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

    这边日日夜夜琼林美酒,而晋王那头可谓是风餐野食,犯了难。

    诸位大人皆是来自长安诸县,如今到了这温润潮湿的荆州,一时水土不服,竟闹得纷纷上吐下泻,病殃殃地卧在刺史府里,活像几只犯了霉运的苍鸟。

    唯一没事的是唐则雪。

    燕稷心中记着此番正事,卧在榻上一边狂咳,一边握了凌霜的手嘱咐:“凌霜,你去瞧瞧,承之他们可来了?”

    唐则雪叹气,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殿下,重点不是柳大人。”

    柳大人如今是何身份?

    难道这病秧子殿下还想让穿金带银的财主柳四去治水不成?

    燕稷一时发愣,点点头:“对,承之另有要事……那筑台诸项事宜,安排得如何了?”

    这话可重重锤在唐则雪心坎上——

    要知道来荆数日,诸位同僚尽数倒下,只有他整日里跑上跑下,晨间正与工头合绘着浪涛台的图纸,午时下人惊慌来报,说杨大人不好了!

    他火急火燎赶回去,垂眸便见刚吃了口荆菜就不省人事的尚书令大人,大惊大悲间,差点脚下一栽归了西!

    思及此处,唐则雪揣度着言辞:“是,殿下。”

    “赈灾粮食均已分发到位,水患宜疏,造渠引至周遭四县。至于筑台,选址人力皆已备好,只能诸位大人定夺。”

    燕稷听罢,疲惫地点点头,又听唐则雪道:“殿下,那山匪一事……”

    此番山匪来势汹汹,荆地民风彪悍,受了这水患迫害落草为寇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即便是未亲历十几年前的山匪作乱,但在荆州这个地盘,谈及山匪,仍是令人闻风丧胆,汗毛皆竖。

    燕稷此番下荆州是欲立功的,闻言皱了皱眉头,“无事,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好,山匪一事,自有裴将军去办。”

    便是不打算管的意思了。

    唐则雪敛了眉目,回到简朴到只摆了一盆兰草的住处,左右踱步,终于坐下来提笔给柳续写了封信。

    ——

    “什么?!”

    “凌霜病了?”

    柳续捏着信笺的手一抖,倒是将在旁喂鸡的谢灵犀吓了一跳。

    她扔了饲料,将信接过来一看,其中唐则雪龙飞凤舞的字迹昭然吐诉着自己在荆州过得如何不堪,公务惹人白头,欲辞官还乡回老家种地了。

    谢灵犀拧着眉心,也捏紧了一方信纸,“他要辞官?!”

    这可是件大事!

    唐则雪辞了官,同他死了有何区别!

    柳续见谢灵犀比他还要激动,都顾不上唐则雪信在所说的装病一事了,连忙揽了谢灵犀的水色腰间,“嘴上说说罢了,不必当真。”

    “也是。”

    自屋檐垂下的水滴将信纸一角打湿,露出几处清浅的无可奈何来——

    将一个曾经被人偷换考卷更是险些丢了官身的读书人搞到身心俱疲想辞官,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了眼,露出几分苦笑。

    “凌霜说,事已入了正途,他欲装几日病,让我们无事莫要找他。”

    那这钦差使团岂不就此殉了吗?

    谢灵犀:“可现下,还真有一事。”

    昨日那县令招待他们在城中赏花品酒,几番过招,倒从花县令的口中听得了些刺史大人的隐蔽家事。

    例如,刺史大人早年还不是刺史的时候,常常带着家中的小郎君光临城西的制瓷坊,家中也是一堆雪白澄明的釉品,均在几年前被摔了个干净。

    再例如,刺史大人不喜熏香,可近些日子一凑近他府上,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最让花县令乍舌的是,刺史大人性节俭,锦衣美酒绝不贪图,可上月他送过去几箱名贵清酒,竟被这位大人真收了去,硬生生吞了他百两银子。

    当时柳续还问了句:“你既舍不得,又为何要送?”

    花县令理直气壮:“柳先生,你不懂,官场上的事,又岂是美酒来衡量的?”

    “重要的是心意。”

    这话倒是不假,两人无语之时,又听花县令仰天长啸——

    “你说他怎么能收贵礼呢?他懂我的意思不就好了么?那可是价值千金的美酒啊!”

    ……

    依谢灵犀所见,这位花县令憨态可掬,说话举止着实逗趣了些,虽是这般,但那些欺男霸女的事儿,他也没少干。

    所谓谋权夺财,受苦的皆是百姓。

    唐则雪当过一些时日的县令,对这话倒是赞同不疑。

    不过,若只是对月抒怀一番世人世事,这对夫妻自己在院里对酌即可,何必叫了他这累出病来的可怜人凑这份愉悦。

    “凌霜,这县令不值一提,找你前来,自是有要事商议。”

    唐则雪瘫在躺椅上,慢吞吞地数着星星,“怎么说?”

