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因(十一)

    渡化狱是闻道宗的刑狱,仿土楼而建,中间呈圆柱形镂空,四方包围一层层的楼,每层楼又被分为无数个小隔间,里面关押着各种邪魔和罪人,他们终年呼天号地,鬼哭狼嚎。

    元锦地境修为,应该感受不到阴冷的,但她手脚冰凉,放佛身陷冰窖。

    她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捂住耳朵,闭眼默念清心咒。

    “鼎鼎有名、纯洁无瑕的初月仙子竟然也被关进渡化狱.....”

    左侧传来一道清朗的女音,近如在耳畔响起,元锦睁开眼,昏暗的牢房中里只有她一人。

    “欸,你犯了什么罪?”女音带着探究的好奇。

    元锦侧头看向左侧,是玄铁造的静音壁。

    妖魔的声音比起人修自带穿透的魔力,他们的哀嚎嘶吼能够突破静音壁的承受范围,但女音是平常说话的音量。

    元锦打量静音壁,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圈黑色的阵法咒文,与静音壁近乎融为一体。

    她猜测问:“碧波仙子?”

    “你竟认得我?”碧波诧异,随即了然笑道,“想必我的事传遍宗里了,聪慧如仙子,猜到也是应该的。不过,碧波已经死在外头,世间只余一位欢喜魔女。”

    “仙子,唤我欢喜吧。”曾经的碧波,现在的欢喜突然换了调子,低吟婉转,直叫人酥到骨子里。

    元锦:“你我皆为渡化狱下镇压的邪恶,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必故作姿态,相互防备。”

    “何况怅惘思念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师父回宗就进药无尘长老的药园隐居,侍弄花草,平复心境。”

    许是与欢喜同病相怜,她的话较往日多了些,也或许是温柔体贴的面具刻进骨子里,让她不禁出言宽慰。

    欢喜那方闻言就寂静下去,元锦乐得安静,继续默念《清心咒》。

    《清心咒》近千字,念一遍约一炷香的时间,元锦从进入渡化狱开始到此时,共默念四十六遍,约两个时辰。

    还剩三个时辰,就到师父的生辰日了。

    元锦垂头埋入膝盖间,哪怕师父毫无道理地定下她的罪,她所在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师父的生辰。

    她感觉自己挺可悲的。

    “师姐!”陆延心急如焚的呼唤乍然回响,能与鬼哭狼嚎的妖魔争锋。

    元锦愣住,抬头看见狱门外的陆延,他金闪闪的华裳破烂成条,狼狈不堪,头发上还插着两根沾着新泥的嫩草。

    “师弟你不是被带到思过崖禁闭了吗?”

    陆延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想见师姐,就偷跑下山。”

    “你不怕挨鞭刑?”

    问出口,元锦就想到陆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鞭刑?

    “算了,不说这些,谢谢你来看我。看完就离开吧,早点回思过崖,也能少挨些罚。”

    陆延连忙扒住狱门:“我信师姐绝没有伤害草妖,很多同门也相信师姐,我们会积极找证据证明师姐清白,请等我......们。”

    最后一个字他咬得极轻。

    令元锦回忆起云轻白说话的样子,他的尾音咬得似云轻淡,放佛仙音缥缈。

    元锦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指尖,犹疑地开口:“明天是我师父的合道大典,更是他的生辰。师弟,你能不能替我传信,告诉师父,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元锦的第六感十分灵验,她最近总有一股感应,云轻白即将飞升上界,离开闻道宗,离开逍遥剑锋,离开她的身边。

    等到她十年后出狱,逍遥剑锋恐怕只剩一片凄清寂寥。

    她甚至主动合理化了云轻白贸然关押她的行为,许是云轻白也有点舍不得她,所以把她关进渡化狱。反正迟早要分离,不如不见,提前适应离别。

    但她希望云轻白的第一份生辰礼是她送的,第一声生辰吉乐也是她贺的。

    陆延离开前慨然应允,没有一点儿偷溜出来被人发现的惧色。

    欢喜感慨:“是个胆大的,就是有些傻。”

    元锦充耳不闻,继续念《清心咒》,念了足有一百零二遍,云轻白头发丝都没见一根。按照他的脾气,如果决定见她,不会故意拖时间,这么久没来,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愿意见她。

    元锦慢慢理着搭在胸前的几缕乌发,杏眸升起茫然。

    难道师父因为没收到想要的徒弟就迁怒她了?

