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我叫林暖微……”

    “易安，我做错了什么吗？”

    “易安，他们都欺负我。”

    “易安！”

    最后一声，这是女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喊的最后一个名字。

    这声呼喊在空中飘飘荡荡就是不落下，可那具娇弱的身躯却不带半分犹豫地砸在水泥地上。

    那一种声音，那一种每晚都要将易安拖进修罗地狱场狠狠摧残的声音——血液飞溅的声音，浑身骨骼同时碎裂的声音。

    和林暖微濒死中最后一丝丝抽搐。

    浑身血液在那一刻停止流动，凝固堵塞。易安摸到自己脸上滚烫一片，视线模糊，他跪着爬过去触摸少女的身体，软绵绵的，彻底没有生气。

    漂亮的眼瞪得浑圆，直直盯着易安，同时碎掉的是他们两个人。

    世界在此刻噤了声，窒息感强烈得让脸憋得紫红，张开嘴，痛苦的呼喊却堵在喉间，他听见浑身血管爆裂的声音。

    坠楼的窗内，那双锋利的眼睛向下望着这幅惨状，面不改色。

    又是从地狱走了一遭的夜晚。

    易安疲惫的睁开眼，血丝幽幽爬遍眼白，青色眼圈在白皙皮肤上更加明显。

    明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做相同的梦了，明明已经久违地感受到充足的睡眠为何，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在再次看到滕立的那一刻。

    *

    赵其回到班级里，从第一排经过时，被人轻扯住校服袖子。

    她停住脚步，低头，陈言靓正从一旁整齐的书堆中拿出一堆资料来递给她：“给你，韦老师说看看历年的获奖作品，让我们找找感觉。”

    这完全抬起的头，这全是笑意的眼睛让赵其心生感慨：她仍记得自己以前跟她请假时，甚至得不到对方的头挪动一点幅度，请假本也是直接摔过来，而不是现在举到半空中，亲自递到她手里。

    才是在学校而已，获得学霸的一个眼神，居然也需要好成绩作为门槛吗？

    赵其伸手要接，闯入视线的是一只涂了指甲油的手，香水味扑鼻而来，高馨的身子自然又强硬地横在她和陈言靓中间，先拿走了那份资料。

    “我也参加比赛呢，你怎么不给我一份？”

    陈言靓不愧是学霸，做事效率高，换表情都让人反应不及，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带着强者对于普通人的不屑理会：“老师没说你要参加。”

    高馨冷笑一声，压低了身子：“去年不就让我去的吗？你还非得人通知一遍？脑子只会做题啊？”

    陈言靓从高馨说话后就低头看书了，对于这番挑衅不予理会。留着挤在后面的赵其，旁边是讲台，她回座位需要高馨让开。

    高馨觉得没趣，转头淡淡望她，抬了下手里的资料：“怎么，你要啊？”

    赵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动作在高馨眼里显得窝囊至极，她无声摇摇头，从对方和讲台极小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随后在赵其偷投过去的视线中，高馨大摇大摆走到教室前面收废纸的纸箱前，将崭新的资料甩了进去。

    数页纸狂乱飞舞，割裂空气，划出凄厉尖叫。

    这就是她的恶趣味：以别人的难堪为乐，喜欢抢，哪怕她根本就不在乎的东西，抢来就扔掉，杀人诛心让她十分有快感。

    赵其低着头，默默翻看自己买的作文书，手指不自觉搓捻书角，卷起来又放下，一次又一次，慢慢恢复不了原样。

    就像她的心一样。

    马上就要比赛了。

    如果这次能好好拿个奖，她这灰暗的人生好歹能填上亮眼一笔，以后行走在班里能更有些底气，面对郝月凤，面对韦老师，面对其他同学。

    面对易安。

    可他今天没来上学，只简单地发信息说自己病了，其他什么也没说。

    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赵其心思顺着窗外飘出去，飘到某个小区里某户人家中。一天中发呆时间比听课时间多。

    桌前突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叠资料又整整齐齐放在面前，赵其惊奇抬头，看清来人时眼中的期待又骤然消失。

    “喂，不用失望得这么明显吧，我好歹在帮你诶。”

    李尹凯手抄着兜，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其收过资料道了谢，抬眸疑惑地望着他：从来都唯高馨是真理的小子，这次怎么逆着她做事？

    李尹凯无奈怂了下肩：“嗨，馨馨有时候做事是挺过分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赵其：“……”

    他瞥一眼赵其明显不想听下去的脸色，干咳了几声缓解尴尬，沉声道：“易安让我照顾你一下，估计也是防着点馨馨吧，这不还正好赶上事儿了，唉，硬刚我不敢，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的……”

