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
京州梧芩岭。
“接着。”卫晏将手里一把崭新的长剑扔给姜行舟。
姜行舟匆匆接住,脸上满是怔然之色,“这是?”
“出于我之手而非什么名剑。”卫晏轻松跃上树枝,随意答道。
“您亲手铸剑给我?”姜行舟更是惊讶,出口下意识变成敬语。
他意想不到,印象中连多瞧别人一眼都不屑的卫晏,竟会亲手铸剑赠予他。
“怎么?嫌弃此剑?”卫晏半倚树干,身姿慵懒,他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姜行舟连连摇头,卫晏亲手铸剑给他,他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心生嫌弃之情?
更何况名剑和普通的剑,于他而言,并未有什么区别。
“既然不是”,卫晏轻扬眉头,“那便开始吧。”
“啊?”姜行舟一脸茫然,“开始什么……”
随后卫晏又扔给他一本剑谱。
这次姜行舟稳稳当当地接过,他急急翻阅起来。
书页上的墨水甚至还未全干,难道是卫晏刚刚为他篆写?
姜行舟抬头看一眼卫晏,他已经阖上眼皮。
“我醒来之时,若是你能参透此套剑法,便算你考核通过。”卫晏却像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仍闭着双眼,悠悠开口说道。
姜行舟便不再敢有所耽误,当即便记忆起剑招。
寒冬已过,京州城春意盎然。
此时正当日头正毒之时,才执剑磕磕绊绊舞了几遍,姜行舟的额头便已冒起细密的汗珠。
又顺着剑谱练了好几遍,他的剑招还是吞吞吐吐,不见一点起色。
按常理来说,一个下午练出一套剑法本就是难如登天的事。
更何况是连轻功都行不稳的姜行舟。
但偏偏姜行舟的心里惦记着拜师一事,他不肯轻易放弃。
只好练上一遍又一遍。
练习的次数不断增多,可他反而却是越发慌乱,甚至连执剑之手都稳重不了。
他的内心越来越烦躁,手心生出了不少汗水,剑招也不由得频频出错。
吭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滑落在地。
姜行舟满头虚汗,他怔怔看着地上的剑微微喘气。
他并不知道用几个时辰练一套剑法是不合常理的,他只是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一个时辰都毫无进展的姜行舟干脆坐下凝神休息。
出奇地,他没有在想是不是他本身就比别人差,而是在百般琢磨剑招不连贯的原因。
“成为一个剑客的第一步,应当先学会心如止水,遇事处变不惊。”
卫晏昨夜说的话宛若一股清泉突然之间涌入他的心头,登时浇灭了他的烦躁不安。
心如止水,处变不惊。
姜行舟深呼了口气,再次起身执剑。
这一次,比起刚才的磕绊,他的剑招已然算得上行云流水。
不知靠在树上假寐了多久的卫晏,在听见剑锋出势的声响后不由得暗暗勾起唇角。
倒是个好苗子。
待到姜行舟能够熟练地使出一套剑法且剑势微出之时,他才惺忪睁眼。
“不错。”
听见卫晏声音的姜行舟猛地停下,他眼中满是喜悦和期待,“那?”
“我教你剑术。”卫晏一跃而下,抱臂挪步到姜行舟跟前。
“师父!”姜行舟喜上眉梢,他迫不及待地换上称呼,当下便想跪下行礼。
卫晏用随手折来的树枝拦住他,问道,“所以你如今可知为何你之前的剑术总是毫无起色?”
姜行舟踌躇片刻,犹豫着开口,“我的心不静?”
卫晏点头赞同,“心不静,剑不稳。”
他绕过姜行舟,目光落在挂满天际的晚霞之中,“其实你一直都未曾真正说服自己,你不是废物。”
“你不相信自己,别人又要如何相信你?”
“唯有身处漩涡仍能波澜不惊,你的剑才不会抖,”卫晏拍了拍姜行舟的肩,“下山吃饭吧。”
姜行舟似懂非懂,赶忙跟上卫晏的步伐。
……
“晏晏!”鼻尖沾了点面粉的沈舒舒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匆匆从院里的小厨房跑出来,直直扑向卫晏。
而卫晏始终没什么波澜的眸色在看见沈舒舒那一刻立时溢满柔情。
就立在一旁的宿妙磬看不得这场景,忍不住啧啧两声调侃道,“你俩才几个时辰没见,不要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好吗?”
沈舒舒闻言,忍不住回头对宿妙磬搞怪似地吐了吐舌头。
“别卿卿我我了,赶忙洗手用饭吧。”宿妙磬轻哼一声,转身走向屋内。
“对呀!快吃饭吧晏晏!”沈舒舒拉着卫晏的手就要进屋,又想到什么探出头对身后的姜行舟喊道,“姜行舟吃饭啦!”