    云轻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元锦笑自己迷障了。

    “云华尊者不会来的,和我越狱才是唯一的出路。”旁边的欢喜又开始蛊惑。

    她在陆延离开后,便瞧出元锦对云轻白的感情不像平常师徒情,凭借过来人的经验,一举猜出元锦的心思。

    “我创造出能无视渡化狱禁制运行的传送阵,只需一魔一灵修的精血就可以启动。等你办完事儿再通过传送阵回来,把阵法抹消,有静音壁存在,我逃狱的事儿怪不到你身上。”

    “你也是懂相思苦的,忍心看我与我师父这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吗?”

    元锦点出重点拨正:“符韵尊者曾与他的小师妹两情相悦,遭了你的劫数,小师妹封心锁爱云游天下,而尊者自己道心不稳跌到人境,日日离不开灵药。”

    符韵是欢喜的师尊,也是“百家”群峰中阵修一脉的首席长老,天境巅峰,半步合道,可惜被欢喜破了道心,修为倒退整整一个大境界。

    “呵,你知道什么!”欢喜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狗,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是师父的小师妹封心锁爱在前,她学得就是你的好师父,修什么无情道,害我师父整日以泪洗面!”

    元锦:“各人选择,各有缘法。”

    “我是个山野出来的乡下人,大字不识几个,少给本姑奶奶掉书袋子!”

    “阳春白雪端好色,下里巴人雅音存。”

    欢喜气得发抖:“元锦! ”

    元锦浅浅笑了下:“我答应你的邀请。”

    “再舞文弄墨,信不信姑奶奶让你体会体会阵法的厉害.....”欢喜猛地停顿,缓了语气,“真的?”

    紧接着,大吸一口气:“我不管,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渡化狱守卫森严,从古至今没有发生过越狱的事件,特别是关押的层数越低封印禁制愈强悍。

    元锦和欢喜被关押在禁制最弱的第一层,恰好欢喜是千年难遇的符道鬼才,更巧的是凑齐了启阵条件一灵修一魔者,于是自建立以来从未出过越狱者的渡化狱出现了两位偷跑的小老鼠。

    小老鼠欢喜被传送出渡化狱之初,就与元锦分别,欢欢喜喜地偷潜去药无尘的药圃。

    天色昏沉,乌云层叠像淤泥厚厚堆积。

    悟道峰的方向灯火通明,宛如火烧般,黄澄澄映亮半边天幕。

    元锦谨慎地跃上枝头感应一番,没感应到云轻白的气息,转头奔往逍遥剑锋。

    ——

    元明珠脸色黑得像锅底,御剑飞往逍遥剑锋。

    “什么东西!”她暗骂一声,“他洛商如果没有主角光环,就是个山里的穷小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和元锦真是天生一对的恶心!”

    元明珠后悔死了,她干嘛去掺和半月前陆延和洛商的争斗。

    如果她没去,怎么会被洛商故意绊倒摔伤浮光草,不摔伤浮光草又怎么可能吼出剧透,被洛商发现端倪。

    后来洛商对她展开惨无人道的逼问。

    元明珠咬唇摸摸手腕,上面有一道淡粉的疤痕,还未痊愈。

    因为系统的事绝不能暴露,她当时不得已捏造自己是天机阁传人。天机阁可算天命,在上古时代地位超然,可惜因触碰天机渐渐人丁凋零,断了传承。

    洛商自然不会轻信,元明珠不得不冒着承受系统惩罚的危险,剧透一些后文内容。然而奇怪的是,她向洛商透露几个关键剧情节点,系统居然没有惩罚她。

    她想,也许是洛商的男主光环照耀了她这个努力逆袭的炮灰。

    所以当洛商提出联盟,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接下来,他们联盟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师宗主,第二件事便是陷害元锦。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为男主的洛商要伤害他的白月光,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看元锦不顺眼的人都是她元明珠的盟友。

    于是拜师不久,洛商出了个计划,一步一步打压元锦,为此甚至牺牲他亡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浮光草。

    好在结果喜人,元锦关进渡化狱十年。

    事情到这里结束也就罢了,谁知道待人散去后,洛商发疯硬逼她切磋,笑眯眯盯着她,美名其曰增进感情。

    人境的元明珠:“.......”

