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玉儿是假的?

    此州县间真真假假,先有流离在外的官家郎君,又有身世扑朔迷离的刺史小儿,如今就连这好端端一个从未出荆州的娘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换了壳。

    好似身处一间疑云密布的县衙里,青天白日大判官的脸上被胡乱套了几个牛头面具。

    谢灵犀眼见陶狸惊悸过后又要晕,快手掐了他手掌上一穴位,让这富贵郎君眼皮一翻,吐出一口浊气,缓过神来。

    “郎君可将详情一叙。”

    陶狸魂魄归体,终于看见围在他床塌旁的众人,一惊,又牵动了腹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竖着食指颤颤巍巍道:“你们、你们作甚?!”

    他慢慢靠着竹枕坐起,厉声指控:“我在赌坊的钱皆已还清了,怎的还阴魂不散地追着人砍!”

    这谭昀倒是知道,陶狸喜赌钱,手气又不佳,所幸他父亲为他攒了万贯家财,才没落得个日夜吃糟糠野草的下场。

    想着,谭昀将事情始末粗略一讲,肃目道:“你可知方才刺你的是何人?”

    “……崔玉,”他顿了顿,“为何崔玉为假?”

    谢灵犀看出,谭昀尚且对儿时一同长大的崔娘子存了些爱慕情愫,可崔氏毕竟是高门大户,指给崔家娘子的郎君又岂能是普通草包?

    面前陶狸虽看着不晓世事,说话却也是文质彬彬的。

    此刻他敛了眉目,慎思谨言:“你是何人?难不成我有什么还非得同你说不成?”

    陶狸一扫众人,最后将目光投在柳续身上,“我认得你。”

    此言一出,医馆中诸人看向柳续,各自怀揣了不同心思。

    柳续本只是隐在一旁做个边缘人,见话题倏地绕到了他的身上,闻言挑眉:“郎君好记性,咱们今日午时刚在赌坊里见过。”

    “不对,不是今日。”

    陶狸笃定道:“我前些日子去长安,花开满城,长街里掷果盈车,我看见那簪花状元郎,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今岁一甲进士第一名祖籍荆州,姓柳字承之,便是你罢?”

    房中药香弥漫,柳续察觉到周遭窥探的目光侵袭而来,笑了一声:“是我又如何?我们现下谈论的事情,可关乎你的项上人头。”

    陶狸一笑:“柳郎君在京高就,怎会突然回荆州?”

    他借着柳续弓身倒茶的空当,遽然凑到柳续耳旁,“你可是来调查刺史一案?”

    这话如平地惊雷,震得众人瞳孔剧缩,一个整日流连赌坊酒楼的浪荡子怎会关注官场之事?

    更何况,陶狸此番话,似是所知甚多。

    谭昀一时被这信息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大步向前,拎着陶狸的前襟领子叱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而病榻上,陶狸慢悠悠捂住自己的伤口,“谭兄稍安勿躁——”

    “你跟踪我数日,我若再不发觉,也显得我太蠢了些罢。”

    ……

    陶狸等的便是柳家夫妇。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番接二连三的逗弄,竟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陶狸遇见崔玉乃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祖上以制陶发家,虽没有官身,但也算是个放眼至长安也不容小觑的富贵人家。

    但即使是这般,崔家拿着生辰帖上门谈亲时,也吓了他一跳。

    崔家乃是名门,纵是蜗居荆州的这脉,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夫婿。

    他与崔家姑娘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处数日,却发现了一丝秘辛——这位娘子每隔几日便要消失一回,夜里偷偷摸摸地翻墙而走,翌日带了一身伤进屋。

    陶狸连着探察了几天,可皆因崔玉行踪隐蔽,种种试探付之东流。

    姑娘家有自己的秘密并不少见,他也并非有意去窥探他人的虎豹豺狼,可那日他三更醒来起夜,路经柴房时,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崔玉杀人了。

    月光稀疏,陶狸隐在柴木后,借着被虫蛀掉的小孔看着崔玉提着把菜刀,慢条斯理地对着地上那不成人形的一团皮肉划了上去。

    ——

    “不可能!”

    谭昀握紧了剑柄,“阿玉自小饱读诗书,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怎会做这种事?!”

    “因事发狂、性情大变的人比比皆是,你又没时时刻刻待在崔玉身边,怎知她不会做出此事?”

    陶狸苍白着一张脸,补充道:“还有,不管怎样,崔玉此时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请你注意言辞。”

    他说得还算含蓄,若是谢灵犀,早将“别阿玉阿玉的叫”这句话说出口了。

    谢灵犀听完了陶狸陈述,蹙眉道:“你怀疑此事与多年前谭大人家中惨案有关?”

