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观塘,蟠龙会。

    潘子安坐在人力车中,在路口处对车夫嘱咐了几句后,塞了点钱。那车夫得了钱,壮着胆子走进了大门。

    只见车夫在门口与蟠龙会的伙计聊了几句,那伙计向内招手,又叫来了几个人,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纷纷朝路口的车上瞧来。潘子安前倾着身子,好叫他们相信车夫的话。

    可那几个伙计却嗤之以鼻,玩笑着臭骂了几句,将车夫赶出了门。

    那车夫悻悻走回,向车上的子安回话道:“照您的话报了家门,可他们不认!说他们十三爷是赤条条一个人从上海来,从没听说还有个什么妹子!不肯报上去。”说着,要将先前的赏钱还给潘子安。

    子安摆摆手,叫他只管收下。

    莫不是那群伙计不明就里?子安从包里掏出一只小木匣,又加了几枚大洋搁在木匣之上,递给车夫,重新耳语几句,叫他再送去一趟。

    看在赏钱的份上,车夫铁着头,又去了一趟。

    远远瞧着,那几个伙计不屑地掂量起匣子上的几块大洋,依依分发了下去,又打开盒子看了眼物件,互相商量着,其中一个跑腿的伙计接了盒子往里跑去,似乎是去通传了。

    车夫点头哈腰候在门口。

    不久,那伙计又端着木匣子跑回来,塞给车夫,三两句打发了车夫,关上了大门。

    那车夫又悻悻走回,带话道:“太太,他们说了,这东西瞧着不吉利,十三爷不收。”

    呵!好一个不吉利!他倒是不认识这只玉蝉了,真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

    潘子安气鼓鼓收下木匣,又赏了块大洋给那车夫,对着蟠龙会瞟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道:“回着!”

    满载着一肚子气,赶回玛丽医院特护病房。

    良玉今日替了毕叔的班,正弯腰督促着大哥锻炼,抬眼瞟了瞟潘子安进门时的眼色,关心道:“这是在外面又吃了什么枪药?”

    今日找岳十三,是潘子安自作主张,先前在纺织厂一事上敲了岳十三一笔,想来那岳十三回过了味,今日给她吃了瘪,也是活该。

    潘子安一屁股栽在座椅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良材好不容易转过身,问道:“银号的事不顺心?大户们为难你了?”

    潘子安摇摇头:“咱们又没亏待那些大户,他们顶多为难为难余经理,倒没找我的麻烦。”

    良玉在旁揶揄:“那你耷拉着个脸?”

    潘子安陷在自己的沮丧当中,不耐烦道:“唉呀,你又不懂。”

    良玉将枕垫塞进大哥身后,故意玩笑道:“是是,我哪有你这个嫂嫂懂得多~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潘子安处理不了的事呢?啧啧…大哥,你说连我这嫂嫂都处理不了的事,还有谁能处理?”

    良材应和道:“我想想…还…真没有!至少咱们姓钟的,没有这样的人才。”

    潘子安被这两人逗得笑了笑,无奈道:“我瞧出来了,你们姓钟的一大家子都好算计,这是捧杀嘛,哄着我替你们一大家子做牛做马呢!”

    看她又想笑又想凶,宣泄得似是而非,连发脾气都不会。良玉偷笑了下,继续逗她:“我可不敢,我什么都不懂的,我只知道长嫂如母嘛…”

    潘子安皱着眉头,真情实感地嫌弃道:“咿!钟良玉,你我同岁,这话你怎么说出口?我…我可不要你这么大的女儿!”

    良玉见她将无名火发泄了出来,又故意笑道:“哟,大哥,她还嫌弃我呢!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我朝谁说道呢?”

    想起最初,良璞曾戏谑他的话,若有一日真和潘子安在一起,可千万要小心姑媳矛盾,钟良材笑了起来。

    良玉:“大哥,你还看热闹?你倒给评评理,这事是不是你太太占了我的便宜?她嫁给了你,那辈分跟着你,便长了我一分,我到哪里说理去?她又没个哥哥让我嫁的,这一辈子我都要被她压一头呢!”

    潘子安嫌弃得很,低着头,嘟囔道:“我今日倒算计着有个哥哥呢…”

    钟良材可不敢断这种是非,摆摆手,连道:“怪我,都怪我。”

    良玉此间事了,起身佯装矫情:“算了,大哥现在哪有心思向着我?我也是活该在这里受你们一对鸳鸯的夹板气,我找医生去!”