    元明珠漂亮如琉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翳。

    她不会放过任何欺辱她的人!

    “洛商,假如云轻白没有陨落,我看你怎么继承他的修为和逍遥剑锋!”

    元明珠大摇大摆闯进无量殿,视线一扫就看见高高在上的云华尊者伏身倒在案桌前。

    他右手扣住案几边缘,惨白的肌肤爆出清晰的青筋,左手抚胸剧烈喘息,冰丝绸缎般的青丝披散委地,几缕碎发黏在鬓角,冷汗淋漓。

    “尊者,你说你忍得那么辛苦干什么,早点收我为徒,我给你救命的良药。”元明珠咬破指腹挤出一滴血珠,“岂不两全其美?”

    云轻白闻到香甜的血腥味,双眼不满血丝地转向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元明珠啧了一声:“尊者,我误落混沌渊,你救我于水火之中,还丢失一魄,说来算去,终究是我的过错。”

    “幸好我的血有稳固神魂的功效,能减轻你神魂震荡的痛苦,兼具巩固之效,喝个一年半载,你就再不会受苦痛。”

    “我元明珠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就不向你提要求了,白给你喝。”

    云轻白额角汗渍涔涔:“离开逍遥剑锋。”

    “为什么那么倔强,非得赴死才甘心吗?”

    元明珠冲过去,掰过云轻白的肩膀:“尊者,我心甘情愿献出鲜血,你不必愧疚!”

    说着她划破一道半指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递到云轻白唇边。

    云轻白喉结滚动,握住她的手腕。

    “对啊尊者,喝吧。”

    喝吧,成为她的第一具傀儡。

    元明珠笑靥艳艳,这能够稳固神魂的血可是她用逆袭度换来的好东西,假使云轻白的实力有朝一日恢复到鼎盛时期,也再也无法逃出她的五指山。

    “喝吧。”她继续诱惑。

    云轻白嘴唇阖动,正当元明珠志得意满之际,云轻白却迅速将她甩到一结界里。

    元明珠环顾四周,布满灰蒙蒙的迷雾。她气急败坏地踢了结界一脚,结界固若金汤,无法撼动分毫。

    “可恶,分明要成功了,为什么失败?”

    元明珠绞尽脑汁都没猜出缘由,索性找系统换取全知视角。

    因为元锦被关进渡化狱,她的逆袭积分大涨,对一些第积分的东西,她兑换得毫不犹豫。

    全知视角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但足够让她看清结界外发生了什么。

    只见云轻白恢复如常,跽坐在书案旁,翻看书卷。

    而元锦站在无量殿门口踌躇,不敢上前。

    ——

    天光暗淡,无量殿坐卧峰顶,放佛巨兽的大口,黑漆漆,昏惨惨,独案几上摆着照明的鲛珠。鲛珠光晕柔和,点亮云轻白的侧影,如玉如琢。

    元锦嗓子发干,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踏进无量殿,然而人还没进去,云轻白的袖风扫来逼她后退数丈。

    “何处来,何处去。”

    云轻白眉目未动分毫,目不转睛盯着书卷,侧颜如刀刃锋利,不近人情。

    元锦不明白为什么纵然冷漠但对她照顾有加的师父,态度一时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元锦站定,扯起嘴角:“师父,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改?”

    小时候,云轻白希望她温柔贤淑,她就耐着性子,对着镜子日日夜夜练习表情,磨平了锋棱菱角,他希望她善良,她便压抑自我,和善对待每一个人......

