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陆阿姨，你们坐。”中介把几人在一张长条桌边安顿下来，又拿了个平板过来，给他们介绍附近的小区和房子，“你们的租房和买房预算分别是多少？”

    陆女士往低报了两个价格。

    几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整理了一份新的看房清单。

    “还好你们运气好，今天下午我没有安排别的客户。” 中介说。

    而后顶着日头，带着他们一户一户地去看。

    没有一户是晓默尘能看上的。要不是小区环境不好，要不就是过度装修，简单一点的又透着浓浓的城乡结合部风格。

    几人走了一下午，陆女士晓教授从最后一个房子出来后累得直接在一个花坛上坐了下来。陆女士摘了头上的太阳帽扇风。其实他们觉得有两个房子还不错的，不明白晓默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了。平时那荒郊野外的原始人般的生活都能过，怎么租个房子就这么多毛病了。

    中介也颇有些无奈，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刚一见晓默尘时那种特别的感觉是什么了。那是矛盾，这姑娘咋一看有种不羁随性的野性美，但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往好了说是坚毅，往不好的说便是顽固倔强。

    看她爸妈累成那个样子，晓默尘于心不忍。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手表，已经六点过了。于是道：“要不今天先这样吧。我九点还有一个会。”

    晓默尘在美国的项目基金有两个没到期，又不能带回中国，所以美国的实验室还暂时保留着。同时带着三个博士生。其中一个马上要去一个国际会议上做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公开报告，约了跟晓默尘再练习一次。

    陆女士也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有将近三个小时呢。”抬头问立在旁边的中介，“还有别的小区吗？”房子的事情一天没搞定，她就一天不踏实。

    中介叹口气，他帮不少科大的学生租过房，还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他无可奈何地盯着晓默尘问道：“有是有，不过能再把要求说一下吗？我们可以更有针对性一点。”初见晓默尘时候的那种好奇已经烟消云散，此时只觉得她像个折磨人的女魔头。

    “人少清静的，还有装修简单自然一些的。”

    中介心里冷哼了两声，心想你的预算不够啊。开豪车住别墅的学生他是见过，但不是这家人这样的。不过为了生意，中介仍旧忍着不耐烦认真回道： “这附近确实有个人少的小区，自然环境也很好。但就还要更靠郊区一些，出行买东西吃饭都没有那么方便，住在那里的人出门都开车。主要那里的房子没有小户型，最小的都是150平的，一般学生不会在那里租房子。还有，不管租房还是买房，都要比你们的预算高一些。”

    “高多少啊？”陆女士问。

    “那里出租的房子不多，租的话，150平的，应该会比你们的预算多个两三千，买的话会多了两三百万吧。”

    陆女士瞅了一眼晓教授，又看了看晓默尘，没收到反对的眼神，回头问中介：“你这里有照片吗？我们看看？”

    “这样吧，陆阿姨，你用手机搜‘水岸林邸’，应该能找到照片。那里有一片湖，湖后面是一片生态保护林。小区环境是没得说的。我这里先看看有没有房源。”

    一听说有湖，陆女士眼睛就豁然明亮了，“默默，你不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吗？以前住的地方不是河边就是湖边的。”

    “这里还真有一个房子。”中介听了这话，兴奋地扒拉着手机，又瞬间沉了一沉，讪讪地笑道：“不过这个房子有点尴尬，挂出来半年了。”

    陆女士：“怎么了？是凶宅？”

    中介笑了，“不是，不是。是房东有点挑剔，要挑租客和买家。但是他那房子装修得又，怎么说呢，太艺术了，不实用。所以就那么挂在那里了。”

    中介又扒拉出几张照片递给陆女士。

    “我看挺好。去看看吧。”陆女士把手机递给晓默尘。

    晓默尘翻了翻，是挺不错的，不过之前那些城乡结合风格的照片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可见如今照片是断然不能信的。

    “去看看吧。”她说，房子总还是得租的。

    几人打了个出租，大概七八分钟后便看到了一片葱郁树林，树林后是一条逶迤的人工河作为分界。出租停在界外，中介带着晓默尘他们往里走，经过了门口的活动中心，便是几栋拔地高楼。

    “这里的每套房子都至少有一面是有湖景的。”中介介绍。

    中介开了房门，晓默尘便从缝隙里瞥见了一角的柜子上置着的一副临摹的梵高的星空。

    “房东是画家？”晓默尘问。

    “不清楚，现在移民国外了。”中介从门口的柜子里掏出鞋套递给他们，“房东吧，想把房子卖了或者租出去收点钱，但又舍不得，估计确实是花了心思在房子里的。所以啊，特别的挑剔，列了一长串的条款，比如不能有小孩，不能合租，等等。你说这么大的房子……”中介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讲。

    晓默尘径直走到那副油画前，忍不住感叹：“这画临得别有意境，特别的干净。”她往左下角寻找，看到一个“青”字。想问是不是房东画的，想想中介肯定不知道，于是作罢。转身打量房子。跟这副画给人的感觉类似，干净，自由，舒缓，与宁静。

    没错，这房子让她找到了宁静。没有繁复的灯带与装饰，没有暴露在外的电器，连电视也没有。四居室的房子被房东改成了两居，格局很开阔，整面墙的窗户外就是一洼清湖。房子的楼层不高，窗外正好能一窥树梢。原木的家具，布艺的沙发，她尤其喜欢那张大大的木纹清晰的桌子，还有正对湖面的阳台上的中式躺椅和旁边的小木几。看得出来房子应该有人定期打理，绿植都还是生机盎然的。

