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吗

    既不能轻易向前,又不好离开,一班英人船员束手无策,看向钟良璞。

    听警卫来报,陈达已经折回叫喊,他也不为所动,只依旧用望远镜耐心打量着远处。不久,却见那“东丰号”似乎也停了下来。又过不久,前方竟又出现三五艘汽艇,不是去追那“东丰号”,却是奔他的“玫瑰号”而来,莫不是陈达给海防发了信号,招来了更多的兵?看来今夜真是不好对付了!

    又想起高湛秋的英籍身份来,急派警卫去舱内速速寻人回来。

    此刻,高湛秋正与蒋宝得在舱内商议。

    高湛秋没有预料此事,全盘计划恐怕被打乱,急问宝得:“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蒋宝得也被折腾得措手不及,回道:“早请上海租界的老同学金比利替我们两人安排好了,现在的情况,恐怕他鞭长莫及,我们后面的计划就都实现不了。”

    高湛秋不甘心:“那只有我自己动手了。宝得,等今夜靠了岸,你便尽快下船,自己找机会去上海,若到了约定的时间还等不到我的消息,就先行回港接上宝如离开。宝如…她,现在玛丽医院。”

    蒋宝得刚想拦下他,忽然听他提起宝如,奇怪道:“嗯?宝如什么时候去了玛丽医院?她不是在养和跟着鲍医生创办妇产科?”

    高湛秋扶着额头,小声道:“呃…她…是鲍医生推荐她去玛丽医院学习儿科护理去了…”

    倒也合理,只是宝如竟不同自己这个亲哥哥讲,蒋宝得有些吃醋:“呵,她倒是什么都不跟我说了。”

    高湛秋急着催他答应:“宝得,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两个分头行动!”

    蒋宝得却还是拦道:“说定什么啊?我问你,你知道新改的油泵控制阀在哪里?怎么操作?你又知道这里有没有重油?又知道哪一块甲板要焊接?我看,不如我留下,你去上海等我。”

    高湛秋皱着眉头:“不行,绝对不行。我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完成,我也不是完全不懂,你只管放心就是。”

    蒋宝得:“算了吧,表哥,要走一起走。你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你也知道我,我是爱操心的。还是老办法,你去前面随机应变,我在下面准备就是了,我们两兄弟内外接应,总好过你一个人。”

    这时,警卫来找。

    来不及等高湛秋说完,蒋宝得使了个眼色,将他推了出去。

    待高湛秋被警卫请回了驾驶舱,他才发现又凑近了几艘汽艇,每艘汽艇都站着些带枪卫兵。

    钟良璞有些慌了神,见高湛秋前来,问道:“你不是说你曾经在海上对付过海盗?现在我们该怎么防御?”

    高湛秋接过望远镜,疑惑道:“该是陈达引来的,我们现在退,还来得及。”

    钟良璞却不同意:“切!我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现在绝不能退的。已经上了他们的眼,着了他们的道,只怕今夜甩不掉,反倒招惹来更多。今夜只有两条路:要么干掉他们,要么被他们干掉!大不了这就撞上去,看谁怕谁!”

    高湛秋转头望了望钟良璞,心道钟家小子果然心狠手辣,也不反对他,只是问道:“刚才陈达说了什么,竟让你不去上海了?”

    先前他用英语摆了陈达一道,陈达自登了船便只跟钟良璞说话,高湛秋失了些信息。可钟良璞又何尝不防备着他,只拣出来几句告诉他:“哦,也不怪我落了陈达的圈套,他说日本人早有了消息,就在前面守株待兔,我不得不防。我钟良璞倒是不怕日本人,但我宁可这批货都被掀到海里,也不能便宜了日本人的!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

    高湛秋点了点头:“如此,何必对付陈达?听听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也算支持抗日了。”

    钟良璞却撇了他一眼:“你倒说的轻巧,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货主的损失,最后还不是要我来赔?要我钟良璞拿别人的货去充好人?可没这么做生意的!”

