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俩

    钟良材一夜未归。

    子安已好几日未得好眠,这一晚却睡得香甜,大概是许多问题都有了答案,再不必多思了。清晨醒来,更觉万物焕新,心中雀跃,她或许很快就可以摆脱这里了!

    老毕见她早饭吃得香甜,感慨着:“今日这早饭有什么不同么?怎么吃得这样开心?”

    子安嘿嘿憨笑:“毕叔,这些日子,多谢您照顾我,我都记在心里的。”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感谢,说得老毕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听,都像是在提前告别似的。老毕正疑惑着,警卫进来,说大少爷打了电话到柜上,叫他赶快去接。

    老毕出去没多久,便开开心心跑回来,兴高采烈的:“好事,好事,大少爷真记着呢!叫您吃过了饭就赶快些收拾着,他今日就送您回九龙去。”

    子安差点就要从饭桌前蹦起来!她心中猜算的没错,昨日果然是一招功成!还有什么心思吃饭,回去要紧,子宁还等着呢!

    好一顿收拾,将姑姑上次带来的衣裳重新装好包袱,却对着钟良材置办的那件连衣裙犯起了愁。虽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但目的却是为了让她穿去招惹高湛秋的,这便叫她又觉得,本质上并不算是送给她的。思索着,将衣服叠好,放回了衣柜,随便他留着还是扔掉,都跟她无关了!

    但是,她带走了那双高跟鞋和那捆书,毕竟这些是另一个人的债。

    老毕瞧她要搬家似的,惊问道:“带这些回去做什么?以后都不穿了么?”

    子安心想,当然都带走,难不成还要再回来搬一趟么,她才不要再回来!却有些不好意思的:“麻烦您了,毕叔,这两包衣服和书,都有点重。”

    老毕瞧她的包袱里尽是些学生气的老旧衣服,并没有那件显眼的新连衣裙,突然明白了似的,早说过元宵前,大少爷还会送新衣服过来,她当然是不用再穿这些旧衣服的。书么,大概是回去见自家弟弟总不能空着手的,毕竟都是念书的人。这么想着,也不多问了,只管替她开心着:“麻烦什么,不碍事,我叫他们都给您搬车上去。”

    子安把轮椅收好,自己走着下楼来。

    老毕:“轮椅还是带上吧,下了车总还要用的。”

    子安却不敢,这看起来就造价不菲,只怕她带走了,便又要欠上一笔新债,连连摆手:“不要的,已经能走些路了,如果走累了,我可以路边坐下歇歇再走,没事的。”

    老毕:“这是宁肯忍着疼,也不想叫弟弟看见了担心吧,唉,也好,有大少爷陪着,总会照顾好的。”

    老毕仔细叮嘱着司机和一名警卫,吩咐着他们务必将人安全的送去华丰仓,大少爷已在那边等着了。

    这一路上,潘子安顾不上腿疼,满脑子盘算着如何闯完这最后一关。今日,是她和钟良材结算的日子。

    待到了九龙仓货运码头,她才意识到这里竟如此不同,目之所及,无不新奇。近港海域上穿梭着各种舢舨小船,载着大大小小的箱柜,往海中央的巨轮上送;钢骨桥架上奔波着一群群底层苦力,肩挑背扛着大包小件,来往搬卸;岸上时不时经过些板推车,则大多是进出周转仓库的。对比往日逃难时所见到的种种凋敝零落,此处的车船人马却是繁忙奔波,仿若末日狂潮般;而马仔、脚夫、船工、富人、外商、要员…不论身份皆混迹于此,鼎沸喧嚷,更仿佛世相折叠。

    她已看得眼晕目眩,幸好毕叔安排了人手来送她,倘若她自己,还真未必能安然找到华丰仓。

    华丰仓原是港口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停车场,本是块不值钱的地方,但被钟良材改建翻修,已焕然一新,变成了一处小有规模的仓储地。既临港又临街,交通甚是方便,在临近几家规模化经营的英国集装仓库打压下,依然能独秀一枝。

    钟良材的办公室在华丰仓的顶层,并不豪华,反而偏窄,是紧挨着货架的一处简易房间。门口不远处,守着一个伙计,荣华台的司机上前交涉了一番,才允了通过。

    潘子安透过门上一扇小窗,先往室内打量了一圈,这间办公室约莫只有荣华台的书房大小。正对着门,摆放着一套办公桌椅,旁边立着一支大衣架,边上则摆了一圈宽松的沙发和茶几。那沙发上正躺着一个人,他昨夜就是在这里对付了一晚?查看好了情势,才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办公室虽小,视野却不错,透过另一侧的窗户刚好能将热闹的港口尽收眼底。外面那样喧嚣吵闹,他是如何睡着的?这点还真是叫她佩服。

    他睡觉时,她总是不敢惊动他,轻轻在门侧一处沙发边上坐下。中央茶几上,凌乱摆放着一堆纸张文件,胡乱摊开着。角落一支黑色的烟灰缸,已装满了烟蒂,奇怪,还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

