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姬璇那副想要钻进耗子洞的神情，太后笑了笑。
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永远表现的慈爱不失威严。可眼尾处细微的褶皱痕迹，却给人留下一种精于算计的感觉。
她身居高位，俯视着末席的姬璇，一向庄肃的脸上鲜少出现几丝宠溺：“皇帝难得把心思放在后宫，这是好事，吾岂有不顺着他的道理？”
“反正这里也没旁的事了，那你就先过去吧。”
姬璇起身，迈出两步大大方方站到中间，规规矩矩地行礼：“妾身提前离席，还请太后宽恕。待明日，定亲自前来千秋殿请罪。”
太后优容，当场便予以谅解：“这也没什么的，你安也请过了，礼数也做全了，何错之有？”
“倒是吾，一个劲儿拉着你们说话，不知不觉竟忘了时辰。”
为了让姬璇的离场不失礼法，她直接广袖一挥：“行了，今儿就先到这里。你们给皇帝筹办万寿宴，手头还一大堆事呢，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是，妾身遵旨。”
众妃妾齐齐答话，行礼退场。
在往外走的路上，赵宝林携着婢女紧赶两步，追上姬璇，笑意盈盈地与她攀谈。
“璇妹妹。”赵宛怯意中带着讨好，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从初入宫时替她解围直到如今，纵是世事流转，中途经历了许多，但她心里仍保留着对姬璇的感激与羡慕。
“请宛姐姐安。”赵宛的位份比姬璇高一些，容不得她你来我往的打招呼。只好在做全礼数的基础上，尽可能的语气亲近。
姬璇虽是现代人，不习惯古代的繁文缛节。
可这个世界的礼法不容置疑，她将其看作是一种怪谈，例如：宫规是绝对的，触犯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责罚。
这么一想，便容易接受了许多。毕竟玩游戏嘛，就是要尊重游戏世界里的规则。
面前的赵宛看起来像是友方npc，因设定如此，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去笼络，便会与她站在同一战线。
“妹妹不必多礼，这就疏远了。”赵宝林自认为比不上她的开朗豁达，为人处事更不如她机灵圆滑，无非是沾了家世的光，位份比她高出半截。
有能力的人哪怕起点再低，等时间长了，优势展现出来，终会逐步向上攀升。
姬璇在御前有着非同寻常的重量，偏巧太后也不讨厌她。
能博得这宫中两大势力的青睐，可想而知，她的位份绝不会止步于小小御女，所以赵宛对她从不摆架子。
姬璇听她这么说，不禁笑了。
赵宝林愿意与她交好，或许出于真情，或许夹杂利益，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不管怎么样，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就目前来看，赵宝林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背地里的心思她看不见，至少明面上她是善意的，姬璇也乐得与她交往。
姬璇笑笑：“我与姐姐合得来，礼数全了，关系也不会远。”
“对了，麟德殿那边筹办的怎么样了？我这些天常常受召往紫宸殿跑，都没来得及问万寿宴那边的情况。”
赵宛仔细想了想，尽量无所遗漏的将局势告知给她：“布置，菜式和歌舞方面已经安排妥当了，现只剩下粉饰和清扫。”
“容妃娘娘说提前清扫是无用功，这些天宫里还要照常运转，眨眼之间便又杂乱了，等到了日子还得重新来过。所以，便留到了大宴的三天前。”
“到时候每个妃妾监管自己的宫室，其余由容妃娘娘统管，一并验收。”
姬璇继续向前行进，应了声：“既是各管各的，那我也有份。过会儿我去禀明圣上，初三初四两天留在长信殿，将宫室及前后宫道清扫干净。”
“还是别了！”赵宝林脸一皱，连忙劝阻她：“向来都是圣上拿捏咱们，哪有咱们拒绝圣上的道理？”
“圣上若传唤你，你就去，别惹得他不痛快。实在不行还有我呢，我早抽出两天，带人过去帮你把前前后后打理好。”
不管赵宝林待她是真是假，肯说出这番话，姬璇就很感激。
“姐姐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只是怕累着姐姐。”
赵宛也实在：“累什么呀！都是底下的宫人去做。他们出力气，我顶多出个眼睛，闲来无事盯两下。”
“而且，就连身子骨那么弱的李美人都参与了进来，天天两头跑，事事亲力亲为……我性子虽软，身体却还算康健，这等小事，没什么的！”
姬璇有些震惊：“李美人？她平时不是连寝殿都很少出吗？”
这位李美人也是远道而来，不知是不服京城的水土还是怎么，自打入了宫便孱弱多病，听御医院说，近日病情还有愈渐加重的倾向。
太后有贤德仁慈之名，为体恤妃妾，特为她破格。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能来则来，不能来也不强求。所以姬璇她们除了大选，后续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赵宝林可算是找到了姬璇感兴趣的话题，顺势接道：“是呀，容妃娘娘念着她体弱，一早就没有把她算在筹办的名列当中，没想到她昨日居然主动找去了。”
