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丞相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平时冷清的丞相府今天却额外热闹，红色的灯光亮起，几乎染红了这一片黑夜。

    不少朝中的官员都拿着请帖来到了丞相府，参加丞相长子的成亲宴。

    “张尚书大人到——”

    “袁太仆到——”

    “宁国将军赵将军到——”

    “宣德亲王世子到——”

    ……

    沈望朝着梨黄色霞云纹彩晕锦上裳，金莲橙色牡丹绣千花裙，腰间束着朱红色撒花蜀锦腰带，一身的华服，既喜庆又不抢新娘的风头。头顶梳成了对称的蝶形发髻，带着喜鹊迎春润雕玉冠，两边各取两缕头发盘成圆弧状叠加在发髻两侧，两侧各簪着山茶花绿玉步摇。

    莲步轻移，步摇微动，既典雅又不失大家风范，沈望朝额间只画了两道云纹，唇间点上了不招眼的胭脂，一举一动，好似画中的仙女。

    “朝朝！”沈清辉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呜呜呜，妹妹，哥哥好想你呀——”说着就抱住了她，嘴里还闲不住地嘟囔着。

    沈望朝则是一脸嫌弃地推开了他，“二哥，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你居然都没有回来看过我，要不是因为大哥的婚礼，你都不回来找我吧！”她撅着嘴，小脸气鼓鼓的。

    “哎呀，我的好妹妹，每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下了，我早上起来去工作的时候你还没醒呢，当然见不到哥哥了，今天好不容易过来休息休息。”沈清辉一边说还一边扒着自己的眼皮，“你看看，你哥哥我为了皇帝陛下的寿宴，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沈望朝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好好，二哥辛苦啦，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正堂。

    “朝朝！”赵炎一看到沈望朝，就激动地跟她打招呼。

    而一旁的赵威，看着沈望朝的时候，眼中带着怒气。赵威说到底是皇帝长胤京最器重的宁国将军，当年长胤京能坐上龙位，是赵威忠心耿耿地跟随他，在另一位亲王起兵谋反时，以身犯险，在乱军中砍下了那位亲王的头颅，力保长胤京登上帝位。

    仗着长胤京的器重和对当今帝王的恩情，赵威在朝堂中一向横行霸道。

    但是如果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沈家把他视为死敌，而是赵威的妹妹嫁给了长胤京，生下了长公主。当时的冯氏一族，坚守西北边疆战功赫赫，是沈修上书皇帝，将长公主许配给冯伟将军之子冯耀，以此来显示圣恩，尽管赵威坚决反对，长胤京还是把长公主许配给了冯耀将军。

    西北寒冷艰苦，冯氏一族坚守西北，将长公主留在京城的冯府中，如同守活寡。因此，赵威记恨于心。不仅如此，赵贵妃在十年前诞下六皇子，赵威要助六皇子长顺上位，而沈修则力保二皇子长宁，太子之位，人人觊觎，明争暗斗。

    沈望朝从容地向赵威和赵炎行礼，但是在看到赵威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听说赵炎回京后，向皇帝讨要赐婚，但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战功，再加上沈修的暗示，长胤京没有给他和沈望朝赐婚。赵炎回府后和父亲赵威大闹一场，誓要与蜀侯五小姐方慧退婚，并扬言非沈望朝不娶。

    这婚是退了，丞相和宁国将军之间的恩怨又加深了一层。

    赵威眼如雄狮，虎背熊腰，实力堪比江湖上踏月境的高手，气势比伏虎还要可怕，沈望朝不敢招惹他，走为上策，她去了门口迎接宾客。

    “康阳公主，里面请。”

    康阳身着粉红色云夏绸缎上裳，领口袖口处皆绣着红莲样式，粉蓝色漩涡纹纱绣裙，裙上是苏绣出水芙蓉，栩栩如生。几个月不见，康阳好像又长高了，身材也更加细挑，脸上也褪去了稚嫩的婴儿肥，更加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令人心生怜爱。

    “朝朝——”康阳小跑着过来，抱住了沈望朝，“哎呦，这个天气太阳都落山了，还这么热。”康阳嘟囔着，手里拿着一个乌金小圆扇，不停地扇着风。

    沈望朝笑了笑，“走，我带你到里面去。”