    无聊间扫眼看了几张摊开的文件,尽是些收讫、底单、报价,还有合同之类的,她对此并没什么兴趣,懒洋洋得靠在沙发上等着他,似乎最近,她总是要等着他,罢了,反正也挨到最后一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蜡黄疲惫,头发也没有打理过,软趴趴的贴在头顶,不似往日那么板正。一只手搭在额上,无力的向下耷拉着,不知是为了遮光,还是因着头疼。袖口全都翻起,胡乱卷着,显得整个衬衫都皱巴巴的,搭在身上的外套也掉了一半在地上。他这番松散模样,对她倒是从容坦白。

    其实在她过往的印象中,他是儒雅精致的,虽然跛脚却身姿笔挺,在一般富贵公子中也算气质出挑。即便日常拄着拐杖,也并未令他逊色半分,反倒增添了他许多神秘和厚重。这样想来,他是何时开始,在她面前变得随意自然了?

    “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

    她没有告诉他实话,她已观望了他很久。

    钟良材慢腾腾坐起来,低头趴在膝盖上晃了晃脑袋,双手向后拨弄着头发,尝试着清醒过来:“抱歉,我打了个盹,好像睡过了。”他抬头跟潘子安道歉时,眼窝凹陷,眉峰紧簇。

    子安看他憔悴无比,问道:“钟先生昨夜一晚没睡么?”

    他上下揉搓着双眼,点了点头。

    子安:“其实这里离汉口道不远,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荣华台里的东西,我已经都收拾过了,就只带走了我自己的物件,您要检查下么?”

    他有些不明白:“什么东西?”

    司机和警卫一直都歇在外面等候着。子安便叫了门外的警卫帮忙送进来两个包袱,在沙发上打开了给他看:“这包是衣服,这包是书,就这些了。”

    他尝试理解她的行为:“你搬这些东西来干什么?你要走?老毕怎么跟你说的?”

    子安:“毕叔没说什么,他也叫我今天别带这么多东西出门,但我觉得一次搬完比较好。”

    他:“…你以为我今天是叫你搬出去?”

    子安听出了反话,果然还是要到这一步,他还要掰扯!还好路上想好了对策:“钟先生,后面的事,该是你们钟家人自己解决的问题,我已经做完我能为你们做的所有了。”

    他向后倚上沙发背,甩了甩手叫警卫出去,重新打起精神对付她:“你知道什么?”

    子安:“我知道你已经心中有数,也已经在行动了,不是么?” 她用眼神示意着茶几上的各种文件。

    他:“这是生意上的事,和你的事没关系,两回事。”

    子安有些生气:“钟先生现在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哄骗着玩么?起初我也以为那些水匪只是为了钱财,你们也只是为了防备报复。但你日日盘问我的都是和高湛秋有关的事,他也的确透着古怪,昨日印证了你的怀疑,我该谢谢你的,叫我知道我真正该做什么。我做到了,当然可以走了。那一万现大洋,你们是再也算不到我头上的。”

    他停顿了很久,今日不该是这种场面的,原本是惦记着她之前电话要求回九龙陪弟弟过新年,但他顾忌着安全,自己也暂时抽不开身,才拖了两日。今日想着不能再拖下去,才大清早硬撑着给老毕打了电话,叫送她过来,他正好在九龙,也好陪着她一起回去一趟,结果她却想直接搬走,还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的。只是,她未免也太聪明了!不对,荣华台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他瞧了瞧那两个包袱,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件衣服呢?”

    子安知道他在说什么:“已经叠好放在衣柜第二格了,还有钟先生买的轮椅,我也放在茶室门边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骨,苦笑一声,叹气道:“你就这么嫌弃我送你的东西?他给你的这些破书,你倒是都带着...可是都花了钱,也是为你花的,你怎么算?何况那一万现大洋,也并没有找到,对么?潘小姐,你打算就这么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

    子安心中气道,果然还是那个生意人!刚想再反驳,却被他突然站起来,打断了话头。

    他起身走到门侧,无力的:“我现在太累了,没有力气跟你掰扯,今天先不谈这些。”说罢,叫门外的警卫进来将那两个包袱赶紧拿走,重新送回荣华台。

    子安一个小姑娘,力抢包袱却扽不过男人,一屁股瘫倒在门侧的沙发里,气急败坏道:“钟良材,你不讲道理!你耍无赖!你…你们仗势欺人!”

    钟良材抵在门框上,乖乖听着她骂他,却不反驳。他是真的疲累,无力应付,或者,他发现他的确说不过她!警卫不知所以,抱着包袱躲也似的,匆匆跑了出去。钟良材“砰”的关上了门,转身按住她的双肩,小声的哄着般:“今天,就今天,你...你让我一次好不好?我现在脑子里真的很乱...改天,改天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眼神疲累,透着央求。这不像他,他休想让她心软,这是伎俩!可是...好像...管用,她逐渐安静下来。

    他痴痴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求证,她的这份安静算不算心疼他?他觉得自己可笑,竟被逼到对一个小姑娘示弱求怜。

    可是她回应的眼神里却透着委屈,那委屈里甚至还夹杂着冷酷。她不会心疼他,她的安静,只是因为她无所依傍、无能为力、无法反抗。她的眼神,倒叫他觉得,他果真是在仗势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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