    高湛秋原以为他有一腔抗日热血,怂恿他将货物送出去,倒也成事了,不必走到最后的杀招。但还是料错了,钟家人到底都是冷面的生意人!都这时候了,还是求财!只不过玫瑰号早被日本人觊觎上这事,他倒是不曾预料到,且以为日本人目前尚不敢公开敌对英国,没想到上海时局已到了这般!对于钟良璞的那句“宁可将物资掀海里,也不能便宜日本人”,他倒也认可,看来不得不放弃驶往上海了。

    比起等钟良璞真的撞翻了汽艇,逃之夭夭,这船就真的被钟良璞接管了,只怕那时他很难再施展什么计划,索性退而求其次,劝道:“我看,绝不能撞他们。玫瑰号的燃油储备不足以返航,原计划在上海加油的,如此一来,只能就近加油,否则就算撞翻了他们,也是进退不得,总不能一直漂在海上,迟早也要被日本人发现。不如再请他们上船聊一聊,总好过与日本人聊!”

    钟良璞权衡着,同意了。只要是在自己的地盘谈判,便有回旋的余地。

    众人出现在甲板时,下方已多了数艘汽艇和士兵,陈达正与一个为首的军人在一起聊着什么。

    高湛秋着人放下舷梯,再次接应了几人上船。

    不等陈达先开口,钟良璞性急,开口责问道:“你果然使诈!”

    陈达以为他误会,忙解释道:“这位是宁波海防守备军的张参谋,他也是不放心我,特来接应我的,并不是要来威逼你们。”

    钟良璞指着两人身后数位持枪卫兵,诘问道:“都这阵仗了,还不算威逼?!”

    张参谋恐自己好心误事,替陈达说道:“钟老板不要误会。近来华东只有宁波、温州海域尚且能够通行货轮往内陆运送物资,其余各港都已被日本得手。我刚刚得到指令,日本军舰今夜似乎有意突破封锁线来袭宁波,东丰号已驶往封锁线抵御,若情况危急,必会沉船阻止,此乃陈先生舍船救民之大义!我等传令东丰号后,便顺路来接应陈先生回宁波港,以策应他的安全,的确并无他意。”

    钟良璞惊讶道:“你刚才说...要拿东丰号商船去抵御日本军舰?”

    陈达接过话头,回道:“的确,宁波港不能再被日本夺去,否则物资再无入口。东丰号在前撑得一时便赚得一时,虽不敌,却可沉船来堵住甬江口,必不叫日本军舰好过!”

    钟良璞与高湛秋听闻,各自震惊,无不动容。钟良璞尤甚,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生意人!这…简直叫他无地自容。

    张参谋补充道:“恐日本军舰是有了什么消息,才突然有新的指令,我看不可再耽搁,请大家尽快靠岸!”

    再无猜疑,钟良璞配合着陈达,将玫瑰号迅速驶往镇海口港边。

    远方的“东丰号”像一名赤手空拳便站上战场的少年,船身只有微弱的灯光,却亮彻了漆黑的夜空!

    玫瑰号抵达港口时,已过午夜,雾气凝重,夜色寂寂。

    码头上却早已有陆军严阵以待。在军队之内,还有一批身着便装、身份不明的人员,各各帽檐低扣,静立无语,似乎都经过严格受训般。军队旁边则停着数辆货车,大小不一,各色不等。

    张参谋登陆安排军事,而陈达则给钟良璞解释:“幸赖王志青同志的消息及时,我们才能提前部署,今夜就请钟老板落货!他们都是凭单取货,还请一切校验,只论单据,不论其他!”

    钟良璞转头看了看高湛秋,高湛秋已经将额头皱起了好几层纹路!高湛秋可不想轻易将货放出去,他的原计划是毁了这批货,让钟家倾家荡产地赔进去!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地处处帮助钟家,让他措手不及、无计可施!这对高湛秋太不公平!