    寒风凌凌,迎面吹来,面上一片冰凉。

    元锦小心翼翼从心界内取出,她精心制作的玲珑红豆剑穗。

    心界乃修士晋升人境后由心延伸出的一方小世界,与上古时期的仙人洞府颇为相似。但和洞府不同,心界由心而生,界内种种皆随心意变化。

    元锦延伸的心界乃阴阳两声,一体两面,一面四季如春,另一面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剑穗被她视若珍宝,藏在四季如春的世界里,沐浴阳光,裹了层温暖。

    她点了点镶嵌的红玉珠:“师父第一次为我过生辰礼,在一百零九年前。”

    “那时我问师父的生辰,说下一次也要为你过,你却说不知道,你从未庆贺过生辰。”

    “我记在了心里,一日日去寻找你出生的痕迹,我今年终于找到你的出生地,我终于可以报答一点师父的百年养恩。”

    “师父,它是我亲手做的剑穗,我想给太阿系上,只系上,系上我立刻回渡化狱。”

    云轻白翻一页书卷,平静缓慢,连风声都压过翻书的细微响动。

    云轻白没说话,元锦维持一个姿势良久,零星的几瓣梨霜打着旋儿飘到剑穗旁边,被浸出一抹血色。

    元锦捏碎梨霜:“师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轻白视线一凝,有些看不清纱绢页面上的蝇头小楷。

    ——做错了什么?

    ——错在洛商放弃了你。

    “......若欲求生,放下执念,回渡化狱。”

    元锦压抑喉头的哭腔,但不可抑制地带了丝丝颤音:“可等十年出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无量殿的朱红漆木大门轰然关闭,翘角下坠的檐铃叮当脆响。

    山门内重峦叠嶂,朔风阵阵倒灌,隐隐送来悟道峰的欢声笑语,然而山雨欲来。

    元锦在殿门外枯立半个时辰,最终脚步沉重地离开。

    她得尽快赶回渡化狱,以免被发现逃狱,错上加错,无可挽回。

    以致于令云轻白......失望。

    无量殿内,云轻白感应到元锦的气息远去,猛地吐出一口淤血,脏污了手上书页。

    他面无表情擦掉血迹,放出元明珠,冷斥道:

    “莫当本尊是瞎子,尔体内的血乃将活人炼制成傀儡的牵丝赤血,属百家之道的禁忌,傀儡道。念尔尚未铸成大错,速速去向无落宗主坦白,本尊可饶尔不死。”

    元明珠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放出来,闻言懵了一时,但须臾间刮挂上假笑,掩去秘密被发现的震惊与害怕,笑眯眯转移话题:

    “陨落不如当傀儡,毕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尊者,你说是吧?”

    例如她自己,宁愿不计手段地屈辱活着,静待崛起复仇的时机,也不愿意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云轻白显然与她是两个极端。

    云轻白神色淡漠,放佛只道魂飞魄散是平常。

    元明珠不怀好意地走到他身前,伏身撑着案几,与他愈来愈近,云轻白抬手持书卷挡住她的脸。

    元明珠毫不客气强按下书卷,与之对视。云轻白面白如纸,脆弱得一触即碎。

    元明珠:“尊者的魂魄被上古魔尊所拘,而魔尊被封印在混沌渊最深处,魔气浓郁凝雾的无人禁地,连尊者也无法抵达。所以尊者想活,只能选择我。”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一心求死?”

    便宜了洛商那个混蛋!

    元明珠想起洛商目下无尘的态度,就恨得牙痒痒。

    云轻白淡淡道:“元明珠,遵循天谕,尔可存活。”

    “天谕?”听到云轻白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元明珠下意识想到自己绑定的炮灰逆袭系统。她登时拽起云轻白的衣领,心跳如雷:“你......”

    哪知话音未落,朱红的漆木门应声而裂。

    “师父,你狠心关押我,原来是因为她吗?”

    屋外狂风大作,本该离开的元锦环抱瑶光琴立在倾盆大雨中,如瀑青丝与裙角翻飞,素白的淡影被雨幕模糊成拉长的一线,像一缕幽灵。

    元锦的温婉小脸好似凝霜,冰冷锋利。

    她看到雨幕的那一头,云轻白与元明珠之间仿佛能够听到对方呼吸声的距离,沉声道:

    “元明珠,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我们决生死战!”

    说着,一拨琴弦,力道沉重,放佛倾颓之山,在弦上激起高亢刺耳的嗡鸣,震得元明珠头晕目眩。

    只是调子尚未成曲,攻击性不强,她不一会儿就镇定心神,瞧着淋雨的元锦,忽然升起一个猜测:“好姐姐,你的嫉妒怎么有股醋味?”

