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碎了

    路尹只望着车窗外,刚和陈霖发完脾气,她好像不能同之前一样那么若无其事继续与他嘻嘻哈哈,真是奇怪,她最是一个推崇有问题当场说清楚然后let it go的人,今天怎么回事,她对自己的别扭感到烦躁,索性避免与陈霖有眼神接触。

    陈霖看着她闹小脾气,倒也觉得稀罕,她平素总是太“正确”,过于健康的处理态度于朋友是福,但于爱人却显得客气,他俩总是吵不起来,倒不是他有多包容,只是路尹总会在事态恶化的前一秒紧急刹车,然后强迫二人分开各自冷静,不论事情大小,哪怕起因只是单纯某一个人心情不好,她都会在情绪冷却后抽丝剥茧般硬生生找出二人的问题,恳切地示范检讨自己的问题,期待他如法炮制自己的不对,最后一起展望互相磨合后默契的未来。

    挺好的,有什么不好呢,自己当初不就是太厌烦那些仗着年轻漂亮有钱有才就不讲道理唯我独尊的小女生,才对如此不一样的路尹越陷越深的吗?虽然他偶尔也希望路尹跟他撒撒娇,蛮横一点,会惊慌失措。

    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路尹的头发,“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

    路尹也不回头看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往后别了别肩,闷闷回道:“没有生气。”

    摸到的是头,转肩转那么起劲干嘛?陈霖突然玩心大起,又用力搓了搓她头顶,头发全乱了。

    路尹这才气冲冲转身,瞪圆了眼睛扫他,一边拿出小镜子整理头发,头发也没多少却偏偏这么难理顺,她暗恨命运的不公,捯饬了一会,颓然放下镜子,拿眼神杀旁边的陈霖,快速抬手去揉他的头发,却又气急败坏地停手——喷那么多发胶干嘛!

    陈霖一脸遗憾,气定神闲地挑眉,装模做样地叹气。

    被他一打岔,路尹的那股脱离控制的烦躁也失了踪迹。

    到了陈霖祖宅,对,祖宅,这样一个透露着浓浓封建家族感的词汇,提到便已感觉置身重重森严规则下的词汇,那里理应住着冥顽不灵的暮气沉沉的老人,沉默一生的女人,和一代又一代渴望逃离却又主动或被动画地为牢的孩子。

    但不,新中国没有老钱,陈霖爷爷看准时机从海外留学归来,在大学正儿八经做了几年教授,后又下海从商,陈霖父亲陈立勉又乘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拓展了公司业务,很是春风得意,娶了同乡首屈一指的服饰大厂家的女儿万晴,这么多年也稳扎稳打地把公司做出了名头,几位叔伯姑姑也各自风生水起,平时祖宅里也就住着爷爷奶奶,还有被陈霖那一生潇洒爱自由的大姑扔下的姐姐,眼看着也要走上大姑的老路,爷爷奶奶已然对这个孙女没有办法。

    老人家就指着团圆二字,除了行踪不定的大姑,其他叔伯家都在本市,逢年过节大家都来祖宅聚一聚,有时姑婆那一大家子也来凑凑热闹,四世同堂,看着是人丁兴旺,陈老爷子总归是自得。

    万晴眼尖,第一时间注意到儿子儿媳来了,热情地迎到门口,“霖霖,妈妈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穿这么少,这条裤子这么薄,你老了就知道伤膝盖了。”还没等陈霖有什么反应,又被路尹的头发吸引了目光,“小尹,这头发怎么这么乱啊,我给你拿把梳子去!”

    说完,也不管直道“不用,妈我自己去”的路尹,匆匆又转了身。

    收拾好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整理好笑容,跟一堆亲戚一一打了招呼,扫视了客厅一圈,又瞟了瞟花园,熟练地去厨房,果然找到了奶奶和婶婶,刚刚寒暄完,婶婶飞速去了一身围裙,风风火火出了厨房,没过多久,万晴磨磨蹭蹭地来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摘菜边关心陈霖路尹的近况,穿插点这菜水嫩那肉新鲜,说是摘菜,哪需要呢,阿姨在旁边忙得热火朝天,她们就围着一颗大白菜掰扯几下。

    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媳妇怎么着都得在厨房里晃一圈,路尹冷眼瞧着万晴和婶婶都是不乐意的样子,奶奶倒还是多年如一日地照顾着每一顿聚餐的汤。

