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

    他不愿再看她的眼神,挺身收拾齐整,将她拽起来:“不是急着去汉口道看弟弟么,我送你去。”

    两人坐在汽车后排,各向一边,互不理睬。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不小心对上了钟良材挑刺一般的眼神,尴尬的提了句:“大少爷,牛奶公司就在前面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上车前,他特意嘱咐了司机,先绕路去弥敦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品买些。他原想带着她一起挑选的,但现在是指望不上了,潘子安正在气头上,才懒得搭理他。钟良材只好叮嘱司机看好她,他自行进了牛奶公司。

    司机从前排转身望了望后座的潘子安。

    子安撒气一般:“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我这条腿,也跑不动的。”

    司机不敢得罪,但又替大少爷不平:“小姐,大少爷这些日子很不容易的。早出晚归、到处奔波,我一个四肢健全的,都觉出累来,何况大少爷还...”

    子安本不想搭理,却觉得这话不应该:“您是他的司机,给他打工,受他差使,何必心疼他一个当老板的?就算他累也是为了赚钱,自找的。”

    司机转身看子安,吃惊似的,哪家小姐会帮偏着司机讲话的?反倒被架在火上烤了似的,更要替主家多说点好话了:“这...大少爷其实很体贴的。平日里不这么忙,他都尽可能坐电车的,都是为着方便我们。唉,这年月,像我这般年纪的,出去是卖不了力气了,没人收的。大少爷养着我们这一大班子人,赚钱不易的,不易的...有份薪水领着,有个好老板,可不能再不知好歹。”

    子安不搭腔,觉得最后那句话,倒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过了许久,一个小伙计帮忙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跟在钟良材身后走了出来。司机赶忙前去接应,替主家给了小费。

    钟良材更加疲累了,他并不擅长打点这些,往日家里的礼节往来,都是老毕替他周全。今日他虽买了不少东西,却没什么章法,心里打着鼓。

    此处离汉口道不远,司机拐个弯便送到了,想着下车帮忙提东西,却被钟良材拦住了。这里总是个特殊的所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

    钟良材没好气的将一大半的盒子塞给了潘子安:“这可比你那包书轻多了,你那么有能耐,就别指望我一个跛子替你搬了!”

    潘子安挂着一堆大小包裹,身子都直不起来,气鼓鼓的冲司机说了句:“您是有个好老板,我可没有的。”

    钟良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老司机一脸尴尬别扭,挥了挥手叫司机只管回去,不必再此地耗着了。

    汉口道上,两个跛子,一瘸一拐,一前一后,各拎着大小包,拐上了一处斜坡上的小楼。

    开门的是曹太太,见是子安,欢喜的不得了:“哎哟子安呐,你可算回来了...子宁!老曹!快来,快出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这可得花多少钱呐...”

    屋里闹闹哄哄的蹦出来三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个头最高的就是子宁,剩下的都是曹作家的子女。子宁总算见到了姐姐,再也忍不住一脸委屈,闷头扑进子安的怀里,抱住就不肯撒手。

    曹太太对子安挤了个眼神,小声说道:“子宁想你了,就怕你这个姐姐不要他。”

    子安心里也难过,却哈哈大笑着揪住子宁的腮帮子,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扯开,逗着他:“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哭包弟弟!”

    潘子宁的腮帮子被姐姐揪得生疼,松开抱住姐姐腰间的两手,开始往外扒拉着求饶:“姐,姐,疼,疼...”

    子安哪里会放过他,也跟个小孩儿似的,两个就打闹起来。这时曹作家也听着声音出来了,看见了子安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对曹太太打了个眼色,曹太太便拉着几个小的孩子往里屋去了。

    子宁哇哇叫嚷着,脸都被捏红了!

    曹作家知道这俩孩子亲起来就是这样,笑呵呵的假意拍打着子安:“啧,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一回来就玩弟弟,快松手,你看子宁这脸叫你捏的,你不心疼啊...快松手。”

    子安笑得肚皮痛,叉着腰揶揄子宁:“潘子宁,你现在可是又长大一岁,怎么还是打不过我!”

    潘子宁本来是在姐姐怀里泪眼婆娑的就要哭了,结果泪水还没流出来呢,就被他姐姐给掐回去了,现在只顾着捂住腮帮子生气:“有本事,你等我长大了!”

    子安得意着劲儿:“诶,我就等着了,看我弟弟什么时候打得过我!”

    潘子宁吓得往曹作家身后躲:“你...就会欺负我!”

    子安追着绕到曹作家身后:“我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怕我不要你?哎呀,我到哪找这么好欺负的弟弟啊!”

