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

    次日,钟家大少的结婚公告与钟家二少的玫瑰号货轮烧毁的两桩新闻,同时出现在了各大华人报刊。

    只是一则再普通不过的结婚公告,却恰好说明了钟家面对货轮损失的从容与底气,不动声色间便抵消了玫瑰号的消极舆论,间接保全了风雨飘摇之中的华丰银号,不至于再次扩大挤兑危机。

    眼镜佘看了报纸,也不无叹服。看得出钟大爷与潘子安此举,乃是仓促间的决定,想来与璞老板的处境不无关系。虽说此番璞老板的船运生意搭进去一笔钱,倒是塞翁失马,成就了钟家这一桩好姻缘。

    罗大卫从昨日便蹲在半岛酒店,凭着一张万能的洋人面孔,总算觅到了周玫被软禁的特殊楼层,只是有几名日本人便装看守着,他不得靠近。

    估摸着早间换班之前,守备宽松,或许有机会靠近。所以这一日,他早早便又赶来半岛酒店。却恰巧撞见潘美珍推着钟义,正与半岛酒店的洋人主管在电梯前说着什么,凭着他的直觉,料定与周玫有关,急忙凑上去。

    潘美珍不懂洋话,钟义倒是难得会讲几句简单的,但口齿不清,洋人主管显然听不懂。罗大卫假装房客,上前帮忙沟通。那洋人主管对同是洋人的罗大卫自然是客气,轻易就放行了几人。

    钟义中风急救之后,经细心调理,虽仍然半身微斜、行动不爽,但比起发病之时已然好些,今日似乎也特意梳洗打扮过,虽坐在轮椅之中被潘美珍推着,却看上去利落整齐,不逊旧日气势。

    见罗大卫这人热心肠,又是个用得上的洋人,潘美珍也乐得让他同乘电梯。

    周玫所在的楼层昏暗安静,从电梯出来一直到房间门口,都有人警惕看守,显然半岛酒店这一层是被日本人包断了。只是不知道这许多房间背后,都还住着多少被软禁起来的人物。

    钟义和潘美珍被日本人带了进去,罗大卫却被挡在电梯内,不得放行。罗大卫后悔,早知便不说是房客了,不如说是良玉的朋友,或许能跟着混进去一探究竟。只得怏怏而返,又回到大厅候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却见周玫独自从电梯出来,形容憔悴,眼神惊慌。但见大厅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她即刻又收敛眼神,佯装镇定,以手巾掩面,匆匆朝酒店大门而去。若不是罗大卫一直盯着电梯,也看不到她这般细微的神情转变。

    罗大卫迅速趋前,抓住周玫,问道:“他二人呢?为何你独自下来?”

    周玫惊魂未定,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英人拦下,险些后跌,被罗大卫急忙扶住,解释道:“别怕,我是钟良玉的朋友,刚刚我陪他们上去的。”

    周玫向来谨言慎行,强撑镇定,回道:“多谢。此地不方便说话,请先送我出去。”

    待出得半岛酒店,周玫便四下打望,频频回头,以防有人再跟着,好在罗大卫高大,她倒可以躲在他身侧。穿街走巷,七拐八绕,竟被她找到一辆黑色汽车。周玫再次四下确认后,飞奔上车。罗大卫不明所以,被她堂而皇之甩在街角。

    车子迅速启动,向罗大卫拐过来,吓得罗大卫后退转身。却听见周玫摇下车窗,对他说道:“良玉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骗子!”而后,迅速关窗,车行而去。

    “嘿!你也利用我?!钟家的女人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的厉害啊!”罗大卫气得踢了墙头一脚。

    车子开到大路上,周玫透过车窗还在机警地前后左右探望。

    司机方振业这才回头,问她:“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害你?刚才那个洋人是谁?”

    周玫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来,仰倒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缓缓回道:“日本人给吃给喝,但就是不让我睡觉,太折磨人了…我就快撑不住精神了。要不是钟老爷来换我,我怕是什么都交代了,真怕自己扛不下去了…那洋人就是个骗子,这绝不是钟良玉的安排!只怕是码头上什么对家的人跟来,想要捞我的话,钟家既愿意来换我,我总不能蠢到将钟家卖了。”

    方振业将车速放缓,留心着她的话,也免再叫她受颠簸。

    听她说完,更加心疼不已,愤恨地锤敲着方向盘,骂道:“日本人就是畜生!草菅人命!这事…的确是我去荣华台找了大哥帮忙,潘子安竟真的说到做到!只是我也没料到钟家竟肯做到这般,钟老爷子倒比我那老子强!我…我们这遭,是有些对不住钟老二了。”

    周玫自己无辜受累,却也感激钟家此举。当钟老爷将她换出时,告诉她汽车的位置,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她与方振业的实情,只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儿媳妇,竟能做到这般,她的确心怀感佩。

    周玫心思一转:“潘子安?就是那个女人?”

    方振业随口道:“对,就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女人!她现在已经是钟家大哥的新婚太太了!”说话间,随手从前座捡起几份报纸,向后递给周玫。

    周玫感兴趣,接过一一细看,呵呵笑道:“真是个精明人儿!你瞧,她只用小小的一个版面,既不抢我与钟良璞先前大婚的风头,可又偏偏登在今日,与玫瑰号事故同期。她啊,是特意要人翻找,要人猜度,要人议论,要人替她广而告之呢!这可比在荣华台招待多少记者都有效用!”

