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凌再次真诚的道歉让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两秒。

    这份尴尬让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聊天内容似乎跑了题，高宇凌在想他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哦，在说晓默尘答应的科大的条件。于是问道：“你知道怎样的项目能评上国家级重点项目，评‘卓青’的标准又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立刻把晓默尘从一些莫名的情绪里拉了出来，回道：“这个，我想跟美国应该是一样的，未知的问题，突破性和应用性。最多再加上一条，就是国内目前落后的。至于‘卓青’，自然是以解决问题的多少与难度来的。不过，有一点我还没完全搞清楚，这个‘卓青’按理应该是个荣誉，但似乎又跟项目经费挂钩，这个就很奇怪了。按理该是项目归项目，荣誉归荣誉。”

    “那你觉得你的课题满足这些条件吗？”

    这不是废话吗？刚刚不是听了我的课题介绍吗？晓默尘回：“我的课题前面三条应该都满足，至于国内的空白……我目前了解有限，但我应该也不会对这个部分的内容感兴趣。你知道，我喜欢Sexy的课题，前人已经做出来过的东西，即使我重复成功了也没有快感。”

    高宇凌听了，微微皱起了眉头，某人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过他不准备再就她的胡言乱语发表评论，只问：“也就是说科大目前的研究方向都是以你说的这四点为核心的？”

    晓默尘又塞了一口月饼到嘴里，慢慢嚼着，边想边缓缓道：“是，也不是。就我目前知道的——当然，我现在知道的还有限——只有一小部分课题是按这个方向来的。其他的……”她想到这里，轻轻笑一声，“更多的似乎是把发表论文作为目标，所以更喜欢摘低处的果子。”

    晓默尘说完，看着高宇凌，“你想跟科大合作？”

    高宇凌重重地地点了两下头，“目前的技术空白太大，又迫在眉睫，光靠容济，恐怕不够。”说着深深地叹口气，“也是我没有事先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说到这里，高宇凌自嘲地笑了声，“你知道吗，我刚回国的时候跟你的想法很像，我只想做开创性的东西。你知道那时候容济的研发是怎样的吗？”

    晓默尘点点头，她有所耳闻，“反向研究。”简单说就是把别人做好的东西拆了，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一步一步照着来。

    “对。说实话，我刚接手的时候挺不是滋味的。我觉得我们不能只是做这样的事，我给董事会提出了新的研发计划，全部都是真正的还没有解决的问题，我认为那才是容济的未来。当然，现在我也认为那是容济的未来。但这个未来是建立在一些已有的技术之上，而那些技术我们还没有真正掌握。那些技术当然非常重要，但我不着急，我相信在民用领域，科学是无国界的。他们有了这样的技术，我们也愿意为他们的技术买单，在遵守游戏规则的前提下各取所需。我认为重复创造就是浪费，对科技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

    晓默尘：“你的想法没有错啊！”

    高宇凌轻轻地摆了一下头：“是没有错，但我只是破没有立。我们前两年新增的研发经费都用在了新的领域。而他们反向研究也到了瓶颈，所以在这片空白地带，我们几乎是停滞不前。”

    “然后呢？”

    “然后？”高宇凌难堪地笑笑，“我们最近的一个国际订单被取消了。还有，上次给你看的视网膜，我们不是不想设计制程更先进的芯片，但在跟国外生产商协商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阻力，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所以，游戏规则改变了？”

    “现在还不好说，之前的芯片生产合同仍旧有效，只是在推进新品的时候遇到了阻力。但这些都是信号。”

    晓默尘默默地低了一下头，而后道：“我不认为你当初的决定有什么问题，环境是在改变的。并且两年时间，对于这个领域而言，即使你投入了全部资源，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而事实上，你们不是已经可以自己设计很复杂的芯片了吗？这难道不是进步吗？至于其他的，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高宇凌微微笑了笑，疲态尽显，他哪里听不出晓默尘是在安慰他，回道：“谢谢你。不过，要补这个牢，我就需要再整合资源。”高宇凌想到这个，捏了捏眉心，叹口气，“这可不是几个亿，几个人的事情。”

    “重新分配资源呢？”晓默尘开始拍脑袋，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些问题超过了她平时思考的范畴。

    高宇凌摇头，“你做研究的，不知道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是研发大忌。要挖坑就得一直挖下去，除非是碰到了花岗岩，挖不动了。我甚至连缩减一点经费都不可以，那会影响士气。我只能去董事会去股东那里要，还不能得罪了他们，因为我需要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才能保证那些课题能走到善终的那一天，要不然之前的投入都打水漂了。”

    “高宇凌，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恋权者，是不是每个恋权者都会给自己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晓默尘笑话他。

    高宇凌哼笑声，不搭理她，知道她明白他在说研发的可持续性。只是往往当气氛变得太过深沉时，她就想要扯扯淡，搞砸一下气氛。不过听她扯扯谈也挺治愈，平时谁敢在他面前扯淡呢。

    “我可以问问，那些可能打水漂的钱是多少吗？我先给它们开个追悼会。”

    高宇凌笑着斜她一眼，“容济去年的研发经费是销售收入的15%，明年我想要争取增加到20%。”