“她的病好了吗？”
“没有，看着还是脸色煞白，虚脱无力。”
“那她为什么会去？”
“哎呀！”赵宝林叹了声，向后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姬璇耳边：“还不是圣上闹的！”
“从前宫中太平，大家相安无事，被召去筹办的想谋个功绩，没受召的，不去也就不去了，乐得清闲。”
“自打圣上处死了那几个办事不利的宫人，一个两个的，都开始岌岌自危起来……”
“过去常听说，君王一怒，伏尸千里，现在看来丝毫没有夸大的成分，句句属实。”
“有例子比在前头，谁能不怕？于是大家伙都开始坐不住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赵宝林语罢，短暂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后面的话要不要说。
两人共同往前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她一咬牙，语重心长道：“璇妹妹，你圣眷正浓，我说这些话你许是不爱听。”
“但是……咱们圣上这脾气不是闹着玩的，你在御前处事可千万要谨慎！万世功，不敌一时过啊！”
姬璇懂得，重重点头：“姐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姬璇明白！感激感动还来不及，怎会不爱听？”
“姐姐放心吧，我很惜命，会好好活下去的！”
“那就好！”她握了握姬璇的手：“虽说我不比你机敏聪慧，可能帮不上你什么，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这深宫冰冷，危机四伏，有个相互搀扶着往前走的朋友，总比孤身一人强的多，你不必当我是外人。”
“哦，对了。”说到这，赵宝林突然想起什么：“聊着聊着，差点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前些天容妃娘娘提起，说让咱们后宫的妃妾每人为圣上准备一份贺礼，寿宴当天亲自进献给圣上，这事你知道吗？”
姬璇确实头一次听说，疑惑地转过头：“贺礼？”
她蹙蹙眉：“他是皇帝，天底下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连咱们手里那些赏赐都是从他指缝里漏出来的，咱们怎么送？送什么？”
赵宝林解释：“容妃娘娘说了，贺礼不在多金贵，或写幅字做幅画，或绣个香囊护膝，再不然献歌献舞……怎么都行，主要是份心意。”
“那天说完，众人面上没表露出什么，回去肯定暗自卯劲！”
“我也是怕你不知情，先给你透露一嘴。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送贺礼，只有你没准备，脸上难堪。”
姬璇混迹宫闱的本事赵宛是知道的。她整天陪着暴君，就算不准备贺礼，暴君也不会处罚她，没准还会反过来责怪众人，质问她们为什么合起伙来孤立她。
与其那样，还不如她主动找到姬璇，抢先一步卖个人情。
讯息传进姬璇的耳朵，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笑着答谢：“真是多亏了姐姐，帮了我大忙，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明白，这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顶多算是顺水推舟。
经姬璇的分析，局面大概是——容绪同众妃妾们说了贺礼一事，因姬璇常在紫宸殿，与她们打不着照面。恰逢备宴纷乱忙碌，一时抽不出空单独知会她。
可这么大的场面，她们不会故意撇下她一个，讲出去没道理，后宫十六七个妃妾也远没有那么团结一致的敌对姬璇。
所以，在不久后的一天，她肯定会从某个人的嘴里听说这件事。
反正早晚都会知道，以其他方式知道对赵宛没有害，也没有利。
不如经这么一联络，两人的交情立刻有了推心置腹的重量。
这等小心机姬璇不排斥，反而能证明赵宛有用心在维护这段关系，想方设法的与她加深交情。
再次出言答谢，姬璇诚恳，赵宛真挚，你一句妹妹我一句姐姐……不知不觉，走至了宫道的岔路口。
两人亲近地挥手暂别，赵宛跟随大部队前往麟德殿，姬璇则跟随鸿禧去找云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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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紫宸殿，鸿禧把她带到正殿门口，侧让开身子，将她往里面请：“璇娘子快进去吧，圣上早已等候多时了。”
姬璇抬头看了眼那雕梁画栋的建筑，有些迟疑：“是这里吗？”
鸿禧答道：“今日珀丝使臣觐见，圣上在正殿予以接待。”
珀丝使臣？
姬璇眼睛一亮。
也就是说，是暴君亲妈的娘家？
“知道了，我这就进去。”
她微提起裙摆，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大殿。