    元锦闻言终于抬眼,给元明珠一个正眼。右手一颤,高亢激昂的曲调一泻千里。

    琴音杀气凛然,直取命门。

    接连不断倾泻的雨帘猛地被切断刹那,断口与飞溅的与雨水隐约拼凑出丝线的模样。

    元锦毫不犹豫发动杀招,看元明珠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具尸体。

    哪怕背上误杀同门的罪名,也绝对不能放任看透真相的元明珠活下去!

    元明珠并非站着等死的庸辈,她在元锦出招的那刻就察觉到她的杀意,身体本能地躲避防御,可惜元锦高她一个境界,境界的压制令她的防御一戳就破,而且元锦进攻的速度太快,快到让她没有时间向系统求助。

    顿时,浓郁的死亡阴影攀上心头,元明珠大惊失色:“元锦你疯了!”

    在宗门里公然违反禁令,她是想上刑罚台吗!

    元锦的杏眼黝黑而麻木,但指尖激荡的曲调铿锵有力,好似万箭齐发,元明珠根本无路可逃。

    然而下一息,太阿神剑斩断未成形的千丝万缕,云轻白眨眼挡在元明珠身前,冷冷看向元锦。

    元锦的琴音猝然停滞,天地之间,独剩疾风骤雨摧折花枝。

    半晌,她微微阖动几下唇瓣:“师父素来心善,救过的人数不胜数.......”

    她劝慰自己不要在意,但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元明珠靠近云轻白,而云轻白没有拒绝的画面。

    元锦很早很早就知道自己不似常人,心底一直以来裂着欲壑难填的无底洞。

    她心狠手辣,杀孽如呼吸平常,缺乏怜悯之心,像条永远无法被温暖的蛇。

    而且贪婪无比,妄图侵夺闻道宗的明月,玷污天山山巅最纯洁无瑕的白雪。

    与云轻白期望的她,截然相反。

    元锦时时猜测,如果没有云轻白伸出的那只手,她必定会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邪魔。

    可世上没有如果。

    云轻白向她伸出溺水者浮木般的援手,于是她把仅剩的心中触动全给了他。

    元锦舍不得让云轻白失望,也害怕被他抛弃,更无法接受云轻白的身边有另外一个人。

    何况,那人是元明珠。

    她的仇人。

    元锦感觉自己陷入空灵飘然的状态,心上的无底洞越扩越大,要将她的理智和思考全部吞噬,只随心行事。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沾染一点,就甘愿沉沦。

    她心魔丛生。

    关键时刻,元明珠试探着,给出致命一击。

    “姐姐,你不要责怪尊者,他是因为在混沌渊救我,才导致失去一魄,随时可能陨落。”

    与此同时,元明珠的神识中,系统拉响刺耳的警报。

    【禁止剧透!禁止剧透!禁止剧透!】

    【宿主违背守则,惩罚二级电击!】

    区区二级电击,怎么比得上刺激元锦入魔重要?

    她忍得住。

    元明珠死死掐住手臂软肉,用疼痛保持清醒,目不转睛盯着元锦,看见她瞪大的眼睛里,魔障愈浓。

    果然,小畜牲的死穴,是她的师父云轻白。

    她差点笑出声,不过云轻白在前面,她不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连忙挤出担忧,捂住自己的嘴:

    “啊,我答应尊者要保密的,居然说出来了。”

    “尊者,请你别惩罚姐姐,姐姐遏制不了心魔,都是我的错!”

    云轻白回头静静看着她,眼眸黑白分明,几乎到圣洁的地步,犹如白茫茫一片的冰雪摄人心魄,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元明珠的心登时咯噔一下,话音戛然而止。

    可元锦怎会善罢甘休,她阴气沉沉地向前迈步:“什么叫为了救你,丧失一魄,随时可能陨落?”

    她大力勾弦,发泄一般,双眼赤红:“回答我!”

    她的师父,天下无双,世间至强,修无情大道,怎么可能为了救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命!

    她的师父,明明即将功德圆满,飞升成仙,怎么可能会陨落!

    怎么可能会......陨落!

