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说狱事这个账号每次涉及到刑满释放的人贩子热度都不低，毕竟人贩子被人深恶痛绝，路过的都会忍不住踩一脚。
更遑论苏河县货场街特大拐卖人口案轰动一时。
不少人点开视频。
一般这种容易招骂的刑满释放人员都会面部打码，以免影响往后的正常生活，尤其是人人喊打的人贩子。
但这个视频里的主角并没有。
采访地点就在苏河县的货场街，小虎一边帮他收拾很多年没人住的房子，一边聊家常。
粉丝们这才想起来，小虎是货场街的原住民。
——[小虎这个视频质量不行啊，没什么故事性，也没有往常那种深刻的教育意义，真的就是在拉家常。]
——[这怎么看着像是敬老节目啊？改风格了？要做尊敬出狱老人的风格？]
——[不是什么老都该尊吧？]
——[是不是人贩子这个词太敏感了，争议太大，他收着呢？]
——[这视频越做越孬种了。]
——[他是不是在这个赛道上江郎才尽了？]
——[或许，你们没有看到最后？重点在最后啊，在最后。]
视频最后一段，房子好歹收拾到能住人了。
小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打扫工具放到一边，把自己事先买好的生活必需品搬了进来，拆了一个新买的烧水壶，烧了一壶水。
“陈叔，坐会儿吧。这房子十年没住，也不是一天就能收拾出来的。”
小虎招呼着，先一步坐在了凳子上。
陈贵低声应了，有些局促地坐在了小虎对面。
小虎跟他说过，他们现在正在录视频，录完了放到手机上，会比之前上电视还出名。
如今他刚出来，没有别的营生，也就只能靠这个赚钱吃口饭。
小虎试探道：“陈叔，你女儿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女儿？”
陈贵慢半拍地应了。
对，他跟他那忘了叫什么的媳妇确实是有个女儿来着。
“她啊，没啦。”
没啦，在货场街就是死了的意思。
“死了？”
小虎抬高了声音，语气里的惊讶根本就压不住。
“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能吧！”
为什么陈贵会认为她死了？
“她当年的户口上到巷子口的陈家了。我进去之后问过狱警，狱警说陈家那个老三发高烧，已经没了。”
陈贵就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哦！那我就明白了。陈满没死，可能是……”
“陈——满——？”
陈贵废力地念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神突然亮起来，声音也抬高了，“小满？对，叫小满来着。”
对，他那个女儿叫小满。
“没死？没死是什么意思？”
“陈叔，你想啊，你是为啥进去的，是不是因为你当年没有法律意识，买了人家拐卖来的妇女？那人家警方能告诉你，这女孩还活着吗？早就改了身份送福利院去了。”
“还活着？”
“那当然，活得还很好。她那热度，可比我高多了。”
小虎打开手机，点开一段视频，递给了陈贵。
“你看看，她现在可能耐了。这起号速度，专业的团队都比不上。运气也好，毕竟我没见过谁直播的时候能招来大熊猫的。”
满听最近一直挂在热搜上，看视频的人几乎都想到了她。
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竟然是人贩子的女儿吗？
“叔，你想不想见见她？”
小虎这个账号，帮不少刑满释放的人跟家里和解。
他问出这种话，倒也算是顺其自然。
“能吗？人家也不一定想见我。”
陈贵对于这个女儿没什么印象了，长得挺黑挺丑又瘦小，印象中自己不高兴就会打骂她，高兴了主动喂她几口馒头就能养活。
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
小虎拍了拍大腿。
“这是哪的话？她要不想见你，你出狱那天就不会跟陈家老二一起去看你了。”
“她和陈家老二去看我了？你说他俩一起？那……他俩结婚了？”
陈贵的双眼亮了起来。
“哎哎，我没想到自己还有后，当时把她的户口上过去算是对了。我原本还担心自己没人养老……”
两家老人只剩他自己，总得给自己养个老吧。
小虎堵了他的话，“叔，你别急，这是好事儿。他们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
视频到这里就没了，黑色的屏幕上只留了“未完待续……”