    良玉出门,子安瞟了一眼房门,良玉这大小姐脾气,恐怕也只有赵汝成那种老夫子忍得下。

    见潘子安吃不消良玉的逗弄,钟良材也学会了这一套,阴阳道:“好好说说吧,别以为我刚才没听见,你在外面还有别的哥哥?”

    潘子安憋屈道:“什么哥哥,就是只老狐狸!”

    他却还是阴阳怪气:“哦~老~狐狸?有多老?比我老么?”

    潘子安:“你也不算老…”

    他严肃道:“潘子安,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嫌弃我。论年纪,我也当得起你一声哥哥。”

    潘子安受不了这醋味:“你也太贪心了吧!”

    他想了想:“你要认什么人当哥哥,要经过我的同意,毕竟…我也要跟着你叫他哥哥吧?”

    这倒是哦!倒是忘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潘子安:“那个岳十三啦…我想着,他或许会对荣华台感兴趣的,可以卖个好价钱给他。”

    原来是岳十三,那倒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说起来,岳十三也是上海人,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一来香港便混得风生水起,之前也交过手,见识过他合纵连横的道行,比眼镜佘也过之无不及,更有一身好功夫…就是他钟良材也不敢与这种人多交往,只怕交往越深,越惹上一身骚。

    她倒是比自己有胆,赚了纺织厂那一笔已让他事后发觉而替她紧张,这回她竟又盯上岳十三了。他替她担心,也莫名生出些妒嫉。她为何一到用钱时,想的先是岳十三?

    潘子安见他沉默,解释道:“他有钱,又需要个好名声洗白蟠龙会么,我就…”

    她瞧着他的脸色,以为他会责备自己擅作主张。

    他果然严肃道:“岳十三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两次冤大头?你在他那里只是吃了个闭门羹,我看倒是幸运,万一他趁机报复你,就…就是要了我的命了。潘子安,你若再去找他,我…”

    潘子安:“你怎样?你站起来收拾我啊!”

    他脸色惨白。

    潘子安话刚出口,便已经开始后悔自责了,唉,何必跟他争一时口舌,刺激一个站不起来的病人,真是该死!急忙收敛,起身上前,别别扭扭地抱了抱他,他倒是也不抗拒,却也不回应,憋着委屈似的。

    她更自责了,只好先淡淡亲了他的脸颊一下,而后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那只老狐狸给气糊涂了。他往日见到我时,总舔着个脸,左一口妹妹右一口妹妹的叫着,也不管我认不认。可今日好了,他说不认识我了,我连个面都见不到呢!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势利的人?”

    她自顾自解释一通,却越说越叫他脸色难看…

    潘子安最不擅长的就是哄人开心,就是对待子宁,纵使她再心疼,她也从没柔声细语地哄过子宁啊!

    唉,越着急越说错。

    潘子安扭扭捏捏:“是我口无遮拦…自作聪明…没跟你商量…”说着,偷偷瞧他的眼神,依然严肃!唉,男人也太难哄了!潘子安脑子里所知道的办法不多,只好端着他的脸,蜻蜓点水一般,又吻了一下他的唇。

    她哪知道,他此刻有多享受,简直要继续绷着一张脸,叫她不断地亲吻自己才好,心里乐开了花呢!

    潘子安:“你不至于…”

    话未说完,他却闭上了眼睛,挺身迎面扑吻上来。她不敢挣扎,她知道自己要撑着他,不能让他此刻的身体有一丝闪失,只是他也太冲动了!

    他的睫毛原来这么长么?他的吻还是缺了些力气,但绵长而温热,潘子安渐渐闭上了眼睛,配合着他,迎合着他。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地接受了他的吻。

    他沉迷于这种久违的冲动,更欣喜于她难得的迎合,手臂攀附上她的腰间,试图将她拉拢进怀,这显然吓到了她。

    她急忙抽离,将他制止住:“你现在还不能动!”

    他胸口起伏,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着似的,怎肯轻易松手,不甘心地想要继续。

    她却不得不冷静:“不行,不行的!”

    他果然是不行的,真的不行…羞愤、懊悔、恼恨、自责、无助,一腔愁闷再次涌来,他用力握拳砸向大腿!