    钟良璞见高湛秋失魂落魄,仓促间只能自己应对,疑惑道:“他们是谁?是货主吗?只凭单子,万一…”

    陈达回到了港口,腰杆挺直,双手背后,坦然道:“实话与你说,我陈达十多年前曾是上海轮船制造局的副局长,后来辞官,从岳丈手中接管轮船公司发展至今。承蒙上海、宁波两地商会不弃,逢此多事之秋,推举我为联合商会临时会长。这班人,在我陈达眼里,既不是货主,也是货主。钟老板只管按单放货,一应结款,自不会多事。至于没有货单的物资,钟老板自行处置,我等也绝不强取。只是若要从宁波运去上海,海路不通,陆路艰难,钟老板他日若需要我的帮助,也可以来找我,你我就算互相帮忙了。”

    如此听来,钟良璞日后可能真的需要陈达的照应,走投无路之时,也只能冒险一试,何况对方的确有提货单,在生意场上也是交代的过去。

    钟良璞果断道:“好!只验单,不验人!”

    ……

    钟良璞今夜大开眼界,黑夜中,如此复杂的落货,竟被安排的有条不紊。码头上只有落货接货的声音,却不听人员叫嚷的嘈杂,反而都默默排队等候,在这寒雾之中,无人不遵守规矩。这景象是在香港码头所看不到的。

    从午夜至清晨,船上接近一半的货物被安然卸下,码头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便装人员,但军队却依然守着。

    钟良璞坚持到天明才给大哥打电话报平安,这一夜经历跌宕,不是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可以讲完,也不想叫大哥在远方替自己担忧,所以报了平安就急急挂断了。

    待他从岸上张参谋的临时办公室歇息完,返回玫瑰号船上时,高湛秋也已经忙得精疲力尽,顶着两只黑眼圈在做最后的货物校对。

    钟良璞:“倒是辛苦你了,他们提走了多少货。”

    高湛秋一直在船上盯着出货,此时强撑着精神对着账本:“提了一半了。”

    见后面提货的人不多,钟良璞接过账本,好心道:“你也去休息下吧,剩下几个,我来处理。”

    高湛秋累得叹了一口气,犹豫着将手中的货单夹子、账本等一应材料交给良璞,留下几名助手,自己便退去了。

    待回到舱内,蒋宝得正在内等着。

    高湛秋直奔沙发,直直瘫了下去。

    蒋宝得关切道:“外面怎么样了?”

    高湛秋闭着眼,懒洋洋反问道:“宝得,你没睡会儿吗?”

    蒋宝得:“我等你的消息啊,万一你要我做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我也好接应你。”

    高湛秋叹道:“唉…命运待我太不公了。”

    蒋宝得:“你什么都没做,对不对?表哥,不如,我们就放手吧,我已经收拾好手提箱,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高湛秋闭着眼,不回话,彷佛睡过去了。蒋宝得却还是睡不着。

    良久,高湛秋突然说道:“大哥那批几十万的棉布,我放掉了…”

    蒋宝得开心道:“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忍心下手,表哥,我们走吧!”

    高湛秋:“不是因为大哥,是因为夜里…你没有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可能都是军人,他们穿得太单薄了,有的看起来才十几岁,还是孩子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这批货,对他们来说,可能真的很重要。宝得,我太累了,让我先睡一觉。”

    宝得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也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果然表哥始终是心软的,人回来就好。

    ......

    等天光大亮时,有货单的物资已全部被接走,军队也在张参谋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收队了。海面上也很平静,东丰号从远处默默归航。

    钟良璞处理完手头的事,想再去会会陈达。

    张参谋正在岸边临时办公室内与陈达告辞,见良璞入内,敬了个军礼便随队伍离开。

    钟良璞:“日本人撤了?”

    陈达摇头,叹道:“我们只是抢到了一夜的时间,日本人是不会撤的,现在只是放弃了海路,改从陆路拦截了。那些年轻人…这一路上,只怕是九死一生...唉,若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就地毁了。”

    钟良璞又被惊住,转身去望已远走的张参谋他们,问道:“哈?!你是说他们…他们知不知道?”

    陈达眼睛已经泛红,回道:“这种任务,怎会不知道…你只看到这些人,却不知道沿路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同志…”

    东丰号归航的汽笛声响起。

    钟良璞感慨万分,心中不免自问:这一切,还有他们,都值吗?都心甘情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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