——[没必要吧？人家女儿都有自己的生活了，谁愿意跟一个人贩子扯上关系啊？]
——[他这个女儿，不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别乱蹭热度啊！]
——[我就是青城师大的，我们校花确实是福利院出来的。]
——[无凭无据的不要攀扯。]
——[不管他这个女儿是谁，都不能给人家往火坑里推。他这明显的就是想着找人给自己养老。这种人沾上就甩不掉了。]
——[养老不应该吗？明明还活着非让人带话说自己死了，十多年前才十一二岁吧，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深了？]
——[不深活不下来吧？货场街当初那个案子的细节有多少人了解？就刚才说的上户口，说白了就是生了女儿觉得没用，上户口又麻烦，所以直接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那个年代，谁家会替别人养孩子？]
——[童养媳？那不是旧社会才有的吗？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现在不叫童养媳，叫青梅竹马。]
——[怪不得校花前段时间分手了，这是找到青梅竹马了？]
——[她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啊？她自己也不想有这样的父母吧？]
网友的脑洞总是很大，反正在评论区多说几句也不用负什么责任，说几句过过瘾转身也就忘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是没多久，一个视频就被大量浏览，快速转发。
——盘点人贩子女儿的网红之路，每一步都没有白走。
网红这个职业的争议本来就大，跟人贩子扯上关系，本身就自带流量。
视频分析了满听放弃留校任教的资格，选择去山里支教的原因，暗示山中都是留守儿童，她留着人贩子的血脉，早就有继承祖业的打算。
而她的未婚夫陈尔为了配合她在山脚下开了所谓的武馆，沆瀣一气。
两人本来是打算用孩子来赚钱，没想到阴差阳错靠直播走红，便改了计划用孩子们带来的流量赚钱。
空口白牙没人信，视频里加了满听和陈尔驱车去苏河县货场街的视频，还有两人在“重新做人”吃凉皮的视频。
看起来有理有据。
——[如果人贩子有样学样，自己的孩子只要送去福利院就能跟自己撇开关系，那他们往后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网红这碗饭是真香啊，什么人都想做网红。]
——[她这个摆拍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的，这下血本无归了。]
——[要不是小虎做这一期视频，谁能想到能牵扯出这么多来呢？]
这视频的漏洞明明很多，架不住网友脑子简单，脑洞还大。
针对满听的网暴来得莫名其妙。
白露刷了几个视频，有些无语地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她四处怼黑粉，怼痛快之后给小满打了电话。
“这些网友的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人云亦云也就算了，还自己脑补了这么一出大戏。”
学校要求直播的时候，满听的内心是很抗拒的，世界这么大，她只希望自己偏安一隅，不要被太多人注意，不要牵扯到过去。
只是事与愿违，她不仅被人注意了，还将自己的过去全部牵扯出来了。
电话里，满听的声音比平时要轻很多。
“露露，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让你了解了我的过去。”
白露面上的愤愤转换成了惊愕。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过些天，我都告诉你。”
白露回神儿，骂了自己一句，“我真是该死！”
她软了声音，“小满，你不该跟我说抱歉。这些事，你想说我洗耳恭听，你不想说，谁也不能逼你说，更不能不经过你的允许瞎说。你在山上好好照顾自己。那个，松校长在你旁边吗？”
满听笑了笑，“在的！”
其实她身边并没有松月凉。
这个周日，孩子们是有课的，她心里烦闷，独自骑车来了落日山。
白露松了一口气，“好好好！那你照顾好自己，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满听低声应了。
