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

    云天穹一声令下,众人瞬间如释重负。

    后妃们率领婢女俯身行礼,随后便各自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中途路过姬璇,见她遭雷劈了似的呆愣在原地,有人担忧,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

    忽视掉夏才人嘴角扬起的微妙弧度,姬璇干巴巴地眨眨眼,无助地眺向墙边,与聆音对视。

    “救命!”她眼神里流露出无声的幽愤,内心绝望呐喊。

    不过看归看,她心里明白,仅凭一个小丫头根本奈何不了眼前的局面,她也没有指望着聆音能够给予她什么帮助。

    她只是很烦!很头痛!!

    暴君现在已然开了杀戒,受情绪波动的影响,再加上视觉心理双重刺激……这就注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筋不会太正常。

    赶在这关头与他相处,和伸手去摸仙人球没什么区别。

    哪怕她背靠存读档系统,不会轻易狗带。

    可这种牺牲是毫无意义的!完全就是浪费读档次数!

    见她脸色变了又变,聆音咬咬牙,从角落迈到她身边,紧紧攥住姬璇不放,小手冰凉。

    与在其他宫室有所不同……旁的场合准许婢女们贴身伺候。可在紫宸殿,所有随行宫人要么等在殿外,要么贴着墙根儿静候自家主子。

    如果聆音想要逃命,或是想要自保,她完全可以躲远些,免得惹祸上身。

    小丫头明明自己都怕得要命,却还是站了出来,摆出一副与她共存亡的架势。

    “聆音……”都说患难见真情,姬璇忽然生出些许感动。

    还没等那股感动的余韵挥散开,上方主位传来冷冷一句:“朕说,除了姬璇,剩下‘都’出去。”

    “你是听不懂话?还是你叫姬璇?”

    聆音身躯明显一僵,甚至能看出人在极度惊吓的状态中,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姬璇不想害她,闻言连忙撒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娘子,娘子……”

    “你先出去,听话。”她用力搡了一把,对她摆了摆手:“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聆音忠诚,想同主子患难与共。但自幼为奴为婢,骨子里有着服从的天性。

    她人微言轻,没有劝,闹,或是讲情的资格。若继续纠缠,只会惹的暴君动怒,没准还会牵连姬璇受到责罚。

    聆音含着眼泪离开,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外人看来兴许觉得太过夸张,只有像她这种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才明白……暴君这两个月的安稳是偶然,二十几年不间断的暴怒虐杀才是常态。

    过去,现在,以及深不见底的将来……

    片刻间,挤得人满为患的紫宸殿内室,仅剩下皇家兄弟与姬璇三人。

    云天泽有话想跟云天穹说,所以最后离场。

    兄弟二人简短交流了几句,乍听上去像是在打什么哑谜,听得姬璇云里雾里。

    说完,他起身走向殿外。

    姬璇对他投出求助的视线,期盼小绵羊能善心大发,将她从暴君面前救走。

    然而看他的态度,好像丝毫都不担心她的安危。眼神里没有不忍,没有怜悯,轻轻松松地阔步走开了。

    什么嘛!

    姬璇扁扁嘴。

    这人怎么这样……

    “别看了,眼珠子都要跟着黏出去了。”

    姬璇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恰好对上一双冷静通亮的双眸。

    “陛,陛下……”她底气有些虚。

    倒不是因为暴君话里的那点吃味,只是单纯的贪生怕死。

    云天穹望着她,久久没有启口。

    他愈沉默,姬璇就愈心焦,胸膛里慌乱的翻江倒海。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招招手:“坐到朕身边来。”

    “啊?”姬璇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讶异,然后忙点点头:“是。”

    她揣着手,小心翼翼来到主位前,左看看,右看看,以非常淳朴老实的姿态,斗胆发问:“妾……要坐在哪里呢?”

    云天穹挪开自己的右脚,视线一垂:“这。”

    姬璇的视线凝聚在半个小腿高的垫脚上,抬头望了望他,没多说什么,扯出袖子荡了两下,轻轻落座到上面。

    一时间,氛围很怪,情绪很怪,连相处中座位的关系都变得很怪。

    她沉默地蹲坐着,手臂没有安全感的环抱双腿,样子像是浑身毛发被打湿,瑟瑟发抖的小兽。

    传闻中恶贯满盈的魔头近在咫尺,过去不以为意,感觉像是玩笑似的。

    可今日,她算是切实体会到了真实感。

    视线时不时瞄向那把龙首剑……他的剑柄为硕大的一只金龙首,胡须飘扬,栩栩如生。剑身为玄铁铸造,被御前侍卫擦拭的锃光瓦亮,光是看上去就觉得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当偷瞄到第四次的时候,云天穹终于说话了。

    “你也觉得朕,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呃……”她语塞。

    拜托!这让她怎么答?

