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煎熬

    阳光在吴止脸上跳跃,杨岑看着她的侧脸,她动起来,如一副山水画,那鼻梁是连绵起伏的山,那眉是碧波流转的水,她的瞳仁在阳光下是透亮的暖黄色,是湖面映着浮光明灭,她笑起来,白鹭掠过,眼角的细纹是漾开的波。

    这是他与她的第三次相遇,他很难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起他俩。

    初见时,他无心听到她故作苦恼地暗戳戳挖苦相亲对象的虚伪,一下子就想起他无意间在厕所撞破的那位正值壮年的部门主管偷偷摸摸戴假发的场景,没控制住笑出了声,之后便有意无意不君子地听了一耳朵她和相亲对象的聊天,从看热闹的角度而言,他很失望,因为吴止再也没有对秃头先生的言论有任何特别反应,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不过在享受了对面这位小姐与自己之间越来越长久的沉默,他慢慢开始羡慕秃头先生,这位小姐在坐下后如连珠炮般问自己存款几何,有房有车伐,快三十了还出来相亲莫不是二婚,杨岑呆滞地如实答了,然后对面这姑娘便开始翘着花花绿绿闪闪发光的指甲低头扣手机,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自信和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没有代沟,接下来也只能一边沉默地吃饭,一边无聊地支着耳朵关注身后的吴止,等到他们吃完离开时,彻底觉得这姑娘真是个体面人。

    然后是那次救人,他很懵,但脚却跟黏在了倒地的老人旁一般,直到她让他去打120,他才如梦初醒,她井井有条地安排,老人看着好像一直没什么反应,她脸上却从未露出慌张无措的神情,他的心一直悬着,打完120了,也不愿离去,一边焦急地关注着救护车来了没,一边揪着心看他们做心肺复苏,他想,我们一起在战斗,和倒地的老人,和这个女孩,在那近十分钟,他感受到了何为度秒如年,终于,成功了,轰鸣的炮响结束了,他的心却仍在剧烈地乱跳,他扶起力竭的英雄,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新的战役敲起战鼓。

    隔壁组的磊哥给自己看参加他老婆师门聚餐照片时,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他好像心漏跳了一拍,“对了,你是不是上次没成?要不要再试试?”磊哥问道,又不好意思挠挠头,“老婆发令让我留意公司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优质男青年,要给她师妹牵个线,宁缺毋滥,我想着你不正合适,就这个女孩。”他放大了照片,指着那个乖乖站着微微笑着的女孩。

    好啊。

    于是今天,他们终于在这个大得离谱的城市互通姓名。

    路过湖边的一座小亭子,里面白发苍苍的大爷正唱着不知哪年的歌,声如洪钟,曲调过时,吱吱呀呀的收音机失真地播着伴奏,湖面空旷,恍惚间如同回到了那个骑着解放牌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年代。

    一曲毕,吴止大力鼓掌,吓了杨岑一跳,她反而咧着嘴看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杨岑马上也砰砰地开始鼓掌,还把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呜一声,吴止汗颜,忙推着杨岑快步走,身后传来老人家隐约的一声感谢。

    两人相视一笑,脚步又慢了下来。

    这样一打岔,之前那股不尴不尬的气氛总算消散了。走走看看,招猫逗狗,走到小溪边说些“看来秋天是枯水期”的废话,路过广场耳语些“不知道在这卖风筝一天能挣多少”的大生意,倒也不失意趣。

    阳光渐冷,吴止感觉今天的相亲可以很愉快地结束了,快要走到公园门口时,路尹打来了电话,她却不说话,吴止举了举手机,信号不好吗?“金子?听得到吗?”

    高中时突然开始流行称呼别人X子,吴止觉得尹(银)子不够霸气,自作主张给她改成了金子,沿用至今。

    “嗯……”路尹又沉默下来,吴止感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说话呀!”

    “我妈吞了六七十片安眠药,现在在医院。”她异常平静地陈述。

    吴止瞬时严肃起来,努力扯了个笑给杨岑,快步走到一边。

    “你在哪现在,我来找你,陈霖呢?”

    “在你们医院急诊,我还没跟他讲。”

    “好,我马上到,二十分钟,在那等我。”

    吴止匆匆和杨岑道别,杨岑却拉住了她,“现在也不是很堵,你坐地铁还是绕了些,要不我载你过去吧。”

    吴止犹豫了一小会,道:“谢谢了!”

    十分钟后,杨岑在医院门口稳稳停下,吴止一边解安全带开车门,一边诚恳道谢,“那你就先走吧,这里不好多停,下次请你吃饭!”

    杨岑的那句“注意安全”还没说出口车门便已被重重关上,他看着狂奔的吴止,眼中不无担心。

    吴止在急诊大厅旁的小走廊找到了路尹,她低着头抱着双臂走来走去,

    “金子!”吴止疾步走到她身前。

    路尹迟钝地抬头,“怎么回事?”吴止盯着她问,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哦,早上吃了大把安眠药,下午阿姨才发现,现在在抢救。”她看着吴止的眼睛,问道:“小止,你说,她醒得来吗?”

    吴止抱住她,“我陪你等,不怕。”

    路尹茫然,她怕吗?应该是怕的吧,她的母亲在生死一线,但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一种新的解法,她怕最后这种解法会落空,等待太煎熬了,她的希冀经不起时间的拷问,无措已经乘虚而入:要是我真的没有妈妈了……她感到暴躁,过分快地眨眼睛,不住地胡乱转着眼球。

    吴止却浑然不觉,只紧紧握着路尹的手。

    医生找到她们,“哪位是家属?”路尹急切地站起身,张开嘴却迟疑着不说话,吴止连忙指着她道:“她是。”

    医生通俗易懂解释了一通,路尹努力听着,却好像怎么都听不懂,只捕捉到了“脑缺氧”“太久”这些字眼,颤抖着问:“所以,她是植物人了吗?”

    “可以这么理解。”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路尹喜极而泣,失声痛哭,她还活着,却不会再歇斯底里地缠绕着她互相折磨了,太好了,不能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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