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少女小声地喊着那马背上的男子，像迷途的幼崽急切地嚎叫寻求庇护，可男子却仍是将头昂得很高，垂眸睨着她。
青年冷冷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安分地呆着乱跑什么？…将你的头发藏好了！”
张秋然明显看到何既晓被吓得颤了一下，抖着手伸进帏帽中整理头发。
树上的女子是不满的。
话中并不是哥哥对妹妹走失而着急的责怪，而是赤裸裸的厌烦、憎恶。
一个公主，连个随身婢女都没有，走丢是她的错？
男人注意到何既晓身上不断冒出的白斑和被打开过的香囊，脸色更加深沉，手中的缰绳不自觉被捏紧。
“亦攸，将她带到就近的巡卫帐篷里去……”他对着身边的侍从道。
亦攸回了声是，便走向了何既晓。
“请吧。”
何既晓低着头，诺诺跟在那侍卫身后，经过何萧条时明显有些发怵。
她担心张秋然，于是一咬牙大着胆子冲何萧条喊道：“那位姐姐是路过的侠士，听见我求救才擅自闯入禁地，还请你放她离开！”
男子并不搭理少女，静静看着树上藏在夜色中的女子，他的视线同样被叶丛遮挡，看不真切女子的脸。
“这位‘侠士’，是打算本殿用第二支箭请你下来吗？”
男人声音略带讥讽不满。
敢在皇家围场禁地仗义出手的侠士，定不是什么惜命之人。
‘侠士’深知，即使箭插进她脑门，也万万不敢下树。
即使自己在边疆五年，认得出自己的京师兵不多。可何萧条是个变数，青梅竹马的交情，很大几率会被认出来。
他立场不明，且到底是皇子，不一定会放自己一马。
见‘侠士’不为所动，何萧条心想真是个送死的。他握着弓弝的左手一紧，右手迅速从身后的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
男子微眯起一只眼，俊俏的脸庞上带着运筹帷幄的笑意，瞄准‘侠士’的方向。
“三！”
箭矢微微颤抖着，似乎是焦急地想要脱离那只玉手的掌控……
张秋然压低声线喊道：“…且慢！”
“咻——”的一声，箭矢便如脱缰骏马朝她扑来，女子眼疾手快仰头躲过，却还是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慌乱了心神。
好吧，不算不按常理。
一个皇子，跟谁讲道理？
她心中怒骂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被树根绊死。
“哎呀…手滑了。不介意吧？”男子嘴上笑着道歉，右手却已经又取了一支箭矢预备搭在弓上。
张秋然生怕他再来一箭，急忙道：“公子且慢！”
“在下实在是面容不堪，丑颜惊人，怕吓着您还是不大晚上露面了！擅闯禁地实在非在下本意，您放我走，在下一定滚的远远儿的，不碍着诸位的眼！”
“哪里的话，面容乃父母所赐，姑娘何必拘泥于此？你救了个贵人，自然是要带你去陛下那领个赏赐。”少年搭弓瞄准她，言语间不容置喙。
闻言，何萧条身边的官兵也拔刀的拔刀，拉弓的拉弓，甚至有人开始找身上带着的炸药……
“这‘赏赐’还是留给您领吧……公子若是嫌这救人赏赐太少入不了眼，不如在下再告诉您是谁人设计杀害这位贵人，您倒能领个更大的赏赐！！”
他来了兴致，笑问道：“哦？是谁啊？”
“周围人这么多，不好说话啊。公子行个方便，将他们屏退，我便告诉公子这凶手名字！”
一位面容老成的士兵小声道：“殿下…恐怕有诈。待咱们把这人拿下，什么问不出来……况且这人八成见了公主发病的样子，留不得。”
“都给我退到半里开外！”
老兵心想真是白说话，撇了撇嘴，带着其他人向外面散去。
眼见那群人逐渐隐入密林，张秋然才跳下树来。
幸亏早上下了场雨，树根边还有些积水，她顺手抹了把泥水糊在脸上，做了个简陋的伪装。
女子双手背后，一副街口说书人的口吻，悠悠道：“谋害她的人……”
借着沉沉夜色，何萧条看不清她的脸，于是身子略微向前倾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自然是骠骑大将军之女张秋然。”
