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

    潘子安近日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在车里听赵汝成前言不搭后语的讲了一路,才知道钟家这两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事,想起钟良材昨夜未归,竟是在处理大太太的后事。

    她有些理解钟良材此刻的焦躁。每当钟家上下任何人出事,最后都要全靠他这一个当大哥的处理。大太太这事,若还有姑姑在内掺合的份,虽与她无关,她也自觉有歉意。良玉的事,也的确无人比她更合适,也不再多话,沿路在心中打着草稿,只怕良玉不待见自己,哪句说错了,反而刺激到良玉,倒起反作用了。

    车子开过了启徳机场,赵汝成凭着感觉找路,圈圈绕绕的走了不少回头路,才又摸到了那座庙门前。

    这庙宇在白日里看,竟是另一番开阔景象:此处依山而建,悠闲宁静,全木构造的仿唐楼阁,更显古朴典雅。在香港竟有这样一处清净之地,实在是难得。

    “志莲净苑...”潘子安先看见了山门口的四个字。

    钟良材:“你知道进去该怎么说?”

    不等她回答,赵汝成在旁,也焦虑搭腔:“潘小姐,你若果真找到她,可千万好生劝劝她,你们年纪相仿,又同是女人,千千万万叫她别钻牛角尖,今日可真全指望你了!”

    潘子安回头看赵汝成:“赵先生,你说你们家已退了婚,你果然不知为什么?或者说,你心里并没这个打算?”

    赵汝成心虚。他之前确实和良玉商量过退婚一事,但并不是因为岑小凤,更无意在这种情况下提。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原地踟蹰着。

    潘子安凑上前:“站在菩萨门前,你坦白同我讲,你怎么看她?你看她,是轻贱风流,还是单纯可怜?你的父亲明摆着不想再叫你与她往来,你又为何还这样为她奔波往返?”

    钟良材在旁,更觉得她一番话令人陌生。他是良玉的大哥,尚且从未想过替良玉敲打汝成,他反而是替良玉觉得羞愧,自觉是妹妹丢人现眼,对不住赵家的。可潘子安似乎不这么想,她又何必这样逼问汝成?

    钟良材知道赵汝成的为人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在旁替他说话:“汝成是我叫他过来帮忙的,你别为难他。”

    潘子安竟斜眼挖了他一眼,钟良材看着眼色闭了嘴,退到车边去。

    赵汝成思来想去:“我爹啲在家常说,岑先生是难得一遇的才子,我也见识过他的风采,良玉倾慕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人,也是她的眼光。我起初也阻拦她,也觉得她傻,她做的是飞萤扑火的事...但我后来亲耳听、亲眼见,她如何的低头爱人,我只觉自己不配,又凭什么去可怜她一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人?至于我爹啲为何突然退婚,我还没来得及回家问去,但这总不是我现在、此刻的想法。”

    潘子安听完,心中对良玉竟有一丝羡慕,良玉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

    潘子安:“你看不到你的好处罢了。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将她劝出来的。至于你爹啲听了什么人的说嘴,你为何不好好想想,在这件事上,会是谁,最见不得你们两家人好呢?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刚巧在你们去启徳之后呢?”

    潘子安对赵汝成提的那些问题,并不是无心而问,她早已在车中盘算了一路,此事虽说只有她可办,但良玉的出路却只有赵汝成一个。倘若赵汝成是个俗人,也视良玉为破衣烂衫,她潘子安今日就是对良玉说破了大天,也是没用的。好在赵汝成受了很好的教育,有些不同凡人的见识,这果真是钟良玉的福气。

    赵汝成被她指点,呆在原地琢磨起家中退婚的蹊跷来。

    潘子安进山门前,找了钟良材,说道:“你知道良玉讨厌我,今日我若劝成,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钟良材眯着眼:“什么事?”

    潘子安:“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你先欠着我。”

    钟良材:“好 ,不过你最好也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你什么时候搬出荣华台,还是我说了算。”

    潘子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山门。

    在比丘尼的引领下,潘子安见识到了志莲净苑内部的精巧:四方莲池清雅脱俗,石墁甬路开阔整洁;一对唐式陀罗尼经幢立于两侧,重檐抱厦的天王殿居于正中,榫卯斗拱精巧古朴;二进庭院后,大雄宝殿坐北朝南,禅音香火不绝。

    比丘尼将其引至一处客堂,替她去寻良玉。

    良玉听说是家中女子寻来,料是赵汝成带来的,来人恐怕也只能是陈妈了,却不料推门瞧见的是大哥身边那个倒霉蛋潘子安。良玉虽有些吃惊,却转瞬平静,找了一处角落木然坐下,问道:“大哥也来了?”