    沈望朝拉着康阳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康阳跑得太急，放在自己袖子里的手帕掉了出来，但她自己没有察觉。不过，这种声响可瞒不过沈望朝的耳朵，她听见了手帕掉落的声音，但并没有提醒康阳。

    “成亲宴快开始了，你们两个去干什么呀？”沈清辉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康阳一回头，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

    沈清辉十四岁时乔装打扮成出海商人，故意被抓进海盗船中，孤身一人漂泊在海上，与朝中船队里应外合进行剿杀海盗，夺回沿海百姓的财务，并顺藤摸瓜找到了海盗老巢，一举端灭，这件事震惊了整座朝堂，也让他一举成名。十六岁入宫成为太子伴读，十七岁就入朝成为礼部侍郎，是朝中最年轻的三品官员。

    一双桃花眼似正若邪，看人时眼睛里总带着笑意，含情脉脉，眼尾处微微上挑，眼睑处带着微微的红晕，像桃花盛开的模样。当时击败北刖，随太子回京时，引起了京城的轰动，几乎全京城的女眷都来到街道上，只为一睹沈清辉那俊美的容颜。甚至有一段时间坊间还起了传言，说那丞相家二公子是狐妖转世，天生一股媚气，连有名的花魁都自愧不如。

    康阳看着沈清辉，一时出了神，竟没发现自己的脸在慢慢地变红。

    沈清辉长着一副邪魅的脸，却素来偏爱文人墨客的朴素典雅的衣裳。今日难得，他头戴灰玉莲座发冠，穿了一件朱红色的束腰丝绸长衫，上面用银丝绣着鲤鱼纹，外罩一件松松垮垮的鱼鳞纹银灰大袖衫，在灯光的照映下，这一身衣服像鱼鳞般透着光亮。

    “康阳公主这么喜欢看我，是我身上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吗？”沈清辉戏谑地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却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那条手帕。

    康阳回过神来，别过头捂住了涨红的脸。

    沈清辉蹲下来捡起那块手帕，捧在手中，骨节分明、细长白皙的手指被手帕半遮半掩，甚是好看。手帕上面绣着红豆，“这是公主殿下的手帕吧，红豆……此物最相思，康阳公主可是有心上人？”

    康阳一只手无意识的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看了看那块手帕，又看了看沈清辉，心虚的把目光移开了，“沈侍郎觉得我绣的红豆不好看吗？”一双杏圆眼灵动的像水中的锦鲤，俏皮至极。

    康阳这模棱两可的话，倒让沈望朝有些意外，她素来以为康阳身居深宫，是千贵妃唯一的孩子，也是长胤京最疼爱的公主，自小在宠爱的蜜水中长大，本以为会最是天真无邪的。

    “公主是千金之躯，所绣之物也是万分宝贵。这是在下无意间弄脏了公主的手帕，待我清洗后，便会物归原主。”沈清辉认真地说道。

    “不必了，我既有心作绣，那就赠予有心之人吧。”康阳说出这话时，还是有些紧张，拉住了沈望朝的手，却发现沈望朝一直在旁边偷笑。

    沈清辉是聪明人，这其中之意自然明白，“能让公主有心惦念，是在下的福分，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收下了，顺便还能解了公主殿下的相思之情。”

    沈望朝站在这里，看两人暧昧拉扯，想逃离这里，却被康阳死死拉住了手。

    “嗯，时辰快到了，康阳，你先去正堂吧，我跟我二哥还要处理些事情。”沈望朝说道。

    康阳这才松开了她的手，“好，你们去忙吧，朝朝，等会儿要过来和我一起坐哦。”

    “好。”

    看着康阳走远了，沈望朝才舒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儿，二哥，怎么感觉你们两人还是这么生疏啊？”

    沈清辉摇着手上的机关折扇，脸上是自信的笑容，“这康阳公主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原以为她是极好骗的，没想到她不仅聪明，竟还学会了反侦查和洞察人心。我得慢慢来，才能让这宫中最尊贵的公主爱上我。”

    沈望朝无奈的摇了摇头，“皇帝陛下最是疼爱康阳的，可不会轻易的把她嫁出去。二哥，你可要努力了。”