    方振业:“哦,是吗?我看她年纪不大,估计背后还是钟家大哥的意思!”

    周玫将报纸盖在脸上,懒洋洋地笑言道:“你不懂…钟家以后,恐怕就要看这个潘姑娘的了。”

    困意来袭,在汽车的均匀摇晃之中,周玫捂着肚子,安心睡下。

    ……

    将两名日本人的骨灰送往上海后,周炳山与钟良璞即被分头关押起来。

    初来上海,还未开眼,就被塞进了黑狱,更不提查明那新闻照片的出处了,钟良璞才觉悟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形势,高估了日本人的人道。

    狱中第一日,有吃食,但粗糙,勉强下咽。

    到晚间,狭窄的牢间被塞进来两个半死不活的人,灯火扑朔昏黄,看不清面貌,约莫都是三十来岁,各自身上血迹斑斑,但都还活着。

    狱中第二日,有吃食,但浑浊,不敢吃。

    昨夜二人中,醒来一个,唉哟嗨哟地喊着疼。另一个,仍然昏睡。

    到了夜间,又送进来两个,一老一少,虽然没有伤,却被地上躺着的两个伤员吓得哆哆嗦嗦,彼此依偎着缩在角落。老妇将钟良璞白日未敢喝下的那碗浑水汤端给了男童,敦促让他喝下。

    钟良璞渴了一日,不想说话,想来在这里,既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不再逞能了。

    狱中第三日,钟良璞将吃食全让给了那男童。

    伤员中一人高热、气若游丝,另一人内伤不重、已可坐起。老妇被带了出去,那男童哭了整天。

    到了晚间,老妇未归,那男童惊恐力竭,竟磨磨蹭蹭坐到钟良璞身边,依偎着他的腿睡着。那两个伤员自知样貌凄惨,叫那男童害怕,都自觉向角落挪了挪,尽可能远离男童。

    狱中第四日,钟良璞与男童被一起带走。

    那小童与他守了一夜,有些赖上了他,紧紧抓着他的裤腿。钟良璞不忍心一个小童受这般苦,伸手挽住他脏兮兮的一只小手,牵着他同行。

    被带去的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刑房,周炳山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子。那小童吓得躲在钟良璞腿后,不敢睁眼。

    钟良璞只是饥渴三日,而周炳山却是皮开肉绽,被拷打审讯了三日。

    日本人用蹩脚的中文恐吓周炳山:“你还有个儿子,不信你还不说!”手一挥,那小童被人拽到周炳山脚下按住。

    周炳山满脸肿胀,那小童稚嫩,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只哇哇大哭。

    周炳山眼睛只剩下一条血缝,依稀看见了钟良璞的影子,愤力啐道:“呸!是你!是你陷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害我全家!”

    钟良璞心惊,周炳山这是要拉自己下水?要将脏水全泼在他头上?糟了,这下恐怕要将小命折在上海了!

    小童尿了裤子。日本人却哈哈笑起来,觉得有趣,实在嘴脸可憎。

    日本人:“周经理,你错怪钟先生了吧?他将这两日的饭和水,都让给了你的母亲和儿子。”

    原来,他们是故意的。只是,那老妇,周炳山的母亲为何不见了呢?

    周炳山:“呸!假惺惺!”

    日本人对钟良璞倒是礼貌客气,甚至握手笑言:“钟先生,这个人,一直说是你放的火,杀了我们的人,栽赃给他。不过你放心,我们没有那么好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就是我们的朋友,大大的朋友!”

    屁的朋友,周玫还困在酒店里等着他赎呢,装什么装!只是他一时不明白周炳山为何那样说,但听起来是要和他撇清关系了。

    “放屁!”钟良璞气得一口唾沫星子骂出来,虽是骂日本人身后被捆着的周炳山,却正好对着日本人的脸,继续骂骂咧咧道:“食咗屎啦你!我怎么可能烧自己的船?!我怎么知道跟你上船收货的是两个日本人?!起那么大的火,烧死几个衰人,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到处乱跑,撞霉运!你带上船的人,倒赖在老子头上!”

    骂完周炳山,转而又对眼前的日本人骂道:“老子船上一票英人,死的死丢的丢,也没见英人来找我的麻烦!你们那两个日本人自跟他上了船就到处走来走去,连个屁话也不说,我倒是想去救他们,我也找不到他们人呐!谁知道怎么死的?!反正骨灰已经给你们送回来了,我看你们最好放了我!”

    日本人见他果真与周炳山不是一道人,只是个走衰运的纨绔船佬罢了。钟良璞的态度,虽然不能抵消他们对周炳山的怀疑,却让他们对钟良璞放心了些。

    日本人笑呵呵将钟良璞请了出去,身后传来他们对周炳山哗然泼水的声音,和那小童的哭叫声。钟良璞不忍回头,也不能回头,他只有自己先从这里走出去,才能有回身救人的办法。

    汽车将钟良璞送到一处高层酒店,日本人换了一批。

    入内接待他的是一个女人,身穿日本军装。

    “钟先生,我是松岛真子,很高兴认识你。”这女人眉眼含情,身材玲珑曼妙,颇有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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