    他都心知肚明自己的恶行了!答是,自寻死路,答否,表里不一……如果他存心刁难,她答什么都是错。

    正当她为难的时候,他再次发问:“朕又做错了,对吗?”

    头脑飞速运转,她揣着颗狂跳的心,故作沉稳:“恕妾无法回答。妾以为,这世上虽善恶有别,但有些对错无法完全以善恶来区分。”

    云天穹没想到她真的敢回答自己,答得还如此弯弯绕绕。

    他放空许久的脑筋拼命转了转,对其中意味领会的不尽然:“怎么说?”

    “回陛下。”事到临头,她也豁出去了:“多数人的认知里,杀人是恶,救人是善,打骂是恶,礼让是善……诸如此类似乎从不难区分,光是一说,听的人就能辨别出是非黑白。”

    “可所有的人与事物都不只一面。”

    “就比如您,身为君主,征收徭役,兴修水利,平定叛乱,开疆扩土……这些无不是由子民的汗水和鲜血造就的。”

    “同样的牺牲,会有人说做这些是错的,是行恶吗?”

    “那反过来,如果您觉得牺牲是枉费的,是无辜的,仅仅只是触犯了自己的利益……”

    她耸耸肩,语锋一转:“当然,这也没错。”

    “毕竟您是皇帝,您的尊严,您的喜怒比寻常人的命还重要,做了也就做了,错了也就错了,就算旁人说,又能如何呢?”

    “反正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站在同一高度,人们可以互相讲原则,讲律法,讲对错,讲道德善恶。一旦地位倾斜,一高一低,那么高的一方就是规矩,就是正确。”

    “这道理听起来很混账,却很现实。”

    “所以,陛下大可不必忧心忡忡。”

    一番话说完,云天穹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才声音略沙哑地感叹道:“你是敢说的。”

    姬璇破罐子破摔,也不怕了,直直抬起头:“难道不是陛下想听的吗?”

    “若陛下想听打官腔,就不会将妾留下来了。”

    云天穹笑了,是苦笑。

    夹杂心意相通的苦笑。

    “照你这么说,朕不用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和言论,只管尽情当‘暴君’就好了?”

    “如果陛下想肆意,想由着自己本心痛痛快快的活,那就不要总是去在意外界看法。”她摊手:“反之,若陛下在意的不得了,吃不下睡不着,那平时就装着点。”

    “其实装也不难,人活着谁能不装呢?”

    “自由本性,和名声形象,终究是没办法两全的。不然天底下早都全是到处发癫的疯子了。”

    云天穹蹙眉:“那你也在装吗?如果没有世俗限制,是不是早就站起来抡我巴掌了?”

    “陛下与妾不存在恩怨冲突,妾干嘛甩您巴掌?疯了吗?”

    “就像妾方才说过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很复杂,不是一概而论的。陛下没有迫害到妾和妾的家人。那么在妾的眼中,陛下便称不上恶,自然也没有恨。”

    云天穹叹道:“事不关己,就可以慷他人之慨,代受害者去宽容吗?”

    姬璇摇头:“妾不代表任何人。”

    “所以,你支持朕我行我素,只要不迫害到你就行?”

    “妾很想劝您向善,关键是,劝不了。那就顾好自己,别管别人。”

    “可是朕时常会收到良心的谴责,这有何解?”

    “有良心,受到谴责,无解。但如果没有良心,当然就不会受到那玩意的谴责。”

    云天穹气极反笑:“你就是仗着朕杀不了你是吧?”

    “妾这么机灵,这么洞悉您的内心,像妾这样的人天底下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了,您怎么舍得杀妾呢?”

    云天穹嘴角扬着笑,但脸色并不好。

    他一把捏住姬璇的下巴,别过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两人一高一低,他压下身躯,她紧贴着他的腿,受力扬起头……

    彼此越靠越近,她恍惚闻到了他的气息。

    幽幽的清香,夹杂少许回甘的香料,细品有些甜甜的,没有血腥气。

    “姬璇。”他喃喃道:“你到底……为什么?”