    吉时已到。

    迎亲。

    新人入堂。

    沈意凌着锦绣河山金丝乱坠婚袍，头戴黑底红纹金玉良缘新郎官帽，手执一红色绣球，绣球上系着一根红丝带，一端在他手上，一端在徐月手上。

    徐月头戴红盖头，缓缓走在沈意凌身后。

    地上洒满了花瓣和谷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新人被簇拥着送入了婚房。

    沈望朝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这对新人。

    康阳则是一心一意地看完了整个成亲过程，“朝朝，听说你们家这大少夫人是从中州远嫁过来的，难怪没有上街游行呢，比太子哥哥成亲时的场面差远了。”

    “是吗。”沈望朝用筷子夹着一小块四喜丸子，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葡萄汁，“可惜了，之前我一直在蜀地，没来得及回来。唉……康阳，你跟我说说，太子成亲是什么样子的？”

    一提起这个，康阳就来了兴趣，滔滔不绝地讲道：“可惜你没看到，太子的迎亲车队浩浩荡荡，甚有排面，能排满一整条街呢，整个京城都挂满了红丝带和大红喜字，庆祝太子成亲。清月姐姐坐的花轿可大了，像一朵盛大的红莲，从冯府到宫中的那一条路上，到处都洒满了花瓣和喜糖，迎亲的乐师们奏了一天的喜乐。而且，太子哥哥的婚服是瑞兽麒麟金蚕丝华服，拖尾是用宝龙倾玉点缀，衣上是真阳金龙聚天仙，头戴国运炎火金玉发冠，太子威严，无人能敌。清月姐姐穿的是灵天凤凰双飞虹绣华服，是我见过最美的婚服！她戴的凤求凰金玉发冠，上面点缀着鲛人泪宝珠，千金难求。”

    沈望朝托着腮，看着康阳，“我都想象不出这场面得有多豪华多美。你说的这么起劲儿，是不是很羡慕呀？不过，等你成婚了，我可不能错过。”

    康阳害羞地推了一下沈望朝的胳膊，“还早着呢，不过父皇已经允诺我，会让我自己挑驸马，还会给我一个最最盛大的婚礼呢！”

    “那你有心仪的人选了吗？”

    康阳听了，嘟着嘴，沉默不语。

    “你喜欢我二哥吧。”

    “哎呀！”康阳连忙堵住了沈望朝的嘴，“婚姻之事，岂可儿戏，你小点声。”

    沈望朝笑着点了点头，推开了她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过我二哥可是名动全京城的美男子，多少人踏破我家门槛都想给我二哥说亲呢。”

    “父皇说过了，我是平景王朝最尊贵的公主，婚嫁之事自然要深思熟虑，不可草率决定。我自然要货比三家，细细考察了。”康阳说道。

    沈望朝点了点头，看来想娶康阳公主，确实是件难事。

    洞房花烛夜。

    偌大的婚房，摆满了红色喜字、金烛、香炉和喜酒。

    沈意凌穿过了三层屏风，来到了婚床前，徐月正安静地坐在床前。

    一旁的侍女递上了一个方形盘子，他揭开上面的红布，拿着里面的玉如意，轻轻地掀开了徐月的红盖头。

    看到沈意凌的一瞬间，徐月尽管压抑了内心的情绪，但不知为何，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沈意凌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平静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两人喝了交杯酒，侍女们为新人脱去婚服，为新娘摘掉了头上的饰品。

    一切完毕后，众人将三道屏风关上，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婚房中，只剩下沈意凌和徐月两人。

    沈意凌从未行过男女之事，有些紧张，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徐月的冷漠，让他深知，嫁给自己，从来不是徐月情愿的。

    徐月别过了头，双手紧握。

    两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

    沈意凌牵起徐月的手，徐月的手微微发抖，她转过头，眼中仍带着泪水，无助地看着沈意凌。

    “你害怕？还是……你不愿。”沈意凌看着徐月的眼睛，问道。

    没有用的，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爱我了，我就算逃离这里，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那么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徐月心想。

    所谓是强扭的瓜不甜，徐月眼中的百般不情愿十分明显，即便面对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沈意凌也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失望。

