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来，虽然就咱们三，也喝点。庆祝你顺利归国。”晓默尘老爸，正宗的晓教授，从陆女士的手提袋里掏出一瓶五粮液，给三人的杯子里各倒了点。

    “谢谢爸。”晓默尘只抿了一口，就被辣得呲牙咧嘴眯眼睛。

    陆女士晓教授看到女儿那样子哈哈直笑，“快吃菜，快吃菜。你这隔离了三个星期，难受吧，肯定也吃不好。”

    晓默尘忙往嘴里塞了一口清炒油菜花，这可是好多年没吃到的美味了。完了才来得及回话：“其实吃得挺好的。”高云帆给推荐的餐馆都很合她口味，“隔离本身也还好，难得清静地做些事想些问题。”

    身体的束缚对她而言从来就不是问题，状态好的时候她可以一两个星期不出门地掰扯她的那些问题。她怕的只是心灵的不自由。

    “只是……”晓默尘摆摆手，不想说了。

    “哎，不提了。快吃吃看他们的肥肠和排骨，怎么样？”陆女士用公筷往晓默尘碗里夹菜。

    美食家晓默尘装模做样地看了看菜色，再往嘴里放，然后慢慢地眯着眼睛咀嚼，“嗯，这肥肠还不错。不过，椒盐排骨的做法好像不对。”

    陆女士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只有高宇凌的椒盐排骨才是正宗啊？”

    “嗨，妈，你莫名其妙提他做什么？”这触不及防的一问立刻把美食家晓默尘打回挑剔的吃货原型。

    正牌晓教授诡秘地笑，“你不知道你妈为什么提？他现在是不是也在沥城啊？”

    晓默尘埋头啃排骨，“不知道。”

    晓教授：“我看新闻说他回来掌舵容济，容济总部不是在沥城？”

    “好像是吧。”晓默尘正心无旁贷地享受着美食，敷衍了一句。

    陆女士试探地问：“你们真的就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晓默尘摇头。

    陆女士惋惜地叹口气，“可惜了。小高那孩子从一开始我就看好他，真是样样都好。那时候唯一有点顾虑的就是他的家庭。怕到时候会给你们造成负担，影响你们的生活质量。不过他现在都做到容济的那个什么执行总裁了，也就不至于了。唉，默默啊，你们究竟怎么分手的啊？之前我跟你爸想到你后来去了B市，两地分开了，也就一直没问你。这恩爱的夫妻都有可能因为异地离婚的。现在你们既然又在同一个城市了……”

    “陆女士，”陆女士话没说完就被晓默尘打断了，晓默尘抬头盯着她妈，严肃道：“想也不要想，我跟高宇凌绝对没戏的。”

    那决绝的模样倒把陆女士看笑了，反倒看出了戏，“哟，那么咬牙切齿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提还好，这一提晓默尘的委屈就要坐着火箭上天了，蔫蔫地说：“这仇恨大了。贴大字报，戴帽子的仇恨。他骂我汉奸走狗卖国贼。”

    听闻，陆女士晓教授笑得前仰后合。陆女士眼泪都笑了出来，忙拿了纸巾擦眼睛，“就因为这个？”

    晓默尘被她爸妈笑得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气得不行，至少当时气得不行，却被她爸妈当笑话。

    “哎哟，默默，这明显是玩笑话啊。你就因为这个跟他置气？” 晓教授不能理解。

    “是啊，小高那孩子怎么可能骂你。” 陆女士火上浇油。

    “不是，爸，妈，究竟我是你们亲生的还是他啊？”

    晓教授：“我们只是就事论事。你就因为这个跟他分手了？”

    晓默尘点头，“嗯，我让他滚，他就真的滚了。”这话说得波澜不惊。

    “哎！你怎么能说出让他滚这样的话呢？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晓教授一副失望至极怒其不争的样子，开始了思想品德教育。

    “是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小高那样经历的孩子，自尊心格外的强，让你平时跟他说话注意一点？” 陆女士也不甘示弱。

