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

    良玉只顾着自己发泄,这才想起还有赵汝成在旁,克制着眼泪,哭声戛然而止。

    汝成尴尬,知道岑小凤是在说自己,但他又不想出门,只怕良玉在这里有什么闪失,他便不好对钟家交代。无奈间,只好将脸转向帐角,缩着头脑,背对着,不去正面看他二人,自己却像个做错了事而被罚站的。

    良玉瞥了眼赵汝成,似对岑小凤,又似对赵汝成,两头说道:“不、不,岑先生没有欺负我半点。”

    赵汝成躲闪着,两脚向帐角内又挤了挤。

    岑小凤抱着自己的头,愁苦得蹲到了地上:“良玉,你仔细想想,我就是一个唱戏的...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一而再!话已讲得那么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顶着花旦包头,插着繁重的翠珠华冠,一脸粉饰。明明内里是一个男人,外表却如同女人一般,透着娇弱。

    良玉心疼他,也同样蹲下,抬手捧起他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颤抖着声音问他:“我大哥说我自轻自贱,我二哥说我失心疯,他们说我什么,我总认了。但你不能…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只是不敢,不是不想,对么?...你将话讲绝了,除了让我伤心,对你我有什么好呢?你心里就没有半分心疼我么?”

    岑小凤眼神泛着一丝脆弱、无助。他已黔驴技穷,不知还能如何骂醒良玉。他已从赤柱逃到启徳,竟还是被她逼过来!他不是怜惜良玉,他是愁苦、恨恼!

    良玉却盯着他眼神里的松动,以为是他终于心软,求道:“眼神是不会说谎的,你心里是有我的。”

    岑小凤正百口莫辩时,门帘被人豁得掀开,闯进来一个气冲冲的女人。那女人不由分说,从地上揪起良玉,劈面就是一个大耳光,将良玉直愣愣得扇到帐角去了。

    赵汝成来不及抢救,回身将将好接住了被一巴掌扇过来的良玉。

    那女人上前一步,凶神恶煞的又伸出了手,还要接着打。赵汝成见势不好,插脚挡在良玉身前,却结结实实得挨了那女人的又一巴掌。

    汝成文弱,竟也被扇得趔趔趄趄,挡着良玉,两人齐齐往帐后就要翻倒去。

    岑小凤急忙伸手去扶住两人。

    那女人正气头上:“你还好心去扶她?你惹回来一身骚,自己摆不脱,却叫我来当这坏人!呜呜...你叫我哪里说理去。”

    岑小凤又松了手,急忙去安抚那女人:“不是的,我没那么想...哎呀,你想打她,我绝不拦着!但你别打了赵公子,他是赵署长家的。”

    赵汝成方才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岑太太。他在这场合竟还记着礼数,趔趄着站直身子,弯了弯腰。虽然岑太太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但毕竟是父亲朋友的妻子,辈份上他是该让着的,所以先不计前嫌,给岑太太揖了礼。

    岑太太打了人,却反倒含冤了似的哭唧唧,听岑小凤说自己刚打上的人是赵公子,才收了气势,按规矩也还了礼。

    岑小凤扶着岑太太,全凭岑太太替他做主分辩似的。

    岑太太平复了些气性,言语却不肯轻易放过:“赵署长对小凤是有些恩义的,我不该打了你,但也是你自找的…”

    赵汝成颤颤巍巍,却坚持着挡在良玉身前:“是,我自己凑上来的,不关您的事…”

    岑太太见他也不是个什么嘴皮利索的人,却仍掩护着钟良玉,不免误会了他:“赵公子是来做她帮手的么?小凤与我都是无权无势的,好不容易才全家流落到香港,即便穷得潦倒,我也不曾逼着小凤外出,胡乱接什么商演,就怕损了他一丝一毫的名节身段!赵公子你却帮着这个小贱人,拿你赵家的权势来强逼小凤、毁了小凤么!”

    赵汝成本想守着和良玉的约定,不掺合此事,谁知岑太太话里话外都将他拉扯进来了,只怕不解释一二,自己也难脱身。

    汝成眼神打望着岑小凤,只盼他也能替自己证明些,支吾道:“不是这样的…不信,您问岑先生…我进来就什么也没说…我怎么会逼…唉!”

    岑小凤也懂他的眼神,劝抚岑太太:“你想多了,赵公子确实什么也没说我的。估计是她托赵公子打听我,赵公子未必就知道多少,八成也蒙在鼓里的…”

    岑太太半信半疑,嘴上并不就放了赵汝成,无论他是不是钟良玉的帮凶,有他在,她便不好收拾良玉,依然不肯轻饶:“我想赵公子也不至于分不清是非黑白,竟帮着小贱人拆散别的夫妻!我和小凤都敬重着赵署长,赵署长的儿子怎么会被个小贱人蒙蔽了!既是误会,赵公子你出去便是,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你也别在这里趟浑水!”

