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守卫巡逻不断，不远处正有星星火光。
此地不宜久留。
她正准备凭着记忆摸回去，却听到近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她眉头微蹙，微眯起眼，匀匀拔出剑，一步步靠近声音的源头。
一只老鼠从树丛中窜出。
可还未等张秋然放松下来，那老鼠就落入深坑，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拉开地上的遮布，一个数米深的坑洞便显现出来。夜色沉沉，仅凭微弱的月光看不清坑底的景象。她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引燃，伸入坑中。火光映射下她瞳孔微缩，手不自觉抖了抖，坑底杏衣少女映在墙壁上的黑影也随之晃动。
坑底竟躺着一个少女。
那杏衣少女面色冷白，五官小巧娇丽，生得楚楚美貌。额角的鲜血顺着她面容的起伏流淌至眼角，已经随着时间变得暗红。不知死活。
少女倒在坑洞一侧，身旁还躺着几只死了的毒蛇。还有几只花色相同的毒蛇尚还活着，只是仿佛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少女，盘踞在坑底另一侧，此时正大快朵颐着落入坑中的老鼠。
这些毒蛇在京都确实常见，但绝不会五六条同时出没并落入同一陷阱坑中。很明显，是有人想要杀这可怜的女孩。
但是她也不是普爱众生的菩萨，没有那多管闲事的柔软心肠，无心去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此时一阵林风刮过，将挂在树上的帏帽吹落坑中，恰好砸中少女的头，将那束着头发的玉簪正好打落——
一绺不符十三四岁少女的雪发悄然露出，在一片黑发中分外引人注目。
张秋然瞳孔微震，没再犹豫，拔出藏在小腿的匕首，纵身跃入深坑。她手起刀落，将尚活着的毒蛇尽数砍死。匕首直直插在最后一头蛇的脑袋上，将它钉死在坑底，蛇尾还不甘心地甩弄着。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少女身边，小心扶起少女单薄的身躯，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少女身子还有温度，张秋然伸手探她的脉。
还活着。
张秋然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从高处摔下，被坑壁撞晕了脑子。
“晓晓…怎会这样。”
看着少女毫无血色的面容，她的思绪被那夜的大雪牵回——
安定十三年，冬。
庆国地方偏南，四季如春，往年冬天都是不飘雪的冷燥。可是那年赏梅宴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如今再回想那次赏梅宴，记忆中却寻不见雪梅的洁白与芳香了。
只记得那皑皑白雪，化作了少女的发丝。她宛若雪精灵般自以为天衣无缝地藏在雪梅树后。却不知自己襦裙的翠绿春意暴露在冰天雪地中。
张秋然那时在与少年堆雪人，本想邀她同玩，却被少年赌气拽走。
她止不住地回头，看着那雪地中失落的精灵。
她眯起双眼、唇角勾起。像湖面泛起水漪，给了女孩一个善意的微笑。
女孩怯生生地，把自己身体缩得更紧，似乎想要藏进雪色中。
月光泻入她的黑眸，那双鹿眸亮晶晶地看着张秋然，似是想要将她刻进自己的双眸。
离了好远，张秋然才转过头，挑眉笑问道：“那是谁，你不高兴？”
“她烦人。”少年赌气似的将这话掷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拽着少女去别处。
少年厌烦何既晓的原因她也知道，那时她以为不过是孩童的赌气、挣扎。等他长大了，或许就会珍视这份亲情。
可如今看来，并不如此。
怀中少女缓缓睁开眼，视野中的黑暗逐渐被光明驱散，重叠的人影渐渐合拢。
太近了。
像遇见异类的野猫，何既晓瞬间清醒万分，全身的毛发都要竖起般在张秋然怀中翻腾着想要逃离。
“别动。”张秋然抓住她瘦弱的肩膊，捏起她两只腮帮子，强迫少女看着自己，注意到她惊惧的眼神，张秋然无奈道：“不认识我了？”
何既晓抿着嘴，那双水潺潺的眼睛看着她，却半响蹦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张秋然使的劲大了些，何既晓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不一会儿便流出几滴清泪，呜呜咽咽地在她怀中发抖。
“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她声如温玉，只敢将手轻轻拢着她的肩，“你摔下来…我还没有检查你有没有摔伤。我怕你乱动牵连了伤口……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怀中少女抖得更剧烈，张秋然这才注意到，这抖不仅是恐惧，更像是……发了病。
“疼……”
张秋然用力掰开少女紧攥的拳头。
掌心处一朵霜花样的白斑正悄悄扩散着，无数形状不一的“雪霜”正从她的肌肤中生长出来……少女青紫的血管惴惴不安地凸起，似是想逃脱这只脆弱的手。
何既晓冷汗层生，这些看起来美丽的“雪霜”像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血，像虫蚁啃食着她的肉。
她哆嗦着嘴唇，颤声道：“…香……香囊里……有……”
张秋然松开她的手，解开少女腰间系的香囊，将里面装着的药丸给她喂下。
少女面色稍微缓和，可白色的斑痕仍然在蔓延生长，有些斑痕甚至是裹着一层污血冒出皮肤。
“白蛊怎么还在发作？……这药有没有用？！”
看着怀中的少女几乎要溃烂，张秋然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胳膊仍不听使唤地颤抖。
何既晓相比却司空见惯般的沉着，忍着余痛道：“只能压一压痛……”
……
压了个鬼！
张秋然单膝跪下身子，将双手放在身后，望着漆黑的苍穹计划着出坑方式，“你伏在我背上，我先带你出去。”
少女轻嗯了一声，捡起帏帽，攀上女子结实的背。
她单手托住少女的臀，另一只手和腿脚搭配着攀了一会儿便到了坑缘。
“踩着我的肩，你先爬上去……”她温柔地安抚着背上发抖的少女，指导她踩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爬出深坑。
坑外的空气带着夜晚湿润的泥土芳香，比坑底清新不少。竟让何既晓觉得有几分心安。
少女双膝刚触了地，便立刻转身想要拉张秋然一把。可这人几乎是和她同时上来的。
“谢谢秋然阿姊……”
少女声音软绵绵的，也让张秋然不禁欣慰何既晓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阿姊”。
她刚扶起何既晓，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这边靠近。
应该是来寻找何既晓的人。
张秋然贴近少女耳侧道：“别和任何人说今夜见过我。”
说罢，她转身欲逃，步履敏捷迅速，跃上树干准备正踏步起飞……
只听到风声撕裂，一支箭矢刺破夜空，削断她飘起的几根碎发，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钉在了她所在的树干上。
不是箭法不精，不是有意避让，而是警告。
她心一横，并不打算止步于此任人摆布。头也不回，听着耳畔近在咫尺的马蹄声，敏锐的目光静静扫视着林中树木排布，规划着路线预备伺机而动……
“吁——”
就是现在！
……
她双腿已预备发力……
“兄长！”
杳霭流玉，月华流水。
秋风猎猎吹乱少女的乌发，她脑中响起一阵阵轰鸣声，竟如被毒素麻痹的猎物，突然迈不开了腿。
她讷讷转头，由于爬的太高，黄绿交织的叶丛遮挡住她的视线。只看到为首男子身着的深蓝骑马装，在月色下宛如蓝色的宝石，泛着神秘高贵的幽光。
不需要看到脸，她便能辨认出这男子的身份。
她那个五年未见的青梅竹马——何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