男人不假思索地皱眉骂道：“胡言乱语！”
眼见他又要搭弓射箭，张秋然急忙伸手阻拦，“在下并非胡言！这位贵人在坑中痛苦地发颤时嘴中仍念叨着什么‘秋然阿姊’，想必是恨她入骨！保不齐就是张秋然将她推入坑中！”
“呵…你脑子没病吧？张秋然她如今还在回京路上，少说还有两日路程，如何飞过来害人？！”
“啧啧…您说到点子上了！”张秋然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她定是违规偷偷先一步入京干什么坏事，被这贵人认出，害怕事情败露才要杀人灭口！“
“一派胡言，我杀了你！”
“我这可有物证，张秋然的贴身腰牌就落在贵人身边，不信您看……”她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却并未递给何萧条，而是伸出手让他自己看。
青年被她气得发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翻身下马就靠近去看。
可还未等凑的近些，张秋然就将手中预备好的尘土用力一撒，如天女散花般尽数洒向青年脸上。
他闪避不及，眼睛被刺激得流泪，视线突然就模糊成一片。这才意识到是陷阱，咬着牙伸手拼命去抓少女。
没想到这人这么穷追不舍，还真是他好运叫他抓住了手臂。
张秋然喊着青年松手，手用力一拽却将何萧条整个人都带了过来。青年的身体迅速向她倒来，她脚下刚要找好着力点，却被树根一绊，两个人就这么叠着向前倒去。
“来人唔！…”青年话未说完，就被女子急忙用手捂住嘴，。
“嘘！……别说话，不然在他们来之前，我就可以杀了你！”她眉头微蹙，一双眼死死盯着青年。
眼睛的不适感随着泪水逝去，眼前事物渐渐清晰……
他看不见交错排布的茂盛树木，干瘪的被风摆弄的落叶和明净的月光；他听不见簌簌风声刮过树林，士兵铁靴踏在地上的闷响和鸟雀惊飞扑弄翅膀……
他满眼都是眼前少女的容颜，耳边只听得见两人噗噗的心跳声和紧张的呼吸声……
少女生得好看，却不同于那些娇养的世家贵女弱柳扶风。
她细眉杏眼，如远山般柔和的眉和盛了秋水的亮眸在一起，眉眼间却不见弱态，而是英气逼人，带着一股倔强劲。右眼角与颧骨交界处一颗棕痣，恰到好处地柔和了攻击性，显出女子容色几分明丽。
青年心脏狂跳，一股莫名的暖流从心口流通全身，他好像陷进去了……为了眼前这个人。
他想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情景，每次预想都禁不住地脸红羞恼，可如今见了，才觉得更真实，更欢喜……
他多想继续看着这双眸子，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殿下！！……啊？？？”
一群人挥舞着刀剑匆忙赶来，看到的却是何萧条将人制服在地的背影，顿时懵了。
他回过神，掰开张秋然的手，头也不回喝道：“…退下！都退下！！”
“都给本殿滚回去！！不许靠近…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发颤。
那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不明所以地朝反方向跑走，只留下地上倒着的两人。
微风轻拂，额发轻掠。
青年那双眸子静静地盯着女子的眼，目光缠绵，短暂火热。
她受不了了，猛地一把推开身上的人。仓促地向后逃退。
何萧条如饿狼般倾身覆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将人又拉回身边。
男子居高临下，如捕兽夹般紧紧抓住她的脚腕，嗓音压抑着浴火般沉沉道：“…五年不归，我还当你死了。”
这语气，活像个看见出征多年的丈夫归家的小媳妇，下一秒似乎就要说出“死鬼，你再不回来我就成寡妇了“之类的话。
“您认错人了……”张秋然蹬脚逃开青年的枷锁，逃也似的飞奔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