    晓默尘对陆女士和晓教授这种吃里扒外的反应非常地不能理解，“不是，高宇凌给你们下什么迷魂汤了？怎么都成我的错了。”

    看到晓默尘快要原地爆炸的样子，晓教授赶紧和稀泥，“不是说都是你的错，他也有错，怎么能你说他一句他就连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呢？是吧？”

    陆女士跟晓教授这三十来年养出的默契不是吃素的，立刻配合地唱起了双簧，“这也说明啊，他们平时关系好，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这才可能一闹就成这样了。所以啊，晓教授，你别怪我平时老跟你闹别扭，那也是绑定感情的方式。”

    陆女士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该怎么合适地称呼晓教授。别人夫妻俩都是叫个“老张”，“老王”，“老李”的，这个“老晓”叫起来就格外别扭，直呼其名又觉得生分。有一次开玩笑跟着人叫了声“晓教授”，两人突然觉得夫妻之间这样叫起来别有味道。

    晓教授没想到自己无辜中枪，茫然地看了一眼陆女士，还没来得及插嘴，陆女士话题又已经转回了晓默尘和高宇凌：“哎！默默啊，不管怎么样吧。不要因为过去影响将来。以前吧，其实还觉得你们两有些差距，所以你爸跟我对你们的关系一直保持中立。现在……”

    “现在差距更大，一个知识分子臭老九，一个资本家。这是什么差距啊，两个阶级的差距啊。我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升级为了阶级矛盾了，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 晓默尘怎么可能让她妈把话说下去。

    晓教授一听就笑了，“不管什么矛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都是可调和的。好了，我们都不说这个了。说不定人家小高已经有新感情了，已经结婚了也说不定。”

    晓教授说着这句还偷偷地睨了一眼晓默尘，不过人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地啃着排骨，恍若未闻。于是觉得自己跟陆女士这戏看来是白唱了，只好道：“默默啊，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你回来了，他又在那个位置，要是有机会当个普通朋友交往一下还是可以的，人际关系总是要的。好了，好了，快吃，吃完看房子去。你妈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在网上看沥城的房子，下午已经约了一个中介了，就在这附近。”

    跟中介约的地点是离科大不远的一个小区。中介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在小区门口一见这一家三口就迎上来，“您就是陆阿姨吧？”又看了一眼晓默尘，感觉这姑娘好像有点特别，又说不上哪里特别，忍不住便想多看两眼，却又像怕被吃掉一样很快地挪走了目光，心虚地看回陆女士，礼貌地问：“是你女儿要租房吧？在科大读研究生？跟同学合租还是一个人？”

    陆女士憋着笑看了一眼女儿，没解释，只打趣晓默尘，“问你呢，一个人住还是跟同学合租？”

    “一个人。”晓默尘过滤掉了无用信息，只顾认真地打量小区的环境。晓默尘把正事和玩笑分得十分清楚，倒不是有意，而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反射。

    小区有些年纪了，门不大，进进出出各色人等，穿着热裤的女郎，推着婴儿车的老人，骑着滑板车的孩童，光膀子的男人，还有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叫骂声。门口一排排小店，有药店，小商品店，玩具店，商品丰富得溢出了店铺往人行道上蔓延。各色餐馆穿插其中，饺子馆，面馆，新疆大盘鸡和烧烤，各种食物的味道嚣张地在空气中肆虐扩张。

    中介乘机蜻蜓点水般瞥了晓默尘一眼，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忙介绍：“这个小区里有很多科大的学生，生活上学都很方便。出门就是各种便利店，还有餐馆。我们现在有三个小户型的正在出租，拧包入住的，很适合你们的需要。”

    晓默尘一脸严肃，杂乱无章的环境让她有点头疼，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太吵了。”

    中介讪讪地笑笑，“嗯，是有点，但大学附近，生活便利的地方都这样。还有，里面会好一些。”

