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醉浮生的雅间内。叶既白带着一群部众，正目露不善地看着杨靳尧，满桌的纨绔也被他们的阵仗被惊的从醉酒中清醒了几分。

    跳舞的艺伎们见状也停了下来，退到外间去。

    “叶大人。”杨靳尧起身笑呵呵地朝他拱手，“杨某不知您大驾光临，多有怠慢。”随即疑惑道：“咦。大人今日怎不在宫内巡视，还到这醉浮生来了？”

    叶既白不答，身旁的副手见状忙上前上前回礼道：“杨将军，圣上失踪了，宫内执勤的宫人看见说圣上被歹人挟持，去往的方向恰好是此处。京都已经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杨靳尧瞪大了双眼，面上布满了不可置信：“竟有此事！叶大人，我……”

    “好了。”叶既白打断他的话，面上有些阴沉，“不劳烦杨将军了，如今那歹人定然来不及出城，我等此番还要加快要搜捕速度。来人，给我搜！”

    “是！”随行的部众开始翻箱倒柜。

    杨靳尧心里发沉，面上却丝毫不显，仍装出那副焦急的模样。余光时刻注意着雅间角落的那一重纱帘之后的多宝架子。

    “嗯？”叶既白扫视了一圈，发现了角落的不对劲，他上前猛地将纱帘拉开，废旧的多宝架子便显露了出来。杨靳尧心中猛跳，手心渗出几分潮意。

    “这醉浮生还真是有趣。”叶既白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竟然在接待贵客的雅间中放了这么旧的一个陈设。”他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在指尖轻捻着。

    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高高抬起手中的软剑，就要劈开这架子。

    “叶大人！”一名紧紧急匆匆地从门口进来，单膝下跪禀报道，“圣上找到了，就在城郊王母庙！”

    叶既白猛地转身，脸上恢复阴沉，“走。”他沉声道，而后径直略过一旁的杨靳尧和众人，带着部众们快步走出去。

    王清渠和林如许拐出小巷，像两滴水似的汇入人流。此时街边闹哄哄的，不同于方才的和乐，反而多了几分凝滞的气氛。周围的游灯会的民众看着街道上蓦然多出来的禁军都有些紧张。

    二人不动声色地走到不远处卖花灯的摊位，林如许一派放松的模样，开始认真地挑选着摊位上的花灯。王清渠则还在注意着身后的巡查的禁军，面色略显紧绷。

    “阿渠。”林如许扯了扯她的衣袖，王清渠回过神来，却发现林如许正举着一盏花灯笑着看她：“这只小老虎，像不像你？”暖黄的灯光映在他侧脸，衬的他剑眉星目，更显温润。

    王清渠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她看了扫视了一圈，拿起一盏画着鸿雁的花灯，说道：“我觉得这个更像我。”

    “那两个都要了。”林如许掏出一角银子，递给摊贩，“不用找了。”他说道。

    “哎哎！多谢客官！”摊贩难得碰上大气的主顾，嘴里咕噜了一堆吉祥话，“祝公子和娘子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王清渠耳根顿时像烧起来了一般，暗暗瞪了林如许一眼。林如许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忽然一阵哨声响起，街边巡查的禁军面色一肃，整了整队，疾步向哨声的方向跑去。人群也有些骚动：“听说是圣上偷溜出宫，现在正在王母庙游灯会呢！”

    二人一怔，对视了一眼。“我们先回去。”王清渠看着他说道。林如许颔首。

    *

    城郊王母庙，这里香火鼎盛，外头摆的灯山照的四周亮如白昼。本应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气氛，此时门口却空了一大片，禁军将这里团团围住。原本在里头的民众被清空，只敢远远踮起脚仰着头往这边望。

    “圣上，臣来迟了。”叶既白见到萧寰走了出来，带着一应部众下跪行礼。

    “叶爱卿快快请起。”萧寰将叶既白从地上扶了起来，“这趟麻烦爱卿颇多，怪朕。”他目露自责，“许久未见这元宵盛景了，便逼着李福带我偷溜出来，害长姐担心了。朕这就回宫，爱卿将戒严解除吧，莫要饶了民众好事。”

    叶既白低头拱手，“臣遵旨。但圣上龙体欠安，应保重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萧寰点了点头，一旁的李福上前，搀着他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了王母庙。

    叶既白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他的副手见状走了上来，悄声说道：“大人，您让我等留心的那二今夜也出来游灯会了，只买了两盏花灯便回东市街了。”

    “盯紧他们。”

    “是。”

