抿唇，然后试探性答道：“不然按宾客的生长环境，饮食习惯，对席面进行调整？”
云天泽将身子缓缓收回去，保持体态的直立：“这等宴席是场面事，讲的是人情世故，根本没办法绝对谨慎的去应对。”
“纵使你关照他的安危，当事者见到自己的菜式与旁人不同，不仅不会领情，还会埋怨厚此薄彼，招待不周。”
姬璇叹了口气：“确实难办。”
两人相对着沉默片刻。
她抬起头：“大启建朝数百年，万国来贺的场面应该不止这几次吧？那过去礼部都是怎样解决这个难题的呢？”
“正因为过去时有发生，所以我才会说备菜不是个好差事。”
“除去周边几大局势安稳的邦国，有专门负责与启国往来的使臣。剩下那些部落，政权更迭颇为频繁，每年来朝的都是新面孔，无法评判体质与习惯。”
“没有则罢，皆大欢喜。但凡遇上了，只能让候着的御医麻利些，将早熬好的解毒汤灌下去。”
言谈间，灶上的水被烧至滚沸。姬璇起身提起铜壶，对云天泽说道：“烦请殿下稍候，容妾身先将茶沏好。”
开水被注入到茶壶当中，发出由空到满的声响。
她对沏茶这件事本就不太情愿，没耐性遵循步骤细心侍弄，直接将盖子一扣，阻隔住蒸腾出的乳白色气雾，任开水将茶叶充分浸泡。
“这些事，相信礼部的大人们也会告知给屋内几人，到时候大家一起集思广益，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姬璇拿上茶壶和几个杯盏，端起托盘往回走。云天泽与她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跟在身边。
“若是礼部不说呢？”他故意试探。
“不可能的啦！朝中大人们办事一向稳妥，这么重要的细节，不会轻易错漏的。”
“我是说，如果。”云天泽偏过头，咬重字句：“如果他们不提，只有你一人知情，你会选择将此事主动告知给容妃等人吗？”
姬璇理所应当：“若只有妾身一人知情，那不管怎么样都是要说出来的！不然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可处事不利是她们的错，而你没有参与其中，不会遭到责罚。”他再次强调：“她们这么待你，你还肯帮她们吗？”
姬璇想了想：“妾身帮的不是容妃娘娘，不是夏才人许宝林赵宝林，不是她们当中的任何人。”
“圣上是大启的君主，这又是他的诞辰……如此盛大空前的场面，万一出了岔子，遭到的不仅仅是本朝人的耻笑，还会丢脸丢到外邦！”
“妾身不想那样。”
语毕，云天泽没有回话，定定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很可惜，她神色平淡，毫无波动，读不出任何内容。
“十年间，你是唯一一个肯接近皇兄，并且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女子。”他微微皱眉：“或许有些冒昧，但我能问问，你想从中得到什么吗？”
我想得到一千万……姬璇如是暗想道。
当然，她没有说出口。
“殿下足够了解圣上的性子，求富贵，求权势，求情愫……如果妾身为的是这些，这世上还有很多更优解。比起靠近圣上所带来的风险，所有目的都是有命奢求，无命消受。”
“自那日按例参选，后又没由来的入选，事情一件赶着一件。妾身只想活着，艰难的在夹缝里生存，稀里糊涂的便到了今天。”
“随着接近圣上，与他朝夕共处，妾身发现他似乎并不像外界所传那般。”
“他的脾气固然暴躁，敏感多疑，一天八百个情绪波动，却绝谈不上‘恶’。”
她笑笑：“待在圣上身边，要说改变他，那太夸张了。无非是用真心待他，哪怕让他柔软融化那么一点点，妾身也算是无憾了。”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便听闻“叮”的一声脆响。
经系统提示，云天泽的好感值又增长了一点。
他看起来没有对她的话起疑，将视线正回去，目视前方：“有娘子陪在身边后，皇兄的性子已经较以前平稳了许多。”
“近一两个月，他再也没有无端处罚过任何人。连朝中众臣的口风都有所转变，开始对他生出期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娘子真诚良善，天长日久下去，足矣打动世间的一切。”