    潘子宁气呼呼的抓着曹作家求救:“曹叔叔,救我,救我。”

    曹作家假意又怕打起子安:“子安你差不多了啊,哪有你这么欺负弟弟的,差不多了啊。”

    子安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不再闹他。

    曹作家使了个眼色给子安,是想问正倚在门边那个傻乐着看热闹的陌生男人。子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咳嗽了一声,他倒知趣,自己上前一步,和曹作家握了握手:“您好,我是子安的同事,幸会。”

    曹作家见他衣衫褶皱不修边幅,又顶着两个黑眼圈,倒像是刚下了工的,还透着些下夜班的疲累,就这,还拄着根拐杖,唉,瞧着也是个生活不易的。看他带着这许多礼物陪子安回来过节,心中自然就开始往别处想了,感叹道:“你也赚钱不易的,怎好叫你破费这些?”

    子安见曹作家对他倒心疼起来,嘟囔道:“曹叔叔,您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他买的?他才不怕破费!”

    曹作家听子安说那人时一点都不客气,心道,这俩人关系已这样不分彼此了?怎么子安从未提过,刚来香港也没多久,未免太快了些。拉着子安到一角,小声道:“你姑姑把你的薪水都送到这来了,那你最近吃喝的,都是花他的钱?他今天又花这些钱送礼物来,你俩...曹叔叔不想多嘴,但我看他比你大许多,子安,你可要注意些,别叫自己吃亏了。”

    子安只顾着生气,没仔细考虑这遭。他这样陪着她回来,倒的确会叫曹叔叔误会,唉,怎就被他给气糊涂了,那个司机也是,也来气她,叫她全忘了分寸。

    钟良材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假装拆开一袋点心,默默递给子宁。

    潘子宁:“哇,钵仔糕!谢谢叔叔!”

    子安听到子宁那小子远远喊了他一声叔叔,眉头一翘,嘿,好小子,真是她的好弟弟!趁机回曹作家:“曹叔叔,您想哪去了,我和他差着辈分呢,怎么可能?过节么,这些都是钟家发的员工礼,可能因为姑姑的关系,给我的自然比旁人多了些。他也是给钟老爷打工的,今日正好在这边办事,就顺道帮我搬过来,您可别多想了。”

    她只是不想叫曹叔叔担心,何况这也不算说谎,钟良材不就是钟家的么,也的确是他自己先说是同事的,那不就都是钟家的打工仔么,倒是白白又派给了姑姑一个人情,唉。

    听她说的滴水不漏,曹作家这才放心,回身去接待着钟良材。子宁则拉着姐姐和点心,往里屋给曹太太也送去。

    曹作家:“你们给钟家打工,平日都挺忙的吧?”

    钟良材陪着寒暄:“最近是忙了些,年底事情比较多。”

    曹作家:“哦,怪不得,子安忙的都没时间回来过新年,你也忙的没回家么?”

    钟良材听出了些深意,回道:“我家住在港岛,离得近,是回家过节的。”

    曹作家:“嗨,看我问的,瞧你也该是有家有口了,怎会跟子安一样呢,倒是我糊涂多嘴了,今日多谢你帮忙跑一趟啊。”

    钟良材:“呵呵,是有一大家子人的,今日也是顺路的事,没什么的。”

    曹作家:“刚瞧着子安走路有些别扭,这孩子没了父母,跟我们也客气,总不说实话的。她在外面是不是惹了事?受了什么欺负?”

    钟良材有些口干舌燥,绞尽脑汁:“哦,刚来的路上,有施工的挖了些碎石头堆在楼下,她可能不小心崴了一脚。”

    曹作家一拍大腿:“是么!唉,我就说要多注意些,早些日子楼下就已在拆建了,说是要在各处大厦附近修建避难所,这才搞得路上到处都磕磕绊绊的。”

    钟良材趁机将话题转到时局上,和曹作家聊起了国际形势和内外新闻,曹作家自是关心这些,两人竟越聊越深,直到傍晚还意犹未尽。

    曹太太张罗着就要准备晚饭,可潘子安却不想叫钟良材继续留在这里,平添曹太太一顿忙碌,便托辞说钟家还有公事要忙,急着赶回去。

    曹作家知道子安心细体贴,她定是不想再多添麻烦的。想起一事来,将子安拖到一边,塞给了她一封厚实的红包,交代道:“子安,咱们这次来香港的船票,多亏了这里的翁作家四处拖人帮忙。她与你父亲也是故交,原是甘肃有名的黄河作家,但前些年得了心脏病,就一直住在香港的医院。我前些日子去看望过,她的情况很不好,这几天听说已被亲人转去了护理更好的私人医院,想来也是急需钱的时候。我最近在学校教书也攒了些钱,你就替我送一趟,我想,你也是该见见她的。”

    子安知道来港的船票多么来之不易,她和子宁能安然至此,最感谢的就是父亲的这几位故交,自然是要报答的。

    钟良材叫了人力车,两人告辞了曹家和子宁,往华丰仓返回。

    看她脸色凝重,没了刚才的欢快,倒叫他失落,果然跟他在一起时,她十分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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