    她有点懵,一字一断:“妾,到底,什么,为什么?”

    “与你无关的人,你不会救,对吗?”

    姬璇还是不懂,以为他指的是他杀过的那些人。

    “如果能救,当然要救。可如果力不从心,或得不偿失……说来自私,真的没办法救。”

    云天穹缓缓放开她的下巴,失魂落魄地垂下眼眸。

    那股迫力消散,姬璇却没移开,依旧与他咫尺相对。

    听见他像是对她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来帮我的。”

    “我与你,没有相关吗?”

    “哪怕……是当救救我也好。”

    -

    余后,风浪暂时平息。

    姬璇完好无损从紫宸殿内走出,庆幸得聆音痛哭流涕,起誓发愿的要去拜菩萨。

    周围这些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却无形当中在心底埋下不安的种子,就连睡觉都能梦到云天穹举着个龙首剑在后面追着砍……

    一晃六月步入尾声,暑热达到鼎盛。

    麟德殿那边万寿宴还在筹办,除了开始固有的妃妾,林才人樊才人陆宝林等也陆陆续续加入行列当中。

    姬璇依旧还是那个边缘人物。

    容绪从不指派她做事,偶尔沏茶泡水,隔三差五还被紫宸殿那边叫走,侍奉在御驾左右。

    经了上次那么一遭,众妃妾们也没人再羡慕嫉妒姬璇。看她来来往往,反倒开始为她的这条小命担忧。

    而紫宸殿那边,忍了两个多月的暴君,一开杀戒,便好像被打通了什么脉络一般,近半个月大惩小戒时有发生。

    像是什么说错话的,梳洗时拽掉他头发的,泡的茶太烫的,研磨太淡的……细枝末节上的小破事一箩筐,数不胜数。

    死了三个,打瘸了两个,一个瘫在炕上不能走路了,还有一个被拔了舌头。

    搞得宫中人心惶惶。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人命官司兴起,云天穹传唤姬璇便越来越频繁,几乎时时刻刻都把她带在身边。

    起初姬璇以为是因为前几天的谈话,他索性不装了,原形毕露的同时,闹给她看。

    随着时间推进,次数增多……她隐约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惩处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云天穹的本意。

    而是一旦有人冒犯他,他刚要见怒,鸿禄便顺势小题大做,配合着御前侍卫立什么所谓的“皇威”。

    莫名的,姬璇觉得他恶名背的有点窝囊。

    每次她同情他,且为受罚宫人心生不忍的时候,云天穹便会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甚至还有点央求。

    她搞不懂,她只知道这些事件和任务无关。

    在一个攻略游戏里,把读档次数花费在拯救众生上,既圣母,又不分主次。

    当然了,时间飞速流淌过去,好感值却凝滞,再也没有增长过。

    直到七月初一,有两队番邦使臣抵达京城,进宫朝贺。

    姬璇也跟随众妃妾,到千秋殿向太后请安。

    一晃来到宫中两个多月,请安的流程早已驾轻就熟。大家都不再那么紧张,冠冕堂皇地聊聊天,喝喝茶。

    中途,太后身边的老内侍上前低声禀报了些什么。

    太后听完沉思片刻,给了一个眼神。内侍俯首得令,退身走出大殿,不知两人究竟密谋了些什么。

    时辰过去了也就半刻钟,紫宸殿那边急匆匆赶来要人。

    一反常态,竟是鸿禧亲自来的。

    “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凤体康顺,千岁金安。”

    太后眉心微皱,满腔威严:“你不在皇帝身旁伺候,跑到吾这里来做什么?”

    “回太后的话,圣上……圣上念着璇娘子,称两人已有整整六个时辰未见,可谓是望眼欲穿,思之如狂……”

    “特差遣奴来此,请璇娘子过去。”

    语罢,场上数十道视线齐刷刷投向她,灼得她脸上发烫,差点烧出个窟窿。

    如果眼神也有声音,此刻场上将热闹至极。

    分明大家皆很沉默。

    她偏是能听到——

    “哇偶!”

    “呦!”

    “哦吼!”

    “啧啧……”

    等等带有莫名意味的声响。

    她用手掩住额头,尴尬的直接用脚趾给他抠出陵寝。

    “造孽啊。”

    “这福气给你们,你们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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