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荣华台的前楼门厅,在昨晚还是灯红酒绿的布置,今天经过工人一番忙碌调整,重新回归了服装展销的营业状态。

    钟良材虽然将华丰织业的工厂开设在九龙的深水埗,但对外展销的办事处却开在了荣华台的前楼。

    从华丰仓离开,搭乘天星小轮返回港岛,小船荡起维多利亚港的夜风,吹的钟良材浑身清爽,算计着,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新年了,生意上也该重整旗鼓了。

    虽然有车,但钟良材日常往返码头,仍然习惯搭电车。到了荣华台,先去前楼柜上检查一番,新式样的棉质长袍大褂已经被工人码放整齐,因为价格亲民又经久耐穿,散客生意也还不错。

    办事处的余经理,本是早年华丰银号的大管事,跟随钟家已久,也算看着良材长大的前辈。在良材初办华丰织业的那年,被钟老爷调拨到良材手下支应,几年下来,已变成了良材的左膀右臂。

    余经理:“良材,正好工厂送来了新的衬衫款式,你看看如何?”

    钟良材:“还是年前那批料子?”

    余经理:“正是,这战乱闹的...照理说内地棉服急缺,该咱们生意好的。可海运疯了一样涨价,要不是咱们本来利头就不多,也不至于这批料子都积压在库里。工厂想改点衬衫,也是为着先顾一顾零售。”

    华丰织业的盈利大头本是棉服原料贸易,不愁买家,只愁运输。

    钟良材:“最近九龙仓上新来了一艘宁波人的货轮,今天已经派了人去询价。”

    余经理:“那好啊,华人的船跑长江口的多,咱们正用得上。就是不知安不安全?就说那些洋船,贵是真贵,倒也真没人敢祸害。”

    钟良材为这事已愁了许久,他心里当然知道利弊,只是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冒一次险。这批棉服原料可是牵扯了华丰银号的诸多资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眉头拧到一处,掐了掐余叔手中新衬衫的领口,塑形还算可以,倘若价格定好,应该也有的赚,只是纯靠零售又能撑几日?

    钟良材:“连累了两日,伙计们也辛苦了,今日早些收工吧。”

    余经理:“行,这就收拾了。良材莫急,有了船就好办了。”

    ......

    老毕听说大少爷回来了,赶来唤他,耳语了几句。良材随他往后园进去,后园与前楼之间布置了警卫,由老毕管着,日常除了余叔过来谈工厂的事,前楼其他人皆不能进出后园。

    钟良材边走边问:“她要什么书?”

    老毕愁的一脸褶皱,嘟囔道:“唉呀,大少爷,我哪听得懂半个洋文?那三小姐一天没进食,问她吃什么,她就说要那什么书。”

    钟良材:“轮椅办好了么?”

    老毕:“办了,明天就能送过来。”

    钟良材:“今晚送不来?”

    老毕:“最快也要明早了。”

    老毕停在茶室候着,钟良材先进了书房,将外套与帽子脱了,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书架。他也是个爱书的人,不敢说海量,但这里也分门别类摆着不少,就没有一本她想看的?莫不是趁他不在家,就摆起两幅面孔,闹小性,耍弄他手底下的老人?!

    卧室里倒是静悄悄的,她是睡下了?他推开卧房门,唯一的窗户已被深色厚窗帘遮住,屋里一片漆黑。

    钟良材:“为什么不开灯?”

    子安饿了一天,正在干瞪眼的躺着,像昨晚就死了的人似的。

    见没人回话,他自己开了灯,拄着拐,踱到子安身边,见她双眼出神盯着天花板装傻似的,她这算是闹,还是不闹?

    钟良材:“为什么不吃饭?”

    子安从鼻腔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眼睛仍望着房顶:“钟先生有很多为什么。”

    她在无视自己么?连看也懒得看?没礼貌的女人。

    他:“你今天在找什么书?”

    子安这才转头瞧他,他总算问了句有用的,一字一句说道:“Uncle Tom’s Cabin”

    他想起来她的工作是老头子身边的小翻译,略无奈道:“你要英文书?”

    子安:“中译的《黑奴吁天录》也可以。”

    钟良材只通买卖,哪里通这些,要是他对这些感兴趣,开影戏院的生意也不会轮到良璞去做了。

    他:“听上去,不是女人该读的书。”

    潘子安不喜欢这句话,大清早亡了,钟良材脑子里还裹着小脚呢!

    她语气里有些不客气,不知道该不该指望他去替自己寻这本书:“钟先生能寻来么?”

    钟良材心想着买本书应该不难,英文版未必寻得到,但中译本总是能打听打听去哪个书局买的。就是这书名怪怪的,听上去含沙射影的,他有点怀疑是不是真有这本书。

    她:“寻不到就算了。”

    这倒是激了他一下。

    他:“只要有,我就能给你寻来。”

    她:“真的?”