    柳续浅噙了一口茶,悠悠道:“相处数日,你觉得荆州刺史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不知怎的又戳在唐则雪心窝里,他荡了荡摇椅,不过没力气从椅子上跳起来,空留一张嘴叫嚷:“我怎会知道!”

    “我早出晚归!我披星戴月!我活得还不如刺史家那只大黄狗!”

    不说此事还好,刚听柳续说了几个安慰人的字眼,唐则雪捂着眼睛几经落泪,他拉着柳续的濯羽袖,张嘴怒骂:

    “好一个不干实事光会指挥的藩王!好一个要死要活拿道德绑架人的长官!好一个置身事外光看热闹的柳承之啊!”

    唐则雪不管不顾,将鼻涕眼泪尽数抹在柳续衣袖上,继续嚎道:“柳承之!说的就是你啊!”

    “你今日非要叫我出门作甚!一个月了——离京一个月了!我这一个月才得了这一日赋闲时光……”

    柳续想可怜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见谢灵犀似乎想掩饰些什么躬下身去,不由得拍了拍唐则雪的脑袋——

    “行了,别嚎了。”

    见唐则雪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他,柳续笑道:“小心这话让那群老狐狸们侧耳听到,再让你不眠不休干上三日。”

    “嗨哟!”

    这话把唐则雪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了嘴巴。

    下一秒便反应过来这是在陶狸的别院里,遂舒了一口气。

    回头见陶狸懒洋洋地负手倚在门前,好整以暇地说:“大人勿怕,我这儿虽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也并非那般轻易就可以窥听的。”

    唐则雪抬头望天:“这院子的星斗可真美。”

    在这爽朗荆地,美景良辰,友人在侧,倒也是几分难得的乐趣了。

    “承之,你到底找我何事?”

    他想起今日白天那晋王说的话,不禁提醒道:“今早晋王殿下还在向我打听你的行踪,保不准又想使些什么幺蛾子。”

    谢柳两人一听到晋王的名字就头疼,掩了面:“他打听我作甚?”

    这个疯子,来荆州了,还是这样穷追不舍,真要人命!

    谢灵犀不愿多谈及这人,简明道:“凌霜,我们推测,这位刺史大人兴许被人换了芯。”

    “换芯子?”

    谢灵犀将打探到的情况同他一说,虽说谭刺史尚未参与到花县令诓骗倒卖的生意里,但这人与先前作风截然不同,恐怕此次荆州水灾严重,却迟迟不得控制,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你在刺史府中可感觉到有何异样?”

    谢灵犀想起那筑浪涛台一事,谨慎道:“那图纸,可经了他的手?”

    唐则雪这下忆起那份图纸,上回从岸口回来,应是压在桌案上那几本厚厚的册子下了。

    他不敢深想其中干系,星星也不数了,马不停蹄就要回府,却被谢灵犀轻轻按了肩膀,“不急,今夜你是出门散心的,没理由汗涔涔地回去。”

    他也明了,看向两人,“可是已有方略?”

    谢灵犀一笑:“还真没有。”

    “……只是,我与承之想着,他此番高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应当去见那父母官一面。”

    ……

    柳续先前说的“有所交情”,便是他耕田时偶遇刺史,送了他几颗自己种的青菜。

    世间农人多,青菜没什么稀奇的,但这状元郎种的青菜,自然跟着他水涨船高,涨了身价,变得千金难求。

    于是柳续带着娘子提着礼,气势非凡地上门,还惹了刺史府周围许多百姓观看。

    正是晌午,谭识君正与妻儿吃着午饭,突然听见老远处熙熙攘攘,门前有仪仗敲锣打鼓,结着红绸子热热闹闹地进门。

    他神色一凛,放下碗筷出了内堂,便见那位文质彬彬,极好说话的王爷殿下正在与一名年轻郎君说话。

    他满脸喜色地颠颠走上前,簇拥着燕稷,眼神却好似不经意往柳续那边瞟,“殿下呀!有何事劳您出门啊?”

    燕稷正笑着与柳续寒暄:“承之,好久不见呐。”

    说罢,看向谢灵犀,温和道:“三娘,近日在荆州可好?我就说承之总不与我通信,原来是有你这美眷在旁,忘了我了!”

    谢灵犀侧身,借柳续的胸膛挡了他,“殿下说的哪里话,还真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也不想想自己是哪副德行。

    柳续不着痕迹地护了谢灵犀,“殿下,老说我,您莫不是艳羡了我这般神仙日子,也有想寻个良妻的心思了?”

    燕稷变了变脸色,遂转了春风拂面,还想说话,却听柳续喜洋洋拉住谭识君——

    “大人!我是柳家村的柳承之呀!大人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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