    说毕,岑太太伸手往他身后来掏钟良玉。

    赵汝成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一个碰也碰不得,一个推也推不得,简直成了任人揉捏的馅饼!

    “哎呀,够了!”

    赵汝成难得大声,将岑太太也愣住了,碍着他的身份,主动退了一步。

    “…也不是和我没关系…实话说了,我们两个还没有退婚…现在她还算我的未婚妻…唉,这…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是来帮她的,但…也不能就这么叫您打了她。”

    听完赵汝成的解释,岑太太与岑小凤全都惊住了。这事上,竟有帮自己的未婚妻去给别人家做姨太太的么!

    几人沉默许久,岑小凤开口问道:“赵公子你说你们两个还没退婚是什么意思?”

    赵汝成:“此事和你们也没有关系,我和良玉的婚约是在我留日时,两家父亲就约定的,并没有经过我们两人的同意…绝不是因为今日的事才要退的,千万别误会。”

    岑小凤更不明白了,赵公子口口声声的,好像要撇开了赵家,将良玉塞给他岑小凤似的!

    岑太太也更误会了,气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糊涂虫!你话说得倒是漂亮,原来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做了丑事,倒装成个好人,顺水推舟的要把她送来!你安的什么心!”

    赵汝成没想到,自己说多错多,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了!

    眼见着赵汝成越说越错,将自己也栽进来了,钟良玉不再躲着了,扒开赵汝成,站上前,红着脸,却平静。方才,借着赵汝成的掺合,她才听到了岑小凤的真心,他竟字字句句里都没有半分偏爱她,他对她甚至没有对赵汝成好。又在岑太太面前,他竟没有半分呵护她的心,亏得她自认不争不抢,愿意委曲求全...她凉了心,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像个小丑,一切都不值得了。

    岑太太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她魔怔了似的,不免退了几步。

    良玉站到岑小凤身前,锵锵有力:“你看她打我,竟觉得很出气么?觉得该再多打我几下么?你的名声身段那么重要?…呵呵呵,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你只是不敢…原来都是我钟良玉瞎了眼么?”

    岑小凤下意识的后退,抓住了岑太太的衣袖。

    岑太太挡上前:“你以为我们这些穷人怎么活?靠的就只剩一口气节,小凤没有退路。他若丢了口碑,丢了戏台,他便活不下去了!你凭什么说他的名声身段不重要!你是有退路,身败名裂了还可以找你老子养着,小凤呢?你仔细听清了,不是你瞎了眼,是小凤瞎了眼!他不该一时好心,收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徒弟!”

    良玉却依然近逼着、无视着岑太太,木然的走向岑小凤:“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若真心的赶我走,你若从未对我有情,我绝不缠着你了。”

    岑小凤躲无可躲:“放过我吧,良玉…我是个唱戏的,有些眼神、语气、腔调,都是为了演活戏里的人物,叫你听了、看了,或许就误会了我对你有情,也有我无心的过错。你早些醒醒,别再糊涂!”

    良玉呆呆而立,良久才苦笑一声,转身凄凄然离开。

    赵汝成也看傻了,追了出去。

    良玉坐上了车,一言不发。

    赵汝成庆幸此番自己跟了来,否则她失魂落魄的,只怕会做出什么傻事。他想说几句话,放松下心情再开车,一来是安慰良玉,一来是因为他对自己要开夜路车,实在没什么底气。

    “这样也好的,有了准信,也就不用再惦记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那岑太太是个厉害人,我们两个都对付不了的...就是岑先生,我看他也是靠着他太太拿主意的。这样一个男人,是万万托付不得的。”他也不知自己说的好不好,见良玉一言不发,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尴尬的发动了车子,慢慢将车开了出去。

    “你开车灯了么?”良玉在副驾轻声问他。

    “啊?”赵汝成踩了一脚刹车,转脸问她,很高兴她说了句话似的。

    良玉平静得出奇:“对不起,连累了你。”

    汝成:“有什么连累的,我还从没见过后台什么样子,今日也算跟着你看到了许多明星。”

    良玉竟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莫名笑得可怖,皮笑肉不笑似的:“我们回去吧。”

    赵汝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良玉这样反应总透着不正常。

    他心中有疑惑,开车时就分了神,不知不觉,越开越觉得周边奇怪。来时全是在居民楼夹道里,怎的返程路上,却越开越觉得宽敞了呢?竟在夜色里隐约看到前方似是一座小山的山脚了...这是开到了哪里去?赵汝成隔着近视眼镜到处张望,心中打鼓,莫不是鬼打墙了。

    经过一座类似日式的楼阁,良玉开口:“下去问问路吧,你别是真开反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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