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晓默尘跟高宇凌说“各个击破”,高宇凌坐在车上细想,倒不失为一个可以尝试的方向。虽然不见得真的是要“击破”,但单独地非正式地听听他们的看法倒是可以的。

    他立刻想到了退休的元老级工程师齐老,齐怀瑾,容济的创始人之一。因为身体原因不得已在两年前退休了。他的儿子齐锐目前就是董事会的一员。虽然他们交流有限,但是齐老的人品他有所耳闻,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怀瑾握瑜。容济创始初期,是他带着容济闯过了一个个技术关卡。虽然方法上有些迫不得已,但对于那时的处境而言,无疑是最有效的。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都是做工程出身的,交流更容易。

    可惜现在特殊时期,不能亲自登门拜访。不过临近中秋,打个电话慰问一下却是可以的。

    车后座上的高宇凌抬腕看了看表,还不算太晚。

    一回办公室,高宇凌就翻出了齐怀瑾的电话。齐老当年亲自面试过他,他上任以后逢年过节的也去拜访过几次,只是这大半年例外。

    “齐老,您好,我是高宇凌。没打扰到您休息吧?”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缓慢的声音:“小高啊。还没。再不中用了,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睡觉了。”

    “最近身体还好吧?”

    对方叹口气,“哎!时好时坏。不过这把老骨头了,好好坏坏都无所谓了。”

    “齐老……”

    高宇凌的恭维或者安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小高啊,你今天给我打这个电话应该不只是节日问候吧?”

    “齐老……”

    “你要是有时间,抽个时间来我家一趟吧。我有些东西给你。”

    这个电话有些出乎高宇凌的预料。不过两天后,他还是带着陈助理登上了齐怀瑾家的大门。

    齐怀瑾住在沥城最早的一片别墅群。那时算是郊区,如今却在二环附近。一圈灰墙,两排绿荫在闹市中隔离出了一片静土。

    高宇凌没走正门,直接绕到了后院的栅栏处,按响了门铃。

    齐老的夫人开的门。

    “打扰了。”高宇凌弯腰把带来的礼品递上去。

    “谢谢了。”齐夫人倒也不说客套话,伸手接了。

    院子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错落有致的人造瀑布,树雕盆景,整齐的葡萄架和争相夺艳的各色菊花,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凉亭的石桌边,一位花白头发,个子不高,身型微胖的老人正坐在竹椅上摆弄面前的茶具。石桌上的小尖嘴壶已经沽沽地冒泡。

    老人见高宇凌他们过来,拿了靠在旁边的拐杖颤微微地站起来,“小高来了。”

    高宇凌忙上前扶住,“齐老。”

    “来,坐吧。”齐怀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喝茶吧?”

    “嗯,喝的。”高宇凌回。

    齐怀瑾提起小尖嘴壶,微颤着皱皱巴巴布满老年斑的手,把水倒进了面前的紫砂茶壶里。

    “看来齐老身体恢复得不错。”高宇凌笑着坐下。

    齐怀瑾的帕金森综合征两年前突然加重,药物已经无法控制,不得已做了开颅手术植入了脑深部电刺激仪。如今看来效果不错,像往茶壶里掺水这样的任务,之前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齐怀瑾放下水壶,摆了摆手,“哎!手抖得是好一些了,但其他的毛病也出来了,脑子糊涂得厉害。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幻听幻视什么的。”

    “我看齐老还神清气爽得很。”高宇凌笑着回,“前几个月您住院,因为管控,我也没去医院看您,只跟小齐董问了问您的情况,他说还好。”

    他们说话的当口,齐老的夫人带着一个保姆从屋子里抱了两个牛皮档案箱出来。高宇凌和陈助理见状,忙起身接了过来,放在了石桌旁边。

    齐怀瑾爱护地拍了拍箱子,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用这些老古董了,但我们年纪大了,电脑看不了太久,还是纸和笔趁手。”

    高宇凌:“这是……?”