    “怎么样？”陆女士问晓默尘。

    “嗯。就这里吧。”

    陆女士和晓教授对视一眼，太难得了。

    中介也松了半口气，真是个难伺候的主，不过还得吊着半口气招呼另一个难伺候的主。于是道：“太好了。不过我还要跟房东确定一下，看他是不是愿意把房子租给你。你要是能把你的基本情况发给我，我今天就跟他联系。”

    晓默尘的简历是随时更新的，手机里就躺着一份新出炉的中文简历，立刻发给了中介。简历没贴照片没写年龄，基本信息只有姓名，电子邮箱和电话。

    中介扫了一眼个人简介，“沥城科技大学教授”，忙道：“需要你的信息，不是你爸爸的。”再一反应，这一家子并不像对科大附近熟悉的样子，又往下看了看，难以置信地看了晓默尘一眼，“这是……你的？”

    难怪特别，这一整个矛盾结合体。

    晓默尘望着外面的湖闷闷地“嗯”了一声，这一下午折腾得她有些累了，主要是心累，便不太想说话了。她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琐事。不过突然想到一个事，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以便房东做出知情决定，免得之后麻烦。于是转头对中介说道：“对了，我还有一只猫，也许你需要也告诉房东一声。”

    晓教授和陆女士一听，异口同声问：“你把Paradox带回来了？”

    “还没，暂时还在萧悦那里，但迟早要送回来的。”萧悦是晓默尘在美国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闺蜜的朋友，同时也是高云帆的师母。

    晓教授和陆女士再莫不诧异地对视一眼，这一个平时连照顾自己都觉得麻烦的人，倒是把只猫养在身边不嫌累赘。

    除了那只猫，陆女士想不出她女儿有什么地方会让房东不满意的。便觉得晓默尘还是不懂变通，反正猫现在也不在身边，等房子租下来了再说也不迟。

    吃完晚饭回到宾馆已经八点过，晓默尘赶紧洗了个澡，打开电脑准备跟学生开会。才发现学生发了一个更新过的PPT过来。晓默尘边打开PPT，边拨通了视频会议。

    视频接通的同时，PPT也跳了出来。晓默尘一看，一头雾水，“Eric，你的PPT怎么比我们上次过的多了10张？”上次她只给他提了几个小小的建议，没让他大修。事实上，除了有明显的错误，她并不喜欢给人提意见。

    “早上好，默。是这样，昨天Gwen让我跟她一起过了一次，然后让我进行了修改。”

    “Gwen？”

    “是的，她说你不在，她需要对我们负责。昨天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她问了我的报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觉得我的背景介绍不够。”Eric说得有点无奈。

    晓默尘快速地扫了一次新版的PPT，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Eric耸耸肩， “默，你知道的，Gwen是系主任。”

    “但是这是你的课题，世界上没有谁比你更清楚这个课题了，而需要对这个项目负全责的是我。”

    Eric低头想了想，苦不堪言，一边是系主任，一边是导师，虽然这个导师也不过大他一岁而已。但导师是亲的，有话更能直说： “默，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在Eric纠结的片刻，晓默尘已经把新的PPT再深化了一次，除了增加了很多教科书里的背景介绍，最新的研究结果也被去掉了。晓默尘看着心里有点冒火，眉头皱得紧紧的。深呼吸了两下顺了气才开口，很是废了一些脑细胞才把语气调整得和蔼可亲：“抛开做报告的事不谈，你为什么去参加这个会议？”

    她没有直接回答Eric的问题，反倒抛出了个问题给他。

    “去了解最新的学课动态，还有社交。去认识更多领域里的专家，也让他们认识我。”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

    “很好。那我们就把报告尽量做成我们想听的样子。你现在开始吗？”说完，晓默尘转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水，给他时间考虑。

    Eric没吭声，默默地把自己的PPT来回看了两遍。听众都是专家，不会想听一堂教科书式的授课，他们期望的是能刺激他们神经的最新的技术。但是Gwen说怕别人把他们最新的成果抄袭了去，让他把最精彩的部分去掉了。Eric回顾了一下晓默尘以前在公开会议上的报告，都是毫无保留的。

    在晓默尘把目光放回来的时候，Eric立刻摇了摇头， “默，你什么时候还有时间？我想再改改。”

    “我随时都可以。” 晓默尘抱着水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Eric考虑到时差，提议： “那今天晚上九点可以吗？你的明天早上。”

    “可以。”

    “谢谢。”Eric说完停了停，而后讪笑道： “对不起，默！”

    晓默尘笑了，小麦色的皮肤把露出的两排白牙显得格外的明亮。她向椅背倒去，挑着眉问：“对不起什么？”

    Eric耸耸肩，弯了下嘴角， “你知道。”

    晓默尘稍稍敛了眉道：“不用担心。我人不在，你有什么需要，Gwen确实可以帮助你。只是涉及到项目的事，她的方向跟我们不一样。”晓默尘尽量说得委婉，实际上Gwen已经不做具体的研究很多年。

    “嗯，我知道了。对了，”Eric慕然想到什么， “前两天她让我们把实验记录发一份给她。”

    晓默尘在心里骂了声“Fuck”，问道：“你给她了？”

    “给了一部分，最近的还没整理好。”

    “那不要给了。以后她再问你任何关于项目的事，让她直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