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

    小院池塘旁,谢父与柳续聊的不亦乐乎,甚至一时兴起,狼毫大笔一挥,提了幅“咏柳图”。

    柳续受宠若惊,显然在其中难以自洽。

    毕竟,想象中的谢尚书应该是凛若冰霜、不苟言笑的模样,和此番面前这“老顽童”相差甚远。

    更何况,谢渊并不算老,正值壮年,笑起来神采奕奕,依稀能看见二十年前名满长安城的翩翩君子风范。

    难怪能生出那般钟灵毓秀、宛如神仙的女儿。

    柳续浅笑着与谢渊聊起老家农耕,谁料谢父从木椅上一蹦而起,竟然要拉着柳续去看他园圃里种的一小簇蔬菜。

    “女婿呐,我真是太喜爱你了……带你看我养的白菜。”

    柳续听此一愣,第三次解释道:“大人,我与三娘相识不久,只是朋友,并非他们所传那样。”

    谢渊眉毛一皱,露出他自己都并不知晓的滔滔威严来,着实摄人:“叫什么大人?多生分!”

    “不喜欢灵犀?可我没有别的女儿了。”

    柳续连忙否认:“不不……没有不喜欢。”

    谢渊挑眉,慢慢嚼着字眼:“‘没有不喜欢’,那便是喜欢了。”

    见柳续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欲辩解,活脱脱一个清纯郎君,谢渊心里轻笑一声,心道找女婿还是得看他出马,另一边想着他那阔别一个上午的白菜,火急火燎,“废话少说,快与我来!”

    他步伐也不禁快了些,终于到了荷锄园,谢渊却看着菜圃一愣,“诶……?我的菜呢?”

    三颗水灵灵的大白菜便这样无影无踪了。

    想起前些日子谢衡领着几个郎君在他菜圃里打转,顿时恍然,髭须竖起:“谢衡!”

    这一声惊动一只燕子,抖抖翅膀飞到谢灵犀屋顶上,捉起春虫来。

    濯枝苑里,谢灵犀刚歇下,猛然听到外头一番箱柜翻找的声音,随即什么东西重重往地板上一敲,一刻钟后父亲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灵犀!”

    谢灵犀梳了头,披上外袍出门,便看见父亲横眉冷目站在庭前,旁边还待着个不知所措的柳续。

    “怎么了?”

    谢父:“我那园子里的菜?”

    谢灵犀想了想:“那三朵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绿白菜?我前不久刚给它们浇了水呢。”

    谢父欣慰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浇水?灵犀最怕麻烦,怎会去专门取水照料他的白菜?那便只能是……

    “什么水?”

    “你放在圃里那水壶。”

    谢父暴跳:“那是谢衡的洗砚水!谢衡呢?定是他把我的菜拔了,看我不找他算账!”

    话音刚落,谢灵均进了家门,一路拎着一只粗糙的花灯大步迈进谢灵犀的院子里,张口便是喜悦非常:“灵犀!瞧这是什么!”

    幸得他还有些理智,直直在门前顿住,霍然看到一张凶巴巴的脸。

    “爹,您吓人呢?”

    他眼神扫过众人,定格在柳续身上,此人眉目清俊,身形挺拔,有芝兰玉树之貌,只是非亲非故的,便这样立在他妹妹庭院前,岂不冒犯,成何体统。

    谢灵均开口:“这位郎君是……”

    这就是三娘的那位二哥吧。

    柳续正欲作答,却被谢父一把截住话头,面上都不笑了,瞪着虎目,严肃地盯着谢灵均:“这是我请来的小友——”

    他不欲多说,张口就苛责:“你把我的菜搞到哪儿去了?”

    “菜?”

    谢灵均绞尽脑汁,终于想起那几束被虫子啃得满是骷髅洞的大白菜,后来被他和崔直烧水炖着吃了,此时心里有些漏了气,但面上还是从容,一抬眼便瞧见只圆滚滚的黑白燕子,当即指着它道:“被它吃了。”

    燕子受惊,跳起来抓了他一衣裳,一溜烟飞走了。

    “吃了?”

    谢渊盯着已远走高飞的替罪燕子,和面前的罪魁祸首,面色沉沉:“你可真是好样的!”

    谢灵均低头擦拭花灯,轻快应下:“不然怎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两人剑拔弩张,似是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濯枝苑里安静非常,方才飞走的燕子又折返回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众人,似是想弄明白现下形势如何。

    谢灵犀倚在画柱上,静静看着这暗自拗劲的父子俩,正想赶人,便听柳续一袭春风化雨:“在我老家常将燕子当作迎春神灵,若是它愿意吃哪家的谷物,便会为那家人带来福报。如此看来,这燕子既吃了伯父的菜,便是今夕绵绵福泽的预兆。”

    他一顿,不卑不亢:“若是伯父不嫌弃,我在长安家中尚有一些蔬菜,过几日便移植过来。”

    谢父是个蔬菜杀手,便是既种不活又爱种,非但不允大家吃,还当个宝贝似的逢人便夸。

    这话可说到谢渊心坎里,握着柳续的手连声称好。

    谢灵犀见两人颇为融洽,想着既然人也见了,此时太阳西垂,便开口:“爹,天色已晚,便让柳郎先回去吧。”

    谢渊却摇摇头:“现下回去,可不安全呐。”

    谢灵犀知道这事在长安城里着实翻起了些风浪,可皇城之上,状元郎名声正响,真有人敢明晃晃地害柳续吗?

