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终于弄明白了妈妈在烦恼什么，她挨训的那天，妈妈碰到了赵姨，赵姨雄赳气昂地就妈妈在花鸟市场上班时间变短这件事呛了几句，还扬言早晚要把妈妈的摊铺都吞掉。
而最近，妈妈显得格外疲惫，为的是舅舅要搬家了——言盈盈很不幸地出生在了一个有着重男轻女的观念的农村家庭，妈妈出嫁后就把老房子都给了舅舅，但她依然在源源不断的帮衬着家里。
不同于唐玥，言盈盈对于姥姥姥爷的形象都是从每年过年的期间，一点一点凑起来的。从小就没有体会过老一辈的爱的孩子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他们的人生拼图并不是缺乏了某块，而是仿佛天生拥有着更小的边界。
当然这些都是言盈盈后来才知晓的事情，那时候，她只是惊讶于舅舅的新房子这么宽敞明亮，在冬天还这么暖和。
她最终也没有和任澈再见上一面，就匆忙忙进入了小年。今年的言盈盈已经有了生肖的概念，对着商场铺天盖地的红色牛牛玩偶做出了真丑的评价，然后就收到了来自远方爸爸的生日礼物，一只会说话的，穿着绿色马甲的奶牛。
平心而论，那更像什么蒙牛特仑苏的宣传吉祥物，因着那只奶牛笑得实在太官方。不过她还是甜甜地笑着对爸爸说她很喜欢，然后在写画画，写作业的时候把它摆在旁边。
那是算上她长大以后买的所有玩偶抓的所有娃娃中丑的数一数二的，但也是陪伴她年数最长的一个。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爸爸没有回来。
而妈妈，在扶养她长大的过程中似乎已经变得无坚不摧，言盈盈看着她在短短的一周以内，早出晚归地一个人打理好了花鸟市场那边，打理好了小饭桌那边，打理好了各种要走的亲戚的礼物，打理好了自己的家，以及打理好了言盈盈。
如果有十个亲戚对她说女人永远不如男人，她只需要一个妈妈的身体力行就足以从心底蔑视这个观念。尽管妈妈自己认为为生活所迫的奔波不足为据，还盲目地崇信着智力活动高于体力活动的论据。
团圆饭的时候，妈妈的绷紧的发条终于松弛了下来，他们围坐在舅舅家的圆桌前，觥筹交错。
妈妈也喝了两杯酒，她的脸颊因为暖气而泛起暖红色，她斜靠在姥姥肩上，也像一个小女孩了。
“妈……你说老言啊……他就是嘴笨，我和他生气就是因为他老说错话……”
“你看盈盈，没人教她自己也学习这么好，比我那时候强多了……对，就是脑子随他爹了。”
“我那时候，对，那时候天天和江云上地里打架……哈哈哈哈哈”
江云，就是言盈盈的舅舅，妈妈江虹的弟弟，他坐在姥爷的旁边，就着一碟花生小口小口的饮着酒，闻言也笑了起来。
他虽只比妈妈小了两岁，看上去却比妈妈年轻许多，不算瘦也不算胖，因着脸盘圆润一些，笑起来颇有点憨态可掬。
“那时候咱大姐根本管不住咱俩……”，坐在姥姥旁边的就是言盈盈的姨妈，她脸上岁月的痕迹更甚，也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妇女形象，和姥姥母女俩有着极其相似的神情。
她们对于江虹和江云姐弟俩，似乎只是笑，不言语，就能给人带来家的归属感。
酒过三巡，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各自的孩子，姨妈有两个孩子，哥哥何枝茂，已是抱上孩子了的人，姐姐何叶繁，也在谈婚论嫁了。
然后就是言盈盈，她作为这一撮未成年中年龄上最大的一个，上了小学后就常常被拿来当做了教育的典范。
而坐在她旁边，和她仅有八个月之差的小表妹，就成了第一受害者。
“沐夏今年也上一年级了，还整天光知道看动画片呢，好好跟你盈盈姐姐学学。”
舅舅起身，来到两个孩子后面，他一只手搭在了言盈盈的肩上，眼里尽是对这个外甥女的亲昵，“盈盈，今年爸爸不在家，来舅舅这住几天吧！正好带你妹妹学学习，她那数学不知道怎么学的，才考了……”
“爸！”
一旁的江沐夏看不下去了，反抗似的叫了一声。
舅舅哈哈大笑起来，另一只手搂过了自己女儿，“好好好，不说了，我那宝贝女儿还要面子呢。”
饭桌上尽是欢声笑语，只有言盈盈望向了旁边的妈妈，她小声问，“妈妈，可以吗？”
“什么？”
“在舅舅家住几天。”，言盈盈那时候不懂，有些客套话可能只是客套，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说出来就变得尴尬。
显然，比她还小八个月的江沐夏也不懂这个道理。
她对于这个“别人家的好孩子”表姐并不讨厌，反而有些莫名的亲近，或许是因为她被表扬的时候从来没有露出那种“不过如此，快来夸我”的奇怪神情，又或许是因为她们同样会蹲在哥哥的电脑前眼巴巴望着那些漂亮的换装小游戏。
总之，江沐夏下意识的希望言盈盈来。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大声说，“爸爸，姐姐也想来咱家！让姐姐教我！”
饭桌上的气氛尴尬了一瞬，接着就是言盈盈妈妈的“你这孩子去别人家过年干什么就只知道添麻烦……”和江沐夏爸爸的“来来来，姐你就让盈盈来，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嘛……”
而言盈盈，颇为感激的看向了江沐夏，江沐夏正傻笑着看着自己的爸爸在这场拉锯战中逐渐占据了上风，有点骄傲的给江云夹了一块肉。
终于，江虹拗不过一家子劝告的热情，她败下阵来，似乎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言盈盈身上，她看向言盈盈，“你告诉妈妈，你真想去你舅舅家呆着？”，还使了一个眼色。
而言盈盈，千万分珍重地把握住了这次的机会，她在江沐夏闪闪发光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无比认真地回答到：
“是的妈妈，我非常非常，特别特别，想去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