    晓默尘挑了眉毛小声地吹了一声流氓哨。

    刚才高宇凌讲座上的数据就包括了容济的销售收入，对她而言，那是个天文数字。她从来没想过高宇凌手上掌握着那么多的钱。

    那是权力，也是责任。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看的TVB商战剧，“诶，高宇凌，我建议你各个击破——我说董事会。对了，你们董事会有多少人啊？”

    高宇凌笑着看她，这么严肃的问题，到了她这里怎么就成了过家家了。

    “谢谢指点迷津。”他笑回她。

    晓默尘还想问他对于她们目前合作的这个事情的计划。高宇凌机器人搜集的数据一切正常。她准备织的那张网进展很顺利。裴林的效率不错，她挑着检查过几个结果，都正确无误。并且她需要的博士后也找到了，过两周就能正式开始了，这还多亏了彭盈。只是如果她们一切就绪，那边却不再有动静，他们如何收场。

    这个问题她不好在例会上问，人太多，要是高宇凌没有计划或者计划暂时不能为外人道，他不好回答。

    但她看了眼沙发上的高宇凌，还是没问出口。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想想他手里需要负责的庞大资金和员工，还有那些棘手的问题，这个项目真是微不足道。

    一个莫名的想法突然在晓默尘的脑子里跳出来，高宇凌不会是拿这个项目来套她的吧？哪里需要这么劳师动众，你服个软再□□一下就可以了。晓默尘想到这个，憋着笑色迷迷地看高宇凌一眼。恨不能仰了头朝他勾手指，然后拉了他的领带一把把他拖过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想法欢喜，就见沙发上那人把一直握在手上的月饼放在了茶几上，拍了一下大腿准备起身，“今天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月饼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别客气啊，还有那么多。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

    高宇凌一想也是，把抬了一半的屁股又放了回去，拿起月饼撕口袋，顺口问晓默尘，“还弹吉他吗？”

    “弹啊，你呢？”

    “很久没弹了。”

    晓默尘只笑笑，心想，也是，那时候他弹吉他也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满足她“与人乐乐”的愿望。他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

    “对了。”高宇凌想起来还有个事，“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B市的宠物机构，可以帮忙办理宠物入境的手续。我也问了一下机票，两个月以后有位置。如果你想把Paradox接回来，就告诉我？”

    “好啊，你把宠物机构的信息发给我，我跟萧悦商量一下。”

    正说着，有人敲门。晓默尘看了高宇凌一眼，还是把门开了，原来是一个学生。

    那学生第二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高宇凌，满脸貌似偷窥到秘辛的尴尬，连着哈了几次腰道歉：“不好意思，高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一会儿再来。”说着就要把门给关上，退出去。

    晓默尘一把抓住门，“有什么事？”

    “一个小问题，我一会儿再过来。”

    见状，高宇凌两口把月饼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吞了，站起来，“我们谈得差不多了，你们忙吧。”说完就从晓默尘和学生之间迈了出去。

    学生看着高宇凌那背影，抱歉地抓头看晓默尘。后者没搭理那似乎撞破别人好事的表情，也迈了步子出门，“走吧，我看看。”

    晓默尘解决了学生的问题回来，见办公室门边的墙角放了两盒月饼，包装跟高宇凌刚才给她的一样，中间一个大大的容济Logo。

    这又是什么，不一次给完？她纳闷地去拿办公桌的手机，高宇凌的信息已经躺在那里：“刘师傅给你放了两盒月饼在办公室—— 没掉过包的——你拿去跟学生和同事分吧。”同时发送来的还有一个B 市宠物机构的信息。

    晓默尘笑了，有高宇凌的日子真好，她想。那曾经许多个跟Gwen闹不开心的时候，要是有高宇凌在旁边，她的处理方式会不会不一样。

    从晓默尘办公室离开，高宇凌坐在车上处理完刚才的一些未接来电和邮件，又提了一盒月饼去了高云帆那里。同样讨论了一下科大的研究环境，只是未提及他目前的困境与想法。

    高宇凌坐上车准备回容济的时候天已经朦朦黑。

    他看着车窗外若隐若现的路灯，在想晓默尘和高云帆都提到的大学评级和论文数。容济的课题能够满足他们对论文的要求吗？应该可以，这个领域太广，总能找到发文章的点的。

    他又想到晓默尘笑他是个“恋权者”，这不仅仅是玩笑，也是提醒吧，也就她还能这样真诚地提醒他吧。

    而后晓默尘那句“我们尝试过，失败了”莫名地跑到了他的脑子里，小美居然怂恿过她撬墙角，她自己撬自己墙角呢？他们的关系是个失败吗？他从来没这样认为。即使当初他也一直等着她来告诉他她拒绝了美国国防部的基金，又或者给他一个更能接受的解释，但是她没有，相反，她拍拍屁股搬到B市去了。

    可是晓默尘说“失败了，不可能了”。所以她说因为他回来并不是挑逗与试探，是真的玩笑了？

    四海为家，那才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吧。所以当初也许真的是自己绑住了她，他的离开是个正确的决定。

    那家伙兴致来了就爱真真假假，以退为进的话术也不是没干过。高宇凌本以为自己对她已经很了解了，别人听不出她的真假，他总是能辨别的。但现在却觉得那是高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