    *

    林如许正踩着梯子，将二人买的两盏花灯挂到院落里的那棵树上。

    “我施展轻功就能挂上去了，为何还要如此麻烦？”王清渠在树下帮他扶着梯子，疑惑不已。

    林如许正仰着头将宫灯上的绳套去够头上的树梢，回道：“挂宫灯祈福要亲自来，才显得有诚心。”

    什么祈福，明明是自己想玩。王清渠撇了撇嘴，却也没反驳他。

    林如许下了梯子后，和王清渠并肩站着，抬头看着树梢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花灯，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

    “方才在醉浮生，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王清渠突然出声问道。

    林如许将衣袍下摆一撩，坐在台阶上，王清渠也跟着坐到他的旁边。

    “是先帝。”林如许双眼有些放空，似在思考如何向她解释。

    王清渠忍着问出口的冲动，等着他的解答。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阿渠可知，忘尘阁为何叫忘尘阁？”

    王清渠摇了摇头。

    “初代阁主无名无姓，他本是孤儿，被一个老和尚捡了去。老和尚精于卦算之术，说他未来会因掌握太多秘辛而身亡，故为他赐号‘不言’。

    后天下大乱，老和尚故去，他便离开了寺庙，在江湖中创立自己的门派，靠着贩卖各处的情报而名声大振。

    但他也没忘记老和尚的谶言，取‘凡尘皆忘’之意将门派命名为忘尘阁。

    接着便是跟随太祖萧允，做了军师。太祖手握忘尘和鸦影两大江湖门派，很快便一统天下。”

    说到这里，他目光变得深远。

    “但自古帝王多疑。一统天下之后就到了兔死狗烹的环节。先是鸦影的影主遭到群臣攻讦。她为自证清白而自刎。帝王一边安抚群臣，一边趁机吸收了鸦影残部，将整个鸦影据为己有。

    不言看清情势，自请离去，承诺归隐江湖，再不过问世事，忘尘阁则让位于自己的弟子。

    但帝王也没有放过他，在给他践行时在酒中下了朔望之毒。不言自知在劫难逃，暗中传信于弟子道明原委，并告诫门下远离朝堂。

    此后忘尘阁便只管江湖事，不再搅入到朝廷的浑水当中，安稳度日。”

    王清渠唇角勾起一丝嘲讽：“萧家人的冷血无情原来是一脉相承。”

    林如许接着说道：“忘尘阁四平八稳地走了百年，直到许家嫡女与忘尘阁阁主亲传弟子林不言结亲，又引起了朝堂的注意。许家本就树大招风，但奈何从不行差踏错。

    因此深谙帝王术的天子想了一个方法。

    他命人暗中买通许宅的一个下人，往他们的幼子身上下毒，试图粉碎两家的姻亲，同时频频给这对年轻的夫妇制造矛盾，欲令二人和离。

    但这些诡计最后都未能得逞。先帝见一击未成，只得暂时作罢。

    也许是因果报应，而后又得知前朝后人与公主相恋，还有了孕。

    他气急攻心，让本就孱弱的身躯病情加剧，寿元所剩无几。

    但公主心智坚韧，先帝自知无法左右她，只好给她下了朔望之毒，又透露给恋慕公主的侍卫。

    先帝要公主二选一，要么用腹内胎儿以命换命，杀了前朝后人，日后便是尊贵的辅国长公主；要么一尸两命，就此香消玉殒，变成皇陵中的众多坟茔之一。

    公主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身份和唾手可得的权势，但也不甘愿受人掣肘，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但此时也只能按兵不动。

    死婴诞下那一天，先帝也倒了下去。

    在弥留之际，他拉着长公主细数世家之祸，让她日后除掉风头渐盛的许氏，亲眼看着公主点了头才撒手人寰。

    再后来，公主变成了辅国长公主，先是立许氏嫡子为摄政王，行捧杀之策。

    又自导自演元月政变，借恋人之名杀掉摄政王，将许氏重重摔下，再难翻身，既能给恋人博个好名声，又能剪除心头大患。

    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应当知道了。”

    王清渠听完只觉得周身发冷，心底寒凉。

    她先是静默，而后又道：“可人心总是难以控制的。帝王猜不到公主仍想留自己的恋人一命。但公主也猜不到自己的恋人为保全亲人和成全她的所愿，不愿苟活。”

    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心头滋味，她神色怔忡，看着树干下丛生的杂草愣神。

    林如许捉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哑声道：“阴谋下的幸存者将真相查清，或许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吧。”

    “嗯。我们一起。”王清渠轻声回答。

    微风起，花灯内火光摇摆，明灭不定，将二人的依偎的影子拉的老长，投在地面上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