白露挂了电话，直接给傅严拨了过去。
“四师兄！”
“放心，我已经在路上了。”傅严看向开车的陈尔，“我跟陈尔一起上山。”
半个小前，陈尔和傅严拿着车钥匙同时踏出了武馆。
傅严问：“上山？”
陈尔点了点头，“一起吧！”
傅严没有推辞，两人一路无话。
这会儿傅严挂了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说吧！这事儿明显有人推波助澜，你把小满小时候的事情，能讲的，讲出来。老子倒要查查是谁。”
这事儿，背后绝对有人推波助澜。
“没有什么不能讲的，我知道的全部能讲。”陈尔将油门踩到底，“等到了山上，见到松月凉。”
教室里，小妖怪各自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摇头晃脑背着各种晦涩的妖法口诀。
松月凉且走且停，时不时纠正他们的发音，隔着窗户看见上山来的陈尔和傅严的时候，他眉间一沉。
一下上来俩，好烦！
神识铺开，松月凉顿住，小满上落日山了？
他慢条斯理走到等在院中的两人面前，“你们来的不巧，小满上山了。”
陈尔松了口气，小满不在反倒好一些。
“有水吗？坐下聊一聊？”
松月凉挑了挑眉。
陈尔捏了捏眉心，“你看下热搜。”
傅严道：“松校长，小满遇到了些麻烦。”
松月凉的平板也就跟满听联系的时候和看小说的时候用一用。
他打开平板，有些生疏地在直播软件里找到了热搜。
看了几个视频之后，也就明白了小满为什么这时候上落日山。
她不开心，应该还有些害怕。
松月凉其实不太能共情人类，他身在神坛，只能听懂人类的诉求或是愿望。
但小满的过去从陈尔口中说出来，他刚刚学会胡乱跳动的心脏确实是抽痛了很久。
热搜居高不下。
不分青红皂白的热心网友混杂着有组织的黑粉将电话打到了青城师大、青城教育局还有青城市的便民服务热线，以其父亲是人贩子，政审不合格的理由，要求取消满听的实习资格。
有几个电话不知道怎么打到了林为办公室。
正在加班的林为耐心了解了来电人的诉求。
“……领导，你说，当年苏河县货场街特大人口拐卖案，是不是轰动一时，是不是当时骗小孩子都会说，‘你再不听话就把你抓到苏河县去’。这帮人贩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非法的买卖，这帮跟人贩子生活在一起的孩子肯定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人该做的事儿。那你说，就你们青城师大那个实习老师，叫什么满听的，这种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沉，知道骗自己亲生父亲说自己已经死了，知道一定要跟人贩子撇开关系的……”
林为听到这里，正在做记录的手顿住。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请问这个实习老师叫什么名字？”
“满听！满足的满，听清的听。”
林为轻声重复，“满？”
对面的人继续道：“她去做人民教师，是不是不大合适，算不算给孩子们增加了无形的风险……”
“我这边核实一下。”
“核实？网上都闹这么大了，有什么好核实的？你们教育局的人都不上网吗？都不关心网友的意见吗……”
“我现在上网核实一下。”
对面被他这公事公办的回复噎了一下。
“好……好吧！”
“那就这样！”
林为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满听的账号，没有任何作品。
网上有很多直播录屏，每一个视频角度都一样，能看出来满听的重点放在展示教学内容上，她确实适合教师这个职业。
敲门声响起。
林为还没应声，白露就直接推开门，气喘吁吁地直奔沙发，毫无形象躺倒，“林副局，给我倒杯水。”
“这么急找我做什么？被狗追了？”
林为起身关上门，走到沙发前倒了两杯水。
“对，被网络疯狗追了，打不过所以只能跑了。”白露长出一口气，“我来就是想问你，教师政审，不会被网络疯狗受影响吧？”
林为想到了刚才那个电话。
“你认识青城师大的满听？”
“二师兄！”白露痛心疾首，“你到现在都不认识小满？她好歹是你的野生小师妹吧？”
野生小师妹是魏有书他们几个师兄给小满的别称，魏达先明明就有收人做徒弟的意思，却总说时机还不到。
他们几个就戏称满听是自己的“野生小师妹”。
林为双目微睁，“你叫她，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