“好嘞!”姜行舟轻松一笑应下,却在暗处默默掩盖眼底的黯然。
卫晏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化,但他并未说些什么。
“哪来的酒?”姜行舟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香,他满脸惊喜问道。
好些时候没碰酒了,他心早就变得痒痒的。
“找掌柜挖出来的桃花酿,有好些年头了。”聿荒扔给他一壶,又朝卫晏丢了一壶。
卫晏接住轻轻一嗅,眼带星点笑意,“确实有好些年头了。”
“这还能闻出来酿了多久啊?”沈舒舒惊讶问道。
“别人闻不出来,你家郎君还闻不出来?”聿荒好笑地说道,“天底下的好酒怕是已经被他搜罗了个遍。”
卫晏仰头倒了一口,低声笑道,“哪儿的好酒都不及眼前这壶桃花酿。”
有真心的朋友相伴的桃花酿。
沈舒舒抿了一口精致小酒杯里的酒,满满的桃花清香和酒香瞬间缠绕在她的口中。
“少喝点,”卫晏看着沈舒舒小口酌酒的模样,心下觉得可爱得紧,但又怕她与前几次一般,没喝几口就又双颊透红,不禁开口劝道,“不然又当醉酒了。”
“知道啦。”沈舒舒边说边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却又偷偷添了一杯。
卫晏看在眼里,只能无奈摇头,他知道他根本拦不住这个小酒鬼。
“尝尝看?”沈舒舒捏起一块桃花糕凑近卫晏唇边。
“你做的?”卫晏想起沈舒舒方才鼻尖沾上的面粉,有些讶异地问道。
沈舒舒点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卫晏。
卫晏本欲抬手接过,却不经意瞥到一副黯然神伤独自饮酒的姜行舟,当下便决定就着沈舒舒的手咬了一口桃花糕。
可下一瞬,他却突然滞愣住。
“怎么了?不好吃吗?”沈舒舒见他这般反应,不禁问道。
卫晏摇了摇头,“好吃,”他的眼眶变得有些红,却还是努力笑着接过沈舒舒手里的桃花糕,说道,“只不过,像极了我母亲做的桃花糕。”
他的母亲会做香甜软糯的桃花糕,只因他喜欢;他的母亲会做味道独特的醒酒汤,只因他爱喝酒,却又喝不惯寻常的解酒汤水;他的母亲会在亲手缝制护腰,只因他时常练剑扭伤。
……
沈舒舒知道卫晏想起了他早早逝去的母亲,她的眼中不禁流露心疼之色,轻声安慰道,“好吃的话,以后我便天天给你做。”
卫晏轻笑出声,捏了捏沈舒舒的光滑脸蛋,“倒也不用天天做。”
“咦~”聿荒忍不住嫌弃出声,“就不能等我和宿妙磬走了以后再腻歪吗?”
“就是就是。”宿妙磬的脸颊也染上丝丝红晕,她平日酒量好的很,这下也不知喝了多少竟然有些脸红。
聿荒有些嫌弃地拿开她手里的酒杯,“吃饭。”
“吃饭!吃饭!吃饭!”宿妙磬傻乎乎的一喊,眼泪却突然流出来,来势汹汹,她哭喊道,“舒舒,不想和你们分开。”
这把沈舒舒也感染到了,她们干脆直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聿荒和卫晏对视一眼,神同步地无奈摇头。
“让她们哭一会吧,总比憋着好。”聿荒又喝了一口桃花酿。
卫晏不置可否。
“姜行舟,今夜怎么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往日不是最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聿荒狐疑地看了一眼姜行舟。
卫晏跟着聿荒看了姜行舟一眼。
姜行舟轻扯嘴角,欲说些什么。
却被聿荒打断,“行了行了,笑得丑死了。”
“聊聊?”卫晏的眸子仍是一片清明,他静静看着姜行舟。
姜行舟点头,将壶里所剩无几的桃花酿饮尽,率先起身出屋。
“师父我承认,我的确喜欢舒舒,在武林大会第一眼见到她时,我便喜欢上她。”听到卫晏的脚步声,姜行舟就趁着酒意上脑开口。
他回头,定定看着卫晏,“舒舒也知道,因为她同我说,喜欢是藏不住的。”
“我便不再刻意隐藏我对她的心意。”
“当然我也知道,舒舒喜欢你。”
“现如今我已经决定要放下了,我不能阻止舒舒去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但这对于我来说,需要时间。”
“我这么说,师父你会生气吗?”姜行舟的酒意被风吹得散去几分。
卫晏并未立即回答。
好久姜行舟才听见一声嗤笑。
“你从来都不敢直视自己。”
姜行舟心里咯噔一下,他听见卫晏继续说道,“究竟是怕得罪我,还是当真想要舒舒幸福,只有你自己清楚。”
闻言姜行舟顿时感觉心里发凉,他还是装傻充楞般地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