    还真有。

    正是那三皇子燕盛。

    燕盛为中宫皇后所生,自小便被皇后护在羽翼下,觉得世间最好的东西都该为他奉上,包括皇位,包括女人。

    圣上迟迟不立太子,众皇子私下里都闹成一锅沸水,只有燕盛一睥睨,将这锅掀了。

    他是嫡是长,他不为储君,谁还有资格?

    至于那些弟弟怎样翻天覆地,在他眼里都只是蝼蚁间不值一提的挣扎罢了,全然不知国舅一派在暗中保护了他多少次。

    春三月,上巳节,他看上了谢灵犀。

    早听闻谢家三娘怎样惊才绝艳,清新脱俗,他都只是嗤笑一声,只道是世家搞得小把戏罢了,那日一见,谢三娘如亭亭白莲倚在栏前,笑若春晓之花,竟勾走了他的魂魄,回到宫中日日夜夜想着,不得寐。

    前世他便纠缠谢灵犀许久,虽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还是招人烦的。

    可柳续不一样,他初来长安无甚依仗,便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害了,又有谁能为他伸冤呢。

    想到这,谢灵犀轻轻一咳:“父亲说得对,柳郎,你便在此歇上一晚吧。”

    谢灵均听到这,也明白了,柳郎柳郎,不就是那三元及第的柳承之么?

    他原本听闻这状元郎,本是欲去结交的,谁知那几日崔漪总在他耳旁念叨,硬生生给他逼出了逆反之心:好啊,这柳承之好,你这自小一同长大的衡哥哥就不好了罢。

    今日终于一见柳续,果然世人所言不错,是个光风霁月的郎君。

    说来他近日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自家妹妹与状元郎怎样……暗通款曲,这下心里一悸,这怎么能行,灵犀少不知事,万一这人是个攀附权贵的家伙……

    想着谢灵均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柳续:“这一个寡男,夜宿女子的家,不好吧。”

    什么……寡男。

    谢灵犀见他说话混乱极了,掩面思索今日全家是吃错了哪门子药,忙转移话题:“这花灯从何而来?给我的吗?”

    谢灵均立马护住:“阿漪送我的!”

    其实只是崔漪学做花灯的初成品罢了。

    他虚心向妹妹取经:“灵犀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带她去我书房参观,让她喜欢的随便挑?”

    谢灵犀嘴角一抽:“据我所知,阿漪见了书便犯困。”

    “那我带她去逍遥楼听书吃茶?”

    谢灵犀:“……”

    柳续这时凑过来,猜测他们口中的‘阿漪’应是谢灵均的心上娘子,缓缓道:“既不爱诗文,为何还去逍遥楼听书?我听说逍遥楼的京城菜乃是一绝,先一起吃个饭,饭后游街逛巷,适时去挑几个她心怡的首饰步摇,岂不美妙?”

    谢灵均本对柳续还有些敌意,这下顿时消散:“承之!你说的绝妙!”

    两人顿时称兄道弟,谢灵均揽着肩膀欲与他详谈。

    他爱慕我妹妹,他有何错!

    不过都是同船共济之人罢了。

    ……

    晚膳。

    谢夫人特地摆了张过节才用上的圆桌,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下。

    谢显方才还在学舍里与人交谈学问,这下被叫回来,见人影簇簇,懵了一刻。

    “这是……”

    未等他问出口,谢灵均自然地揽着他坐下,“哥,这位是承之,灵犀的好友。”

    又向柳续道:“这位是我大哥,你唤他灵隐便好。”

    柳续见这便是他假扮的那位哥哥,想着裴照那边一轱辘话没圆,心虚地笑了笑。

    谢显可不知道,他是明年科考,见了柳续激动道:“承之兄,久仰大名!”

    柳续马上站起:“客气客气。”

    简单一个家宴,由着这几人“客气”来,“谬赞”去,谢母一拍桌子,“坐下吃饭。”

    几个郎君立马像围笼里的鸡一般,低下头不做声了。

    谢母出身王家,闺名一个靖字,她嫁给谢父前是个英姿飒爽的女郎,曾经女扮男装随兄长上阵杀敌,成亲后温婉了不少,但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

    此时她盯得柳续心里发毛,半响才听她娓娓道:“是个好孩子。”

    “吃菜、吃菜。”

    全家人的眼里都透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灵犀总算明白,今日带柳续回家是何等的错误之举,分明一开始,她只是想拉个盟友而已啊!

    不过……

    她想起今日下马车时看到树上那只暗箭,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正当众人其乐融融举着酒杯,外头春桃急匆匆跑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三娘!有个人满身是血倒在家门前,这是他指名要给交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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