    子安很开心,在上海时就听父亲时常提过这本书,她当时不感兴趣,但经历了几番生死,现在又有大把时光关在这里,她却突然想起这本书来了。听说钟良材愿意去为她找,她打心里欢喜,终于有件好事。

    钟良材见她两眼发光,翻脸倒是快,觉得自己未免也太给她好脸色了,还不知她背后在演什么戏呢。

    但灯光映衬着她的笑容那么暖融融,他的脑和心在内里撕扯,无声的打起架来。眼神只好闪避开她,往旁边床上瞧去,好像哪里跟早晨不太一样了?哦,多了一床被子?她多要了一床被子给他!

    呵,欲擒故纵?钟良材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发起威来,唰的掀开子安身上的被子,往门外扔去。

    子安本能的去抓,却抓不住,惊呼一声:“啊!”

    他:“既然爬上了这张床,又装什么?”

    子安好不容易缓了一天,才被动接受了钟家这极不公平的安排,以为他们至少该有点良心,会照顾自己。她错了,她还是高估了。

    子安:“医生说过,不能碰我的伤口。”

    钟良材哼笑一声,举起拐杖,戳在子安的左腿伤处,由外向内按压、探索。子安忍着疼痛和羞耻,死盯着他,他是不是心理扭曲!

    钟良材:“你记住了,少给我添麻烦!书、被子,这里每件事,都只能我做主。”

    子安本来就觉得这件事上,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不耻于钟家人的手段,被激怒了似的,昂着头:“我们之间,谁给谁添麻烦!”

    很好,她开始闹了,说明她还不至于完全像她的姑姑那般心机算计,还是颇容易激出心里话的。

    他:“哦?麻烦?你的姑姑没教给你,什么是有得必有失?”

    她得着什么了?一个三小姐的假身份吗?她只看清一点,她差点失了性命!

    她:“呵,钟先生真是个会做生意的!”

    钟良材适时抬起了拐杖,挑起旁边一床空被子,往子安身上一披,笑道:“哦?你心里有很多怨气。”

    子安:“钟先生昨晚可以不救我,我没有求您!”

    他:“我救了你,倒叫你生怨了?”

    子安:“您既救了我,我也救了您。这伤是怎么得的,您清楚。一救一还,我没什么欠您的,您该放我走。”

    对此,他原是有些抱歉的,但是不知为何,他表现出来是完全相反的,他好像越来越喜欢惹她生气,她越气越能说出点真话来。

    他:“呵,你是这么算的?那么,花在你身上的一万块现大洋呢?你知道一万意味着什么吧,普通一家子人一个月的吃食也用不上十元,这么一大笔钱,你打算怎么还?”

    昨晚,潘子安的小命都快丢了,她哪还记得钱的事?早知道豁出去命不要了,也回去把钱给他们抢回来,免得他们这样糟践自己!

    子安:“钱…二少爷不是打下去了么?没…没拿回来?”

    他:“能不能拿回来,现在都要看你的了。”

    子安知道自己是被留下做饵的,是啊,如果把贼人套上来,钱不就也找回来了?钟家本就是商人,肯定是这么盘算的。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了。

    姑姑今天怎么没提这茬?子安也没想到此点,略带慌张:“那…我…”

    钟良材心里好笑,她果然还是年纪轻,三言两语就不敌他,败下阵去,终是经历的少,他倒很容易占她口头上的便宜。

    他:“那…你…该不该做点什么?”

    子安:“是不是引出那帮人,就可以?”

    他:“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子安不再说话,一万块,她一辈子也还不上。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也砸不过石头,她除了配合,也没什么好再说的。

    她迫切的想读那本《黑奴吁天录》,Uncle Tom是怎么作为黑人奴隶活下去的?她现在就像钟家的黑奴,欠了一万现大洋还瘸了一条腿的黑奴!

    老毕传话说,晚饭准备好了,请大少爷下楼吃去。钟良材想起饭的事,自己刚才拿捏了她一番,现在有点可怜她了:“你吃不吃?最后一次问。”

    子安其实是饿的,之所以不吃,是因为怕去盥洗室罢了,毕竟她一个外人,不好差使老毕管家和门口的警卫,所以才连番拒绝了白天的几顿饭食。现在钟良材回来了,他要吩咐就吩咐去,也犯不着替他省麻烦。

    子安:“我饿了!”

    钟良材唤老毕安排人将楼下餐厅的吃食都端到床上来,看着她吃。

    老毕脸上带着笑,大少爷三十多岁了,房里却从没住过女人,这次因祸得福,终于迎进来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个爱读书的,看起来又听大少爷的话,似乎终于要有点盼头了。

    子安没有了顾忌,吃的香。

    钟良材看她毫不顾形象,吃饭喝水咂吧嘴,又结合她刚才几番话语,她似乎很不在意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难道不该矫揉做作一番吗?说起来,她一天都不吃饭,怎的他一回来就吃这么香?

    钟良材不解:“你白天不是不肯吃?”

    子安:“吃喝的,要去盥洗间,毕叔那么大岁数了,我怎么好折腾?”

    钟良材:“...那你倒是好折腾我这个跛子!”

    子安懒得理他,谁让他非要给自己添堵的!这不能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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