    “我这两年整理的一些经验和想法。这个事情早就想做了,但之前忙着一直没工夫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认真地想。倒是退休了,才有了这个机会来做。就是字可能有点歪歪扭扭,不要见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齐怀瑾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高宇凌一眼,而后把目光挪到了箱子上,“我退休前跟进的一个项目的记录。”

    “项目记录?”高宇凌疑惑地看着齐怀瑾,这些东西不是应该留在公司吗?

    齐怀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如同端详自己出嫁的女儿一样看着面前的箱子,幽幽道:“你拿回去看了就知道了。这个项目我跟那时候的董事会讨论过很多次,但董事会都以条件不成熟,风险太大,还有必要性有待商榷为由,把优先级排在了后面。直到我退休前几年,老蔡才私下里给我开了一个小口子,规模很小地尝试一下,没走董事会。嗨,也不能说没经董事会,毕竟老蔡自己就是董事长兼总裁。可惜啊,他忙碌了半生,也没机会看到我们做出点希望就撒手人寰了。”

    齐怀瑾叹口气,闭了眼睛吞了两口唾沫,把冒出来的情绪消化了,才又缓缓道:“后来,嗯……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不中用了,年轻一点的没有能挑大梁的,也懒得去挑大梁,容济就改制了。招了一个职业经理人,简历很漂亮,管理经验丰富,虽然不是工程背景出身,又有什么关系呢?容济首先是一个‘公司’,再是一个‘科技公司’。老蔡也不做工程,但他把容济管得很好。可是那位,一门心思地只知道赚钱,赚钱倒没什么不好,我们开公司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但他短视啊!所有两年内不能转化成产业的项目都慢慢地停了。他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个短期内是看不出问题的,相反净盈利似乎更好了。直到两年后,董事会才慢慢感觉到研发的后劲似乎弱了,这才有了警惕。这一警惕就发现了很多问题,研发弱了,但投入的钱不少,那些钱到哪里去了?”

    齐怀瑾看高宇凌一眼,“哼”地冷笑一声,“后来的你都知道了,那位就进去了。”

    “嗯,这个有所耳闻。”岂止是耳闻,那是领域内的大新闻。正因为这个,管理财务的尤副总没被董事会扶正,尤副总自己和明眼人都清楚,能够让他继续在目前的位置上坐着,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但高宇凌的疑惑仍旧没解开,问道:“那这个项目……?”

    齐怀瑾略有些得意地笑笑,“他不敢随便动我的项目,所以我还能继续做下去。可惜我这身体不给力啊,刚刚到了节骨眼,这毛病就出来了。”

    “那怎么没让其他人接手?”

    “其他人?这是一个没有正式立项的项目,老蔡不在了,要让别人接手就要走项目审批流程。”齐怀瑾耐人寻味地看了高宇凌一眼,“那个时候你刚来,坦白说,虽然我对你期望很高,毕竟你也是工程出身。同行的人嘛,总有些惺惺相惜的。但有了你前面那位的事,警惕也是有的,我也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背调他们做得格外地仔细。”

    高宇凌低头笑笑,“嗯,能够理解。”

    “除了经济上的事,我们还怀疑他泄露了我们的一些技术,也可能是贩卖。但又找不到证据。不同的技术用在不同公司的不同产品上,这个很难解释。而且容济给你们的工资,你也知道,不低,他何至于如此。”齐怀瑾把目光挪回到箱子上,“这个项目我们做了七年,还是有些收获的。我不能让这些成果被窃取了,这不仅仅是我和我的团队的心血,也是老蔡生前的一个期翼。”

    “那现在齐老……放心把它交给我?”高宇凌半认真半玩笑地问。

    齐怀瑾摇头笑笑,“哎!我不放心也只能赌一把了。这么有价值的东西,我要是把它带进了棺材,就是暴殄天物。齐锐也不懂这些,留给他,多半也是明珠暗投。我这两年虽然不在容济了,还三天两头地在医院里待着,但容济的事,我还是关注的。别忘了,齐锐还在董事会。这两年下来,你知道大家对你的评价是什么吗?”