    随便糊弄了一点工作量,婆媳俩携手出了厨房,看着客厅里大伯和陈父对着一瓶酒品头论足,路尹漠然拐进了花园,陈淳正在给两个小鬼头画像,说是画像,模特却全然顾不上“静态”二字,尽情撒欢,陈淳一脸悠然地自顾自画着他俩,路尹也没说话,静静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无话,但路尹也懒得管尴尬与否,孩子们跑过来叽叽喳喳对着陈淳的画指手画脚,插空各对路尹道了声“舅妈好”“婶婶好”,路尹微微笑拍拍他们的肩以示回应,陈淳却不耐烦了,“都给我过去!我觉得这样好便是好,明白吗?这是我的作品。”

    小鬼们根本不怕她,做了个鬼脸,又跑开了。

    路尹盯着天发呆,陈淳瞟了她一眼,一边用笔笔着画布,一边不紧不慢开口:“你当我模特吧,这半天动也不动。”

    路尹歪了歪头:“动了。”

    过了会,房子里传来喧嚣,路尹回头发现陈霖、陈立勉和婶婶围在万晴身边,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起身进屋。

    是万晴着实无聊,看着沙发旁的老式装饰台灯灯泡坏了,强迫症发作叫了跑腿送了新灯泡过来,换的时候因视线遮挡一个不留神旧灯泡脱了手,老旧的灯泡已经脆化,玻璃四溅,惊得父子俩速速围了上来。

    路尹走近,“怎么就要你自己去换这东西了,伤到没?”陈立勉皱着眉头蹲下检查万晴的腿,屋内暖和,万晴脱了大衣,脚踝处露在外面,陈霖找了阿姨过来打扫残渣,又急急拦着路尹靠近,“小心扎到脚。”

    万晴一脸不好意思,嘟嘟囔囔着:“那谁知道嘛!”

    路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作出一脸关心,瞎忙一通显示她很关心,但她觉得好像做不到。

    她想起高一开学那天,她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去吃炸鸡,七点多才回来。远远地看见自家的灯没有亮,疑惑着妈妈是否还没回家,打开门后试探着唤着妈妈,就在她以为家里没人时,才有一声颤抖的回应:“别动,妈妈出来接你。”然后黑黢黢的客厅里亮起手电的光,“家里灯坏了,先凑合一下,天亮了妈妈再来想办法。”她听见有气无力的带着鼻音的解释。

    客厅只有一盏灯,坏了便让客厅陷入一片昏黑,路尹看到灯下立着一把椅子,看来妈妈已经试过了。

    她放下书包,摸索着走到了厨房,把厨房灯打开,又从房间拖出了自己的台灯,插电打开,总算是让客厅有点光亮了。

    又环视四周,哒哒跑向了阳台的小桌子那,尽量让自己雀跃一点:“妈妈,过来帮帮我,咱们把这个桌子搬过去好不好!”没动静,她又作出一副撒娇样子:“快点啦妈妈,咱们试一试嘛!”

    总算是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两人一起把桌子抬到了灯下,那时路尹已经跟妈妈差不多高了,于是她二话不说爬上了桌子,只听尹霞一声惊呼,路尹却笑嘻嘻说只要妈妈把手电举好就行了。

    路尹一个一个把灯泡扭下来,再交由尹霞,妈妈不住地担心嘱咐她小心点,她却还有闲心开玩笑说其实其实她可以把手电咬在嘴里,这样一个人也能干。

    突然尹霞一个不稳,灯泡落地,路尹急忙要下来查看,却被尹霞阻止:“小心踩到玻璃渣。”她自个慌慌张张去拿扫帚去了,留了手电在原地,回来时只听一声闷哼,路尹大声问:“妈妈怎么了!”

    尹霞却没了回应,然后,她听见压抑的抽泣声,她慌了,绕了落灯泡的地方拿起手电去查看,妈妈蹲在玄关处,双手掩面,面对路尹的担忧,只道是没看清撞到了墙上,又颤抖地低语:“平时是你爸爸干的。”

    路尹沉默了一会,随即又情绪高昂地拿过扫帚,“妈妈你先歇一会,我去扫,拖鞋这么厚怎么会扎到呢!”

    说完把手电夹到腋下细细清理了玻璃渣,好在这是最后一个需要换下来的灯泡,她捡起一个完整的出了门,身后,是仍在啜泣的母亲,她努力扬起微笑:“妈妈我出门买几个灯泡!”

    回来后一个个装上去,按下开关,灯光亮起,她笑着对母亲说:“这不是也能亮!”

    如今面对着万晴,她一动不动,心下却不无冷漠地刻薄,被好生圈养的金丝雀。

    然后干脆利落地又回到了花园,尹霞和万晴还真是相似的无用,可惜,同人不同命,然而想到那张被岁月刻蚀的脸,她开始恨,凭什么万晴如此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今日而她母亲却要背上她无法承受的命运最后面目全非,强盗般的逻辑却如同在她心里扎了根,好像有一把火,在她心中愈烧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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