    潘子安想起那晚陪钟良材去赤柱抓人,良玉情急中竟出手打人,还以为自己这次也未必会落好,却见良玉像换了个人似的,平静许多。转念想想,也不免感慨,那晚良玉尚有父母兄长宠溺,自是盛气凌人;今日良玉没了母亲,二哥反目,大哥非亲生,赵家又退婚,自是天差地别了吧。

    可叹这样的世道下,哪有一个真正幸福的人。

    见潘子安点了点头,钟良玉继续淡然问道:“你见了我,也该看出我死了心,是不回去的了。我再无颜面对家人,你替我多谢大哥吧。”说着,起身要走。

    潘子安眼疾手快,将门扣住,挡在门前。

    钟良玉无力,也无心去和她对抗,自动朝内退了一步,又坐回角落:“我欠你一巴掌,以后没机会再见了,今日就让你还了吧。”

    良玉总是不会将她想成什么好人,潘子安叹了口气,站在门边:“你这几日挨的打,还不够么?”

    钟良玉低着头:“他们什么都跟你说了?呵,你随便吧,随便笑话我,或者打我,我无所谓了。”

    潘子安交叉着胳膊,转身看向门外的庭院:“钟良玉,我十分不喜欢你。比起你的不喜欢我,我更加的不喜欢你。”

    钟良玉抬头看她的背影:“你今日可以趁机算帐了。”

    潘子安不回头,只看着门外:“你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却还能落脚于这样一处悠闲美好之地...无非你知道你的父兄不会放任你不管,他们会在外替你供奉打点。你在这里吃穿不愁,甚至清净自在,说是寻道问佛、青灯赎罪,也不过是为自己排解心忧,叫别人不好再苛责你...你这样一个即便讨饭也要讨精细饭的大小姐,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赎罪...你大哥担心你跳了海,派家里人去各个码头上四处寻你,却是太不了解你这个妹妹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舍得跳海?”

    良玉默不作声,她至此仍不敢想起妈咪,不敢正视这是她造的孽,她也想过死,但她最终没有那勇气。她想起了这座庙,于是她自己骗自己,不如这辈子就躲在这里为自己赎罪。但此刻,她的遮羞布,全被潘子安无情的掀开了似的。

    潘子安转身面对她:“其实你欠我的,也不仅是一个巴掌吧?你看,贵为千金,真是万事不愁,竟连欠我一条性命也都不记得了。或许,你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更或者,你觉得我们两个的性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钟良玉:“水匪的事...也不是我惹的。何况我大哥并没有对你见死不救,你现在安然无恙...”

    潘子安昂着头:“我不是说水匪,我说的正是你大哥。水匪的事,是我运气不好,我不怪你。但你大哥救了我之后,却强迫我搬进了荣华台,倒实实在在是为了保护你的。就在我日日悬着心,冒名顶替你的那些日子里,你的家人将岑小凤送到你身边为你解闷。你在盲目追求你的爱情,我却在用我的命,为你做诱饵。”

    钟良玉咬着牙:“算我...对不起你。”

    钟良玉说对不起,是因为她觉得潘子安想要,她现在百般心死,一句对不起而已,潘子安既想要,就给吧。

    潘子安:“我不觉得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道歉,不然你不会躲到这里来。你该出去,受苦受骂、低头做人、辛苦做事,抵消你的业障。”

    钟良玉苦笑着:“我妈咪已经过世了,我一辈子都赎不完我的罪。你也不必再激我出去了。”

    潘子安:“因为一辈子都赎不完,所以就不赎了,呵呵,好强盗的逻辑!赵汝成刚才在外面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说你是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人,将你夸上了天。我看他是看错了你,你怕死、怕疼、怕苦、怕穷!”

    钟良玉:“他和你不一样,他傻...他是个好人。”

    潘子安:“哦?我记得你说,岑小凤是个好人。我还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里,只有他岑小凤一个好人呢!”

    钟良玉:“大哥…他怎么连我的信也给你看?”

    潘子安:“说起你大哥,他一路上将车子开的飞快,若不是为了来接你,我还从不知道他能自己开车呢。”

    钟良玉明白潘子安言语间的意思,即便二哥此时气恼她,她却还有一个大哥对她好,她还不是无处可去的。

    潘子安这时尝试着走近她,居高临下的:“我刚问过那位引路的大师,她们并没有接受你。天下比你钟良玉苦命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人人都要挤进这庙里来么?你一颗俗人凡心,吃不了这碗斋饭的!你赖在这里,也不过是欺负出家人善良。今日我是被强拉硬拽过来的,也不想真心跟你费口舌。我还要回去做事、打工、赚钱、养家,没空跟你啰嗦,你刚才若是真心对我道歉,就别再因为你的事让他们来折腾我。我已把台阶送进来了,你若还打算没皮没脸的死赖在这里,我就出去和他们说,你厌烦我,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话!下次,他们就只好叫我那姑姑来了,她倒是一直在找机会为你们钟家做点好事的!”

    潘子安在这件事上,并不想做好人,只求这事过后,钟良玉别再添她的乱。因此言语里,都想将自己摘出去。甚至更坚持自己的不喜欢,叫良玉也千万别念着她的好。

    良玉是被宠大的,今日透过潘子安,知道钟家内,仍有大哥为她兜底,钟家外,还有赵汝成为她奔走,她就有了些底气。潘子安为她递上的台阶,虽然冰冷犀利,却也正合她的心意,日后也不必还潘子安多么大的人情,潘子安无非是被大哥和汝成逼着来的。她总不想,真叫潘姨太来看笑话!说起来,潘子安实在是,比她那个姑姑还牙尖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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