    琴音阵阵,竟把云轻白也囊括进攻击范围。

    可云轻白面不改色,迎着如同海啸汹涌的琴音走向元锦。

    她被心魔主导,陷入魔障,如果挣脱不出来,只有入魔这一个下场。

    而在修士多如牛毛的闻道宗入魔,结果可想而知

    ——被铲除。

    耳畔传来一道冷漠又熟悉的声音。

    【BUG失控,必须尽快抹除,维护小世界正常运转。】

    云轻白攥紧剑柄,修长的指背爆出根根青筋。

    【你不必再伪装成病弱的云轻白,放出我,抹杀元锦。】

    云轻白一步一步逼近元锦。

    元锦看到那抹逐渐靠近的、柔软又削痩的白影,视线竟被雨水模糊,不知不觉软了琴音中的凌厉。

    师父还是在意她的。

    就像过去明明看出她心中魔障,却依旧待她如常,甚至亲手帮助压制心魔。

    今天,师父也不顾危险,朝她走来。

    她不由自主卷舌,亲昵地唤道:“师父,她说得是不是谎言?”

    委屈与依恋,全然袒露,周身悄无声息吞噬灵气的魔气弱了一分。

    元锦的理智居然渐渐回笼。

    远处观察的元明珠眯眼,思索着摸了摸下巴。

    倒是云轻白表面一如既往的淡漠,好似元锦下场如何,皆与他无关。

    元明珠悄悄骂了句死人脸,然而转头对上完全暴露弱点的元锦,笑嘻嘻地割破指腹。饱满圆润的鲜血淌下,融进雨幕。

    云轻白眉目微动,太阿剑如脱弦之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射向元锦。

    元锦还沉溺在温馨的过往里,猝不及防看到神剑劈面而来,势不可挡,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懂,师父为什么将剑尖对准她。

    在耀眼的剑光中,她睁大眼睛与云轻白对视,恍惚看见他如同死水沉寂的眼神,毫无温度,无论炽热,还是冰凉,宛如超脱世外、俯瞰众生百态的仙神。

    元锦认命地闭上眼睛,青丝被雨水湿透,一绺一绺如同藤蔓般攀缠在她挺直的颈上。

    她愿引颈受戮,报救命之恩。

    可不久后,元锦只感觉一道凉风擦过脸庞,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唰地睁眼,侧头看见落到身旁的一绺青丝,上面沾染着一点不易被发觉的血红。

    她裹了层灵力捻起血红细细打量。

    这是血迹?

    但不知为何,它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元锦的第六感素来准确,因此立即为云轻白的举动找到理由。

    师父才不是要杀她,而是要从这不明物下手前救她。

    对,师父的行为都是为了救她,包括昨日不分青红皂白地罚她被关进渡化狱。

    今日师父与元明珠的相会她虽然不理解,但也一定拥有深意。

    对,一定拥有深意。

    元锦洗脑般,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她自己为云轻白找出的辩解理由,入魔征兆竟尽数消失。

    恰好,云轻白与她只剩一步之遥。

    元锦眸光闪闪地凝望云轻白,紧紧握住剑穗。

    却见云轻白的脸色惨白,朝她“扑来”。

    准确来说,是朝她的方向,虚弱倒下。

    元锦手忙脚乱接住他,随后联系前因后果,瞬息就猜出云轻白的处境。

    她哽咽道:“师父,我会救你!”

    “我命如此,你不必劳神费心。”云轻白靠着元锦的肩头,气若游丝,“阿锦,记住,倘若你堕魔,为师必然亲手清理门户。”

    不待元锦回答,便歪头昏睡过去。

    接连两次出招,让他本就不稳定的神魂雪上加霜,晕倒的结果是注定的。

    但云轻白并非简单的晕倒,而是沉入一个特殊的空间,里面堆满密密麻麻的屏幕,屏幕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显示出小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小到乞丐讨生,大到混沌渊里封印剧烈变动,或是过去,洛商偷潜进无待殿给元锦种下溃灵蛊,再到现在被元锦灵力裹住的牵丝赤血无声无息融入她的灵力。

    云轻白站在空间的正中,视线一一扫过屏幕画面。

    【你被影响了。】

    【你曾走过万千世界,戴过成千上万的面具,该明白,云轻白的身份只是你的伪装,我才是真正的你。】

    云轻白:“天道之子对她还有留恋和盘算,她有存在的价值。”

    【BUG应该被抹除。】

    “我知道。”

    【真的吗?】

    “......”

    【记住,如若背叛“神明”,我会抹除你,抹除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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