    陶狸抚掌:“柳夫人所料不错。”

    他看了眼身后安静斟茶的柳续,“我家中与居住在长安的贵人也有些关系,打听到圣上将派人来荆州,便翘首以盼着两位前来。”

    谢灵犀:“圣上派的人尚在刺史府中。”

    陶狸探出手盖好了被褥,有些要赶客的意味,“知道。“

    “承之兄只是携娘子回家访亲罢了。”

    ……

    陶府,月出层云。

    谢灵犀与柳续在后院中对酌,杯盏中藏了满宿星斗,黄鸡叫唤几声,让谢灵犀拿棍棒砸了头,“真吵。”

    荆州不比长安,四周多山,长河秀美,自然颇得了野物喜爱。

    柳续轻抚了谢灵犀的脊背,好笑道:“月亮倒也吵到你了。”

    “月亮再吵,也只一轮”,谢灵犀摇了摇那用松木香抹油的杯子,凝神道,“今日险些糟了那谭郎君的诓骗,原来装得再沉稳,也不过是个楞头小子。”

    谭昀流离在外不假,吃穿用度皆不甚精细,但依他今日与身旁那位朋友交谈,看来在外漂泊这些年也未曾过什么苦日子。

    倒是那陶狸……看似纨绔,实则是个人精。

    柳续思忖:“来荆州已有数日,不知晋王那边如何。”

    谢灵犀:“治水需找本源,近来虽偶时下雨,但凌霜他们带了不少救济粮食,应暂且无虞。”

    柳续点头,他想起今日见到谭昀那位朋友时,两人皆否认了刺史小儿的存在。

    若不是他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差点要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谭大人家确实有个只会嘤嘤学语的孩童,谭昀不清楚,他那朋友还能不知?”

    刺史走在街上,都是被人观赏膜拜的,谭大人养了个弱智儿子,在荆州并不是什么不能探看秘密。

    两人傍晚去酒楼吃饭,其中小二也是这般讲述无疑。

    月光下,谢灵犀目色澄亮如雪:“面具总归戴不长久,谁真谁假,明日那县令老爷请我们去了便知。”

    ——

    此话不假。

    花县令近来得了利,迅速倒卖了几车粮食,听闻朝中派来的钦差揪出来临近几县的贪官同僚,忍着肉疼关了字画铺子,火急火燎宴请了财主柳四上座。

    这佳宴设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

    谢柳两人出门前听了陶狸一番嘱咐,找搭衣裳的璎珞缎子又费了些时间,索性姗姗来迟,好好逞了番拿鼻孔看人的威风。

    花县令等了又等,气得险些咬碎了银牙,终于见这对夫妇相互挽着手进门,连忙笑着迎上去,“柳先生,真是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呐!”

    柳续故意漏了金丝屡,“怎么?”

    “找我何事?”

    他端着酒杯不羁地将美酒咽下,皱着眉将杯子往后一扔,“这哪来的劣等酒水?比我府中下人喝的酒还难喝!”

    “哎呦!”

    花县令挤眉弄眼,心如刀割——那是他珍藏多年自己都舍不得拿来喝酒的琉璃杯!

    就这样被柳四摔了个干脆!

    还有那酒!乃是荆州城中仙品啊!

    他颤抖着脸,强忍着火气,咧开嘴赔笑:“是、是我不好……今日请柳先生一叙,是想谈谈那批货款。”

    他说得隐晦,这生意两人心知肚明,柳续却假作没听懂:“什么货款?”

    见花县令又是一抖,才好似幡然大悟,“哦——那几车粮食,怎么?你是要反悔不成?”

    柳续不管谢灵犀拉着他的衣袖,娇滴滴地垂着戴满珠钗步摇的柔软脑袋,拂袖一怒——

    “当初白纸黑字说好,我将粮食卖与你,你有渠道卖出,分我六成利,怎么?如今看形势不好,便要我这好端端的生意打了水漂?!”

    这话一出,花县令忙帮他顺气,苦诉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那长安派的人都要查到我家门了——柳先生,您就当可怜可怜我,等过了这要紧关头,我再让你一分利!”

    磨蹭许久,柳续才冷哼一声,松了口。

    大事落定,再寒暄几许,花县令见这俊俏财主带着他这如花似玉的娘子,试探问道:“柳先生,怎么这次是您来接头,以往不都是那位管账房的……”

    那账房先生虽爱讨价还价,但总没有这位阴晴不定,难伺候!

    柳续冷笑一声:“怎么?你不信我?难不成这赵兄的章子还能有假了?”

    说完,他睥睨这县令,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说这般多,不过是想借机多争些利吧?既然这般,我下回便找别人合作,你不诚心,我也不想承你这份情,受这份累。”

    花县令刚擦了把汗,这下背上又冷汗飕飕,哭丧着脸:“哎呦柳先生!”

    “我嘴上说说,你怎还当真了这是!”

    他掏出玉印,咬牙:“七分利,届时一分不少,送至您府上。”

    柳续站起身,点头:“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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