    她还是伤害了男人的自尊,不,是一个丈夫的自尊。她只好抱住他的头,轻轻抚摸他的脑后,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慢慢来,慢慢来,我会等你,我会等你…”

    他在她的怀里,默默流下泪来:“潘子安,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个废人,我…我没有感觉…我没有…”他的拳头砸向自己,毫无感觉,这叫他自己也无法接受。

    她也想哭,但只能忍住,不断念道:“不,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以后,换我等你。”

    ......

    翌日,蟠龙会。

    潘子安重整旗鼓,踏进门内。

    还是昨日那几个看门的伙计,上前驱赶道:“哪来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蟠龙会大门建造的高阔,从外看还以为他们占据着偌大地盘,而入内才发现,此间其实不大,宽度只比大门宽出些微,唯有纵深较长,以至白日里也要掌灯。与码头荣庆堂的宽阔明亮比起来,这里简直是狭窄细长,说这是老鼠洞也不为过!只因这里已经狭长,他们却还在距离大门几步的中央处,摆放着一方雕龙红木照壁,厚实又隆重。更将纵深视野也遮蔽半边,只能瞧见后面上方一排顶灯,以测其纵深,再无可见。

    潘子安紧走几步,凑近细看那照壁,中央一只伏龙盘踞,仰头顶珠,其上下左右各分别有两条飞龙环绕,也算雕工上乘。皇家园林里也不过九龙壁吧,岳十三的野心与傲气,可由此窥见一斑。

    蟠龙会的伙计哪有什么好言语,见她不答而径直入内观望,上前揪住衣服,要拽她出去:“走走走!别搅了我们蟠龙会的风水!”

    潘子安不生气,反倒大声笑话那照壁:“这照壁真是不吉利,就这等货色,还怕冲风水呢!”

    一出言便不逊,其他伙计也凑上来:“嘿,你这女人懂个屁!滚滚滚!”

    潘子安:“我不懂?你们瞧,这分明是,一龙戏珠,八龙环伺;九五不尊,十面埋伏。你们蟠龙会想在香港开创一番事业,只怕是痴人做梦啊!不说开疆辟土,就是守成自保,恐怕也难哟!”

    听她讲的有点东西,伙计们互相瞧瞧,站出一个带头的来,问道:“你真懂?”

    潘子安:“懂些。”

    那带头的:“松开她!今日她不将话说好听些,就别想走出去。”

    南方重风水,尤其做黑市营生的,更在乎吉利。潘子安故弄玄虚:“唉,只说几句吉利话顶什么用,还是要找到破解之法,才能化凶为吉嘛!”

    伙计:“你说说看!若今日说不出个名堂,管你什么人,兄弟们先割了你的舌头!”

    潘子安站到照壁之前,假作思索,旋即拍掌道:“有了!只要将中间这条盘龙请出来,留那珠子给八龙戏耍即可!一龙抬头,八龙戏珠,万象更新呐!”

    若照她的话,这可是要大动干戈了,别说此间没人会雕工木活,就是有那手巧会做的,谁又敢在照壁上挖个大窟窿啊!伙计:“开什么玩笑!割了她的舌头!”说着就又要凶巴巴地架走她。

    潘子安急道:“诶,没开玩笑,真要把那条龙请出来!”

    伙计已经架上了胳膊,将她往外拖出几步了,就要推出大门了,潘子安只能最后一搏:“不仅要请,还得找你们当家的亲自请龙!你们道那皇上的衣服为什么只有八条龙?因为他才是那第九条啊!”

    哦?带头的伙计到底是最机灵,突然叫停!今日这事,虽是个麻烦,但若说好了,兴许可以借此翻身呢!一个看门的小伙计,若想往上爬,引起老板的注意,不就是要凭着一张巧舌如簧?

    “你报上名号!”那带头的急于入内邀功,问她的来历。

    “钟潘子安。”她知道成了,刻意报上夫姓。

    “哦?不就是昨日来过的?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带头的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昨日为着她的赏钱,带着木匣子入内通报岳老板时却被无端臭骂一通,今日她即便给再多的赏钱也不顶用的,但是她送了个翻身的吉祥事进来就不同了,能不能从一个“看门的”变成一个“身边的”,就看这一回了!那带头的突然换了笑脸,客客气气请她入内稍坐,笑道:“原来是钟太太,请在此稍候,怪我先前眼拙,小的这就进去请龙。”

    潘子安笑着点头,心中却道:请龙?请老狐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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