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六点，钟楠别苑，成牧站在阳台捧着一杯热水放空。

    院子里的那五棵银杏树生得挺拔，满头嫩绿的扇形小叶，细看已经结出不少小果，椭圆的一簇结伴挂在长梗上，时不时随风晃动。

    银杏树据说是爷爷搬到这里后亲手种的，具体哪年哪月已经无人知晓。反正成牧的记忆里这几棵银杏树就一直这么绿了又黄，黄了又光，光了再绿，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深秋过后，庭院里总是落满金黄干燥的银杏叶，人看久了也被烘得暖意融融。四个人都在家的晴天里，自己和爷爷拿着扫帚清扫落叶。天很高很蓝很远，后背也晒得发暖，小炀和奶奶就从落叶堆里挑拣一些做成标本放在书房。奶奶她总爱收集这些时间的产物。

    成牧喝口热水，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事，想无声叹气。

    还没张口，宋明大嗓门吼道，“你昨天晚上不是没吃饭，早上吃馄饨，要不要多煮几个？”

    “都行”，未叹出口的气被宋明一嗓子惊得无影。

    把水喝完，成牧去拿小案板和水果刀切菠萝。冻了一晚的菠萝刚从冰箱拿出来，指尖都发凉。宋明这人活得精细，早饭必吃水果。成牧不想进厨房沾油烟气，两人就一个做饭，一个切水果。

    “那就是要了”，宋明已经习惯把模棱两可的回答归为肯定。

    菠萝切好装盘，宋明把两碗馄饨端上桌，鲜香扑鼻。清亮的汤，洒有紫菜和葱花，馄饨皮极薄，隐约透出粉色的虾仁。

    “这虾仁怎么奄奄一息的，亏我还是刚包完就放进冰箱的”，宋明对着咬开一半的馄饨皱眉。

    淡淡的胡椒味，浓浓的蒜香，“挺好吃的”，成牧嘴巴不挑，一句话总结。

    宋明吃完馄饨开始拿着叉子吃菠萝，冰爽酸甜，很解腻，自顾自说：“这菠萝不错，小炀肯定爱吃。”

    成牧没应声，擦完桌子，把两人的碗收好放进洗碗机，背上书包骑自行车去学校。

    六点半，天没亮完全，空气微凉。成牧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一气儿的舒爽，晃晃悠悠半个小时才到学校。

    图书馆二楼阅览室，中央空调稳定发挥，早上七点就开始的太平间温度。成牧照旧坐在163号座位，摊开高数教材开始预习。余光瞥见一条水洗牛仔裤从自己这张桌子经过，带起的凉风混着艾草味儿。成牧想起早上切菠萝时发凉的指尖，视线从教材上偏离，追随着“牛仔裤”。

    扫骨的黑发，白净的皮肤，浅灰色外套里是白色的衬衣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牛仔裤”抬起凳子再拉开，不发出声响，没把书包挂在椅背上，而是放在自己背后，收拾妥当后，拿出书开始学习。

    成牧收回视线，继续看不定积分，整理完笔记，有点口渴，起身去茶水室接水，看到“牛仔裤”在那倒腾茶饼，修长的一条。

    净水机有两个接水口，成牧站在左边接水。“牛仔裤”站在右边，淡黄色的保温杯，握着水杯的大拇指内侧有一颗小小的痣，正面看不到。

    热气升腾，带有糯米甜感的茶香溢满整间茶水室。成牧接完水，贪恋茶香不肯走，干杵着又实在尴尬，转身站在窗边划拉手机消磨时间，耳朵留意背后的动静。“牛仔裤”走后，成牧才离开。

    合上高数教材，成牧又开始写Python作业，写完抬头看到“牛仔裤”还在原位，靠着椅背看书。

    《空间的力量--地理政治与城市发展》？估计是跟专业课有关的书吧。

    成牧绕到书架里侧，走到“牛仔裤”所在的那排，也没看是什么书，抽了一本就开始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安静，翻页的时候不会搓书页，而是先微合上整本书，再用右手拇指拨页。很专注，读到精彩的段落整张脸都亮起来，然后在旁边的本子上记录。成牧看得出了神，觉得自己可以什么也不干，就这样看一下午。

    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牛仔裤”转头看成牧。

    成牧一套转身支肘扶额看书的连贯动作，“白孔雀，鸟纲鸡形目雉科鸟类，是印度孔雀的变异。”偷看被抓包，成牧心脏怦怦跳，背上已经刺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也看不下去什么白孔雀花蝴蝶了，把书放在原位，回座位收拾书包离开。脚步都比平时轻快，心想，我好像遇到属于我的Crush了。