与后边的起居室不同，正殿完全就是一副召见公侯朝臣那种正统规格。
远远望见云天穹端坐在龙椅之上，通身华光溢彩，奢贵至极。
她吸了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稳稳走到中央，俯身行礼：“妾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见她到场，云天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了些许。只是不确定她是否会如他所愿，将信未信的眼巴巴望着她。
姬璇环视一圈，不知道殿内诸多坐席，她该坐哪个。
直到云天穹向她扬了扬眉，暗中示意她坐到他旁边的位置，她这才会意，屁颠屁颠地爬上去。
坐定后，云天穹按规矩为双方介绍道：“这是宫中的御女，姬璇。”
“这位是珀丝国维齐尔，朕的舅舅，以及两位使者。”
姬璇起身行礼，抬起头的时候，趁机大大方方地观察起所谓的“舅舅”。
眼前的成熟男子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瞳仁像是蜜糖，也像是尘封的沙漠，过分神秘，过分美丽。
他是血统纯正的珀丝人，乍一看上去便与他们的样貌截然不同，不像带有一半中原血脉的云天穹。
云天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向她介绍：“维齐尔在珀丝国，地位等同于咱们的宰相，亦是朝中栋梁。”
他与这位舅舅不太亲近，但能看得出，他像个想征求认同的孩子，别扭的间接赞美对方。
舅舅对姬璇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代表问好，神情不苟言笑，威严可畏，唇齿轻轻开合：“巴赫曼。”
看姬璇睁大了眼睛，不甚理解，云天穹连忙解释：“啊，对，舅舅的名字。”
启国长幼尊卑有别，像姬璇和舅舅这种关系和身份，一般也用不到名字，所以云天穹方才也就没有介绍。
不想冷漠严肃的舅舅居然主动提及，不知所谓何故。
“这位小姐，是你的妻子？”舅舅的中原话说的很好，语气轻且定，没有口音。
云天穹居然被问住了，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不，是妃妾。”
舅舅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和塔雅一样。”
结合语境及内容，谁是塔雅，不用多说姬璇也明白。
云天穹第二次哽住，垂下视线反复吞咽了好几番，才压下情绪，转移话题：“那个，说回刚才的贸易往来。”
“珀丝有很深厚的文明底蕴，从歌舞，乐器，金银器皿，织物等都有所体现。而且因得天独厚的位置，更是盛产各式宝石和香料，这恰巧是启国所需要的。”
巴赫曼安静地听他说了很多，直到云天穹口都干了，拿起茶盏润喉，他才深沉开口追问：“还有呢？”
“还有？”云天穹疑惑。
舅舅一支嵌着硕大红宝石的手杖杵在地上，左右手腕交叠，放置在顶端，恰好平行于身前，威仪十足。
“你说的这些，确为珀丝最为光辉灿烂的瑰宝，我亦引以为傲。”
“只是，流传过来仅能供上流勋爵所享用。醉生梦死，误国，不治国。”
“我珀丝，桑蚕，冶铁，制硝技术同样出色，引进这些才能盛国，强国，惠及百姓。”
“我在等你说这些。”
云天穹哑口无言。
治国之道，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可他是皇帝，两人身份又如此这般微妙，他总有尊严在，一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说的几种技术，启国并不落后。”
巴赫曼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攀比，也没有炫耀，淡淡的说：“技术的进步是永无止境的。”
“取长补短，融会贯通，这是你们中原人发明出的词汇。”
“自然，贵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及造纸，派兵阵法等，远胜于珀丝，亦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一番话说完，云天穹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些，硬撑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在军事上结盟，形成一道铁屏障，抵御北部那些部落的野心。”
巴赫曼眸光一沉：“抱歉，珀丝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为何？这是个双赢的决策！”
“因为……”舅舅一字一句，语句非常清晰：“听闻陛下的脾气，不是太好。”
“珀丝需要情绪稳定的伙伴，而不是乖张古怪，阴晴不定。”
云天穹覆在把手上的几根手指一紧：“你……”
还没等他有更多反应，跟在旁边的鸿禄率先扯起一道嗓门：“大胆！竟敢对我朝陛下如此无理！来人呐！”
云天穹和姬璇同时一惊。
心中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