“娘子与皇兄，都会越来越好的。”
——
余下的几个时辰，众人在麟德殿后室共议宴席所需菜式。
和预想的有些不同，所谓试菜，不仅仅是一双筷子一张嘴，尝过便算完。
御膳司会根据每道呈上的菜，递出相对应的菜帖，上面标注好主料辅料，制作所需时长。
而筹备之人要心中有数，在保证菜式排场美味的前提下，还要计算好所有菜式制作的用时。
整个宴席上有鱼有虾，有牛有羊有鸡，不得重复。且工序要有繁有简，既不能耗时太久耽搁上菜，不能因提前制作错过最佳赏味期，更不能太过简单，连一道拿得出手的大菜都没有，惹人耻笑。
在过去国库空虚的阶段，备宴之人甚至还要考虑成本，暗中拉一拉搭配，尽可能做到节省银子，又不失体面。
所幸如今大启国库充盈，花用方面不必担忧，但上述那些仍是很令人头痛的难题。
姬璇突然很庆幸自己不用参与，只在旁边被指使几下，给她们端茶递水，一整天下来无非身子有点疲累。
反观那几个身上轻松的，回去的时候没一个脸上带笑。不是看菜帖计算得脑仁发胀，就是试菜试得直泛酸水。
夏才人和许宝林吃了苦头，面上却还非得任劳任怨，灿烂洋溢地叫甜，称能为圣上做事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完，两人转过头，视线齐齐落在姬璇的身上。
“不行，明天得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不能叫她一个人逍遥自在！”
冠冕堂皇地同容绪表达了意见，原以为她痛恨姬璇，必定欣然同意，三个联手将姬璇整治一番！
不成想容绪叹了口气，道一声“算了”，后续还准备让姬璇做些零散差事，不打算叫她插手筹办万寿宴。
毕竟，这是云天穹的旨意。
许宝林又懂了，拉上夏才人耳语：“娘娘这是不想让她树功绩，等到时候一说，她整日打杂什么正事都没有做，圣上拿什么犒赏她？”
夏才人也认同：“还是娘娘想得长远，不像咱们，目光只看到眼前一点点，不懂深谋远虑。”
此时恰好容绪从两人身旁走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去歇息。
平心而论，其实她没想那么多。
拉上姬璇，纯属看不惯自己受累，她独享清闲。
不让她参与进来，这是云天穹的想法，她只能照做。
结果折腾了一大圈，麟德殿的人看似是越来越多……姬璇浑水摸鱼，那三个没一个堪用的，最后受累的还是她一个人。
不过，她虽讨厌姬璇，但也不是恨之入骨到想让她死的程度。
能把她绑过来，不让她安逸地在殿里吃喝玩乐，容绪已经知足了。
容绪是个高傲的人，性子亦安静寡淡。
姬璇通过所见所闻，能判断出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可宰相之女、世家清贵的品德，在容绪身上总归有所体现。
如果中间没有隔着云天穹，再或者说她们当中能有一个释怀，先放开手，相信两人绝不会成为敌人。
走出麟德殿的时候，姬璇在帮忙收拾盘盏。
她蹙眉，轻道了句：“这都是下人的活计，你放着吧。”
“早点回去歇息，明儿若再迟了，我可要罚你了。”
姬璇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天将将擦黑，她回到西偏殿。
这一天饶是没费什么脑筋，胳膊腿也甚是乏累，连晚膳都没用几口，草草洗漱完便去睡了。
翌日聆音按照她的吩咐，提早了半个时辰唤她起床。
时间宽裕了，行动上也能有条不紊。
她梳洗穿戴完毕，吃过早膳，踩着清晨的霜路第一个抵达麟德殿。
守时守礼守矩，挑不出让人诟病的点，场面比起昨天显得安分多了，顶多有些暗波汹涌。
巳时宫门大开，云天泽入宫后先向太后请安，被留下用了膳，午后被指派来到麟德殿，再次投身筹办事宜。
暑热蒸得人昏昏欲睡，正当姬璇倚在边上眼皮打架的时候……
云天泽身边的内侍急三火四跑了进来，跪在几步之外。
“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不光是姬璇，场上所有人都被横岔出来的这一脚吓到了。
紧跟着广阳殿的内侍也垂着头走入。
“娘娘！紫宸殿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