    兴奋值指数级增长，成牧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听到身后轻轻的一声，“成牧同学，等我一下。”

    “牛仔裤”站在自己身后，眉眼弯弯。无需用余光偷瞄，成牧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对方，耳边响起另一道声音，无比确切，不是好像，我就是遇到自己的Crush了。

    “嗯，你好”，她知道我的名字。

    “这边同学在学习，我们出去说吧”，出去？两个人单独说，要说什么啊？

    “这瓶牛奶给你”，成牧手和嘴都跟不上对话，呆呆接过，发觉自己从“成牧同学”开始就心里起毛。

    “方便一起吃饭吗”，连你名字都不告诉我，就邀请我一起吃饭？

    “好啊”，成牧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应。

    图书馆门口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白晃眼，“牛仔裤”从书包里拿出太阳伞撑开。成牧压着嘴角，接过伞说，“我拿着吧。”

    夏天，真好。

    牧野二人踩着饭点出图书馆，教学楼涌出批量的学生。人堆里，电动车、自行车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几乎一个速度，谁也快不过谁，笑声和讲话声混在一起，阳光一烤闹哄哄的，也听不清具体谁说了什么话。

    从图书馆到最近的府院食堂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人挤人，再加上同撑一把伞，牧野二人挨得很近，时不时碰到衣角。

    成牧笑得比阳光灿烂，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谢长长的路和拥挤的人群。

    快到府园食堂门口，林野迟疑着开口，“成牧同学，我早上出门忘带手机了，饭卡还在挂失，中午这顿能不能请我啊？”

    成牧握紧牛奶，也不灿烂了，甚至有点受挫，点点头没吭声。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成牧嘴硬，不愿意相信“牛仔裤”开口就是为了蹭饭。

    “我们一起上课”，这句话是林野仰头冲成牧笑着说的，成牧头有点发胀，想今天是不是太热了，怎么这个笑比图书馆门口被爆晒的水泥地还晃眼。

    林野以为成牧没懂，又解释说，“就高数课，你还帮我在记分册上打勾了。”

    是同一个人？！饭点的食堂人山人海，成牧脑子本来就不清醒，人又被挤得烦躁，不想继续思考。

    林野问成牧想吃什么，成牧没食欲，恹恹地说，“跟你一样。”林野懒得排队，图省事儿，去了人最少的窗口。成牧站在前边买饭刷卡，排到自己才发现是被宋明嫌弃的咖喱饭，更不想说话了。

    打完饭两个人端着餐盘找位置，成牧跟在林野身后，盯着她黑色的头发，心里冒出很多问号，那个扎眼的发色可以是假发，至于浓艳的五官可以是化妆，那满耳的耳钉呢？

    终于在食堂的边角找到位置，两人并排坐。

    成牧盯着盘子里的土豆块、胡萝卜块和找不到的鸡肉块，右手摸自己的耳廓，犹豫着问，“你没打耳洞吗？”

    “我带的是耳夹”，林野挖起一勺淋了咖喱的米饭，看着成牧，又补了一句，“打那么多耳洞很疼的。”

    成牧这顿饭吃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什么情绪才合适。Crush主动找自己搭话，知道自己名字，和自己吃了饭，都挺好的。可找自己是为了蹭饭，知道名字是因为上课回答问题，吃的还是食堂最难吃的咖喱饭，又莫名失落。

    “下午五六节高数课，你没带手机，准备去哪？”

    “你去哪？”

    “准备去书店坐会。”

    “我跟你一起。”

    书店中午没多少人，林野挑了一本书，背靠书架开始看书。成牧拿了一本《倾城之恋》，没怎么认真看，脑子里回放刚刚经历的一切。

    真他大爷的魔幻。

    临近上课，成牧撑着伞和林野去教学楼准备上高数。林野跟成牧讲自己刚看的书，又问成牧看的什么。成牧答不上来，糊弄说，“不定积分。”

    那家书店只有小说、散文和画集，哪来的不定积分？林野没揭穿，“应该很有趣吧？”

    “嗯”，成牧回得很心虚。

    不定积分两节课成牧一次也没有主动举手，高数下课成牧第一时间看教室后门，发现林野已经走了。

    宋明发来微信，“我爸妈今天的飞机回国，晚上吃个饭就走，你来不来？”

    “吃什么，中午吃了那个难吃的咖喱饭，正不爽呢。”

    “且停亭，私房菜，老板手艺不错。”

    “去。”

    回完微信，成牧换教室接着上课，依旧是沉闷的两节课。

    下课直接打车，不想骑车，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