    后面叨叨些什么赵其没听进去，只关注着那句“易安让他照顾自己”上。

    酸涩裹挟暖意涌上心间，赵其回头望了一眼空空的座位，眼前浮现少年撑着下巴解题的认真模样。

    还好是被放在心上的。

    她攥紧了手中的资料。

    “李尹凯，你把纸箱桶翻那么乱，你要拿去卖钱吗？”

    身后，一个娇嫩却有力的声音穿透而来，李尹凯顿时如霜打茄子弯了肩膀，心虚地抿紧嘴巴，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一副“大难来临”的模样。

    赵其看到他身后怒气冲冲的乔丝语，是今天的值日生。

    没等李尹凯转身来，他突然以奇怪的弧度仰下身子，被人从后面拽着卫衣帽子，边退后边求饶：“喘不上气了……姑奶奶我错了……我操……我再也不穿卫衣了……”

    赵其下意识扬起唇角，为的是这份光明正大的互动带来的喜感，可她又笑不出来，她从来只有看别人幸福的份。

    往高馨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笑意全无。她正跟自己一样看着这边，眼角如刀尖，只一眼就能将人割伤。漆黑的瞳孔移到眼尾，寒气逼人。

    赵其似乎已感到室内乌云密布，雷暴在前方酝酿。

    不好的预感将她笼罩。

    *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赵其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一刻也不浪费地小跑出教室。

    手机紧紧攥紧在衣兜里，跑到校门口才终于敢掏出来，急忙开机点开微信，鲜红的圆点让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异常清晰。

    “发了低烧，没什么事，别担心。”

    “中午吃了阿姨做的鸡蛋面。”

    “阿布硬要上我床上睡觉，还打呼噜。”

    “老师把今天的卷子发我了，我做完了给你讲。”

    “放学照顾好自己，天太冷就打车。”

    “……”

    赵其鼻尖被风扫得微红，酸意一股一股涌上鼻腔，眼眶内盈满泪水。在读这些文字时，她一遍一遍脑补易安的语气和神态。

    好像要把缺了一天的相处时间硬补回来。

    公交车上，赵其还下意识找到双人座靠窗坐下。

    小电视屏广告声不停，汽车引擎声，不断开门关门声，车内乘客打电话的，小声打鼾的……

    一切声音混合在一起的噪音仍是那么松弛舒适，只是少了旁边人的低低的嗓音念出答案的声音。

    赵其将头拧向窗外，夜灯灯光放射出许多条射线交叉进去她布满思念的眼睛，将她敏感的神经彻底降服。

    就一瞬间，她便站起身，在芭黎春田站下了车。

    一路狂奔，凌乱的喘息。

    她感觉胸口有个洞，黑幽幽的正从边缘扩散，伴随旺盛的思念一点点将她整个人碎片化。

    心脏在她站在易安家门口那一刻最是躁狂难耐，赵其努力吞咽几下缓解紧张，手却急不可耐地敲上了门。

    开门的瞬间，暖光灯光照亮赵其冻得通红的脸。

    和被急切的欲望侵略的眼睛。

    易安站在门口，错愕和不安同时爬上他的脸，迅速环视四周后，他拉着赵其的胳膊拽进了屋里。

    少女无力地倒在坚硬的胸膛上急促喘息，一次次吞咽压下喉间溢上来的血腥味。

    一支镇定剂从静脉注射，她感觉整颗心都奇妙地安定下来，被模糊化的感官也正常运作起来。

    先闻到的是易安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和淡淡的烟味。

    随后是放在后背安抚的温热的手。

    赵其抬起头，望见易安胸膛上两处深色的水渍，抹一把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满眼泪水。

    理智重新夺回控制权，她窘迫站在原地退后几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向易安：“我……”

    易安抬手轻抹掉赵其的泪水，没有疑惑，没有询问，什么也没说，只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我都知道。”

    来到灯光亮处，赵其才发现易安脸上挂了彩，左边嘴角处青紫一块，眉下还有一处见了血的伤口。

    赵其瞳孔剧烈收缩一下，这才怀疑起发的信息中的安抚成分有多重，怀疑起不去学校的真正原因。

    易安自然读懂她目光中的疑惑和质问，但他并不想将她一起拖入脏水区，只没心肺地笑笑：“摔了一跤，从楼梯上，说感冒了总体面一点吧。”

    赵其丝毫没被这些话安慰到，指腹小心翼翼触上那片淤青，滚烫的温度从纹路中传递。

    深深的怜惜充盈她的心肺，诡异的亲切感和与之共生的决心同时沸腾在脑海。

    她最爱的一幅完美的画脏了。

    如果这幅画有着与她一样的肮脏颜料，那么她将更爱它，将它供奉在她生命的神庙中。

    如果易安愿意牵紧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