    陆女士看出来了，晓默尘不喜欢这里，但既然来了，也不好浪费中介的感情，忙说：“先进去看看再说吧。”顺便把网上关于这三个房子的信息和照片给晓默尘看了一眼。

    中介带他们去了三户里最靠里的一户，也是最贵，装修最好的一户。

    房子是个所谓的两室一厅，不过真正能被晓默尘叫做房间的只有一间卧室。厅如过道，另一个卧室倒像个储藏室。好在那唯一的房间采光还不错。并且看得出来房主是花了功夫装修的，只是审美有点一言难尽。把能用上的流行元素都一股脑地塞了进来，也不管彼此是否和谐。

    “这房子房主本来是装修来自己住的，后来突然因为工作原因要去外地。这才挂出来出租。”中介介绍。

    晓默尘皱了皱眉，太乱了，不过她并不方便评价别人的审美，只说：“不是说50多平吗？”

    中介笑了，“50平是包括公摊面积，里面的建面是39平。这个面积对一个人来说正合适。”

    晓默尘没搭话，心想合不合适不是该谁住谁说了算吗？

    陆女士瞄了一眼晓默尘，看到她那双写满不耐烦的眼睛，立刻尽职尽责地履行他们家发言人的责任，笑盈盈地问中介：“是有点小哈。这附近还有别的稍微安静一点的小区吗？房子再稍微大一点。还有那种可租可卖的也可以。”

    中介立刻看出了更大的生意，“嗯，有是有，但是距离就要稍微远一点，价格也不一样了。”中介想了想，“这样吧，我们办公室就在附近，我们先去那里坐着看。这大热天的在外面大家都难受。”

    几人跟着中介往小区外走。晓默尘拉了她妈的袖子，走在后面，小声问：“我什么时候说要买房子了？”

    “租房子是住，买房子也是住。现在谁不知道最好的投资就是买房子。”陆女士解释。

    “我哪里来的钱买房子？”晓默尘平时不太关心社会信息，但是沥城的房价还是有所耳闻的。她在美国读书四年工作六年攒下来的钱也就十万美元出头，够不到一个像样子的沥城房子的首付。

    陆女士：“你不是有安家费吗？爸爸妈妈再给你添一点，应该够一个还不错的房子的首付了。”

    安家费，晓默尘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她从来没想过要买房子，也便没太关注这个。不过因为她自己对国内的一些情况不了解，当时的offer给她爸妈过目过。

    那“安家费”顾名思义就是要把家安在这里才能拿，怎么算安家呢？买一个房子，五年不挪窝——必须在学校工作够至少五年，要不需要连本带息地还回去。

    先不说这个五年的限制，要她爸妈赞助买房，晓默尘的那点小傲娇怎么会同意，于是回道：“谁要你们的钱买房？”

    “我们就你一个女儿，我们的钱不都是你的？”

    “我不买房。”晓默尘回得坚决，“况且买房也不见得是好的投资。”

    晓默尘迅速地给陆女士算了一笔账，“如果房价保持原状，按照贷款400万20年，5%的利息来算，20年付的利息就是两百多万，再加上房产交易的手续费，总共接近300万。这就够租20年同样品质的房了。当然如果考虑个通胀什么的，那也至少是可以租15年了。十五年啊，妈，谁知道15年会发生什么呢。”

    是啊，买了房子就像蜗牛一样背了一个重重的壳，挪不动路了。晓默尘不确定她能在这里待多久。

    陆女士听出来了，晓默尘的那颗心还没安定下来，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默默啊，你也28了，该安家了。谁能一辈子这样飘着呢？高宇凌你说没戏，那其他的好男孩子，还是要多接触接触。”

    晓默尘最怕陆女士给她讲道理，哪里那么多按部就班呢，随心所欲最重要，但这些跟她妈讲不通，只好敷衍道：“好，不就是男朋友吗？要不我现在就去街上弹吉他卖唱招亲怎么样？”

    陆女士又一巴掌拍在晓默尘的膀子上，“就知道跟你妈贫。”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到了晓默尘的神经，突然有点情绪冒上来。这辈子她70%的坏脾气都给了她妈。晓默尘伸出手臂揽了陆女士的肩。 “是啊，除了跟你们我还能跟谁贫呢。”不过这么肉麻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