    “若你不愿意，便算了。”沈意凌甩开徐月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刚向前走了没几步，便停下了，一个瘦小的身子紧紧贴在他宽大的后背上，两只胳膊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求求你……别抛弃我，这个世上没人爱我，我只有你了……”

    徐月彻底绷不住了，她失声痛哭了起来，紧紧地从后面抱住沈意凌，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而他的心跳声在加速。

    沈意凌转过身，把徐月揽入自己的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服。他弯下腰，一手揽住徐月的腰，一手抱住她的腿弯处，把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她是那么的轻，尽管比沈望朝还要高一点，却瘦的像纸片，沈意凌的动作很温柔，抱着她，坐在床上。徐月坐在沈意凌的腿上，蜷缩在他的怀中。

    真瘦啊——

    胳膊、背上几乎没有赘肉，有些硌人的肩骨十分突出，后背露出的脊骨一整条，呼吸时肋骨外翻，两条腿细得像竹竿。沈意凌抱着她，好像抱着一具骷髅，没有一点肉感。

    只过了一会儿，徐月的情绪便平复了下来。她一手环住沈意凌的脖子，一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夫人……”

    徐月愣了一下，对这个称呼很是吃惊。

    沈意凌宽大的手贴在徐月的腰上，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收紧，徐月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怀中，他将头低了下去，埋进了少女的颈窝处。

    分明的锁骨有些硌人，沈意凌吻住了这美丽的锁骨，“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不理我，好吗？我真的会很自责，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徐月的神情渐渐转变了，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北方男人，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趴在自己的怀中，寻求安慰。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这个男人会如何用权势和地位压迫自己，甚至用暴力威胁自己。可是，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

    “我没有生气……”徐月几乎用进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才吐出这么一句话，这是她和沈意凌说的第一句话。

    沈意凌抬起头，眼眶竟然红了，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我妹妹说，女人说自己没生气，那就是生气了……你刚嫁给我，就不理我，还不告诉我……呜呜……”

    徐月：？沈意凌哭了？他……他哭了？

    这一出，直接把徐月给整不会了。

    好像……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沈意凌这个大男人，声音雄厚，还带点磁性，一哭起来，竟有点好笑。

    沈意凌哭了一会儿，徐月都没理他，他一抬头，两人对视，徐月没忍住，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夫人，你笑了，你不生我气了，对不对？”沈意凌眼里闪着泪花，憨憨地露出一个笑容。

    徐月收回了笑容，“你的鼻涕弄我身上了。”

    “……”

    “……”

    沈意凌一转身，把徐月从自己身上放下来，放到了床上，动作又快又利索，徐月都还没反应过来，沈意凌就从侧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打了一盆水，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沾满了水，又拧干后，蹲在徐月身前。“我擦还是你自己擦……”

    “我自己擦……”徐月接过了手帕。

    沈意凌很自觉地背过身，把盆子放在架子上，洗了把脸，洗完后，拿布巾擦了擦脸。而徐月也擦完了，她盘腿坐在床上，一脸嫌弃地把手帕随手扔在地上。

    沈意凌回过头，看着她，徐月这个坐姿是常年习武之人形成的习惯，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看我干什么？太晚了，睡觉吧。”徐月没好气地说道，她走下床，想吹灭蜡烛。

    “欸，别！”沈意凌拉住了她的手，“我……我怕黑……”

    “啊？”徐月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头半的男人，“你个大男人，胆子连我都不如。”她甩开手，回到床上，躺下，盖上被子。

    沈意凌则拉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两人就这么同床共枕，躺了足足半个时辰。徐月根本就睡不着，又不愿意翻身。

    这时候，一股温热的气息覆盖了徐月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温暖宽大的胸膛占满，沈意凌从后面抱住了徐月的细腰，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软软的腹部。

    磁性的声音在徐月耳边响起，“睡不着吗？”呼吸时的气息萦绕着她的耳尖，弄着她的耳朵痒痒的。

    “嗯。”

    “今晚上如果不落红，明天他们可是会为难你的。”

    徐月猛的一翻身，看着沈意凌，“滚！”

    沈意凌：！？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沈意凌头脑一热，吻了上去，徐月想推开他，可沈意凌很重，力气还比她大，根本就推不开，只能任由他像野兽一般啃着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