    高宇凌尴尬地笑,恨不能捂住耳朵,一副我不想听的表情。

    齐怀瑾才不管他想不想听,径直说道:“一个字‘正’,两个字‘太正’。不要以为这是个好词,在你这个位置上,‘太正’了不见得是褒义,但至少不是贬义。”

    高宇凌盯着面前的茶杯,受教般地若有若无地笑着轻点了下头。被人当面点评,感觉挺奇怪的。

    “不过啊,我跟他们说‘容济现在有这个底气不随波逐流了,有个这么正的人坐镇,正好把行业里的歪风邪气收一收’。”齐怀瑾摆摆手,“我不是为你说话,这个行业啊,太过钻营就必然会误入歧途,大家都彼此防备,各做各的。可惜这个领域,不是一家就能做起来,需要合纵连横。那么,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就至关重要。不过,当然,你要获得整个行业的认同还需要时间。”

    听到齐怀瑾说“合纵连横”,高宇凌心里一喜,“齐老您也觉得我们需要深层次的合作?”

    齐怀瑾:“也?”

    “不瞒您说,那天您说我给您打电话不只是问候。我其实就想听听您对容济的研发方向和方式的一些看法。不过,初步调研结果不太支持收购或者跟别的公司共同研发。收购的话,目前国内的公司内部很混乱,要彻底改变一个公司已经建立起来的文化,阻力不小。合作目前也比较困难。一是大家都怕面包被切太小,最后自己能得到的太少;二是在合作过程中的蛋糕分配该如何来做才能满足各方的要求。在这样一个多学科领域,人人都会觉得自己的部分最重要。

    “所以,我在想从跟科大合作开始,学校跟公司追逐的东西不一样,比较容易达成双赢。我们公司一直致力于芯片设计,对于制造,涉足不多。我想齐老您也知道,我们最近在这方面遇到了阻力。无论我们的芯片设计得多么的精妙绝伦,生产不出来,便是一堆废物而已。我前几天去科大看了看,他们有各方面的人才,设备非常的先进,但使用率很低。”

    “你想制造芯片?”齐怀瑾反问他,又瞟了眼旁边的箱子。

    高宇凌联系他,他就猜出来了。工程师的思维模式,遇到技术问题首先想的就是我能不能自己解决。

    高宇凌点点头,“只是个初始的想法,所以想过来听听您的意见。如果目前的国际形式只是短暂的,一年半载地,对我们的影响不大。但如果两三年没有好转的话,我们的发展会很受限制。”

    齐怀瑾笑了,“你觉得两三年你就可以自己造芯片?”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我没有那么乐观。但如果不开始做这个事情的话,那么我们永远也没有办法制造芯片。“

    齐怀瑾听出来了高宇凌的真正来意,“你想让我帮你做说客?”

    高宇凌腼腆地笑笑,“算是我今天过来的第二个目的吧。当然前提是齐老您真心地认同这个事情。您如果觉得我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也请一定指出来。”

    齐怀瑾长叹口气,“哪里有完全周全的事情,大都是权衡利弊而已。”说到这里,齐怀瑾又看了一眼文件箱,搭了只手上去,“听你这样说,我想我这个东西应该能有点用。不过跟董事会要钱的事情,他们还能不能听我的就不一定了。”

    齐怀瑾没有告诉高宇凌其实容济尝试过制造芯片,当时买了个别人淘汰的设备,拆了想看看究竟有多神秘,然后发现原理看起来简单,但他们做不了。比如精度极高的镜片,他们找谁去造?还有纳米级别精度的控制设备,谁给他们提供?全靠他们自己,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并不打算阻止高宇凌,他们是工程师,他们有自己的工程梦。就像高宇凌说的,如果永远没有开始,那么梦想永远也只能是个梦想。

    他快要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却遗憾自己当年没有更坚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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