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他在上海?他居然还活着…”

    听到宝得带回的消息,高湛秋心中十分矛盾,既不愿意相信这结果,又隐约有些期待这结果…到了最后一刻,他做完了所有他想做的事,而结果,他却突然不敢面对。

    他本该大摇大摆地返回香港去,欣赏大仇得报之后的成果,可是他突然胆怯了。他滞留在上海,无非是想要远远地,等待一个命运的审判。就像打碎花盆的小孩,不敢回头去看那盆里的花是否已经枯死。这几日,他一直对自己说,他并没有杀死那朵花,他只是打碎了花盆,至于那花是死是活,全凭那花自己的命运,这不能怪他。

    而命运叫钟良璞活了下来,这便是结果。

    高湛秋忐忑问道:“他认出你了?”

    蒋宝得揉搓着双手:“我不确定。他的话半真半假,像是知道些什么,又不完全知道…总之,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他身边跟着个日本女人。”

    高湛秋:“日本女人?”

    蒋宝得:“对,我请了一名花童沿路跟着他们,他们住在淮海国际花园酒店。我打听过了,那里住着一批日本海军要员,看管很严。”

    高湛秋:“这么说,他还是被日本人盯上了?”

    蒋宝得:“你记不记得,我们那日从宁波赶回上海,沿路看到的那些眼熟的货箱?想来他们并没有成功送出宁波,日本人定是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已经在陆上有所行动了。抓到钟良璞,还有那船货,或许早已在日本人计划之内了。”

    高湛秋:“落到日本人手里,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可求你救他?”

    蒋宝得摇摇头,又点点头。

    高湛秋:“到底有没有?他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蒋宝得捋了捋思路,回道:“他倒是没有叫我救他,但要我替他救两个姓周的父子。他也没有提起你,对了,他叫我庇护那对父子,或者送他们去香港,是纸墨商人。”

    高湛秋:“纸墨商人?姓周?”

    蒋宝得:“对,他说他钟良璞从不欠别人的债,姓周的是他的债主。为了这事,他倒是软硬兼施,对我连恐带吓,很在意的样子。”

    高湛秋起身转了几个圈,总算想起来:“我好像记得那个名字,周炳山。那船上剩下的最后一批货里就有一大宗是纸墨材料,该是上海收货,但却没被接走,我当日特意留心过。”

    蒋宝得疑惑:“若是剩下的...那批货不值几个钱,钟良璞何必这样救人?”

    是啊,何必呢,不求自己脱身,反倒对一个上海的小商人这般上心?

    高湛秋:“或许,他欠那人的不只是钱…宝得,我们有没有办法救下那对父子?”

    蒋宝得:“我已经和金比利商量过,可以用英领馆新闻处的立场制作一份假的纸墨采购单,采购单虽是假的,但金比利的身份证明文件都是真的,应该有把握…其实这主意有一半是钟良璞出的。”

    高湛秋:“那便将那对父子接过来,我们或许能问到一些事情。”

    蒋宝得叹了口气:“只是,还未查到他们被日本人关在了哪里。现在上海到处人心惶惶,根本打听不出来,担心打草惊蛇,也不敢过于打听。唉!”

    以英人官方的身份,搭救一对商人父子,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顺理成章的找到他们。

    高湛秋:“我若没记错,那批货是供应上海教育局,上海教育局下辖的纸墨供应商便是,请金比利去那里一趟,就声称催货,公事对公事,名正言顺。”

    蒋宝得:“他们又不在…哦,表哥,你的意思,日本人听到消息,会有所顾忌,暗中将人送回去?”

    高湛秋:“只能赌一把...宝得,在那之前,提前买好他们的船票,接到人,必须马上离开。”

    蒋宝得眼睛一亮:“表哥,你终于肯回去了?”

    高湛秋却摇头:“我还不能走…我要留下看看钟良璞打算做什么。”

    蒋宝得劝道:“表哥,放下吧,你已经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大哥吗?我们还要回去接宝如。”

    高湛秋:“不必再瞒我,我看过你带回的报纸,知道大哥已经和她成婚…呵呵,知道大哥没有受到连累,就足够了。而且我留下…也是为了宝如。”

    回到英国,至少应该将钟良璞的下场告诉宝如。

    蒋宝得先前在资料室帮忙,为的就是查看香港的消息,只是不巧,报道玫瑰号失火的报刊总是同期刊登着大哥与潘子安成婚的消息,既想着带回来给表哥,又担心乱了表哥的心神,所以便一直刻意隐瞒着,不料还是被表哥发现。只是他不明白这跟宝如有什么关系,反问道:“宝如?”

    高湛秋言辞躲闪着:“总之,你先回香港,照顾宝如。”

    原来表哥是不放心将宝如一个人留在香港,蒋宝得拒绝:“宝如她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她总是亲近你的嘛,叫我先回去,倒不如表哥你先回去照顾她,我替你留下看着钟良璞。”

    高湛秋却十分坚持:“宝得,救人为先,我这张华人面孔,恐怕带不走那对父子…不要再同我争了。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回香港,与你们汇合。”

    ......

    周玫腹中胎儿已经显怀,定期出现在养和医院,潘子安大大方方前去探望。

    这已是周玫自逃脱半岛酒店以来,与潘子安见面的唯一方法。潘子安以兄嫂的身份来关照未出世的子侄,合情合理,暗中依旧跟着周玫的日本便衣,也并不过多阻挠。

    周玫:“日本人将我看成牵着线的风筝,料定我飞不远。也允许我来养和看诊,顺道给老爷子取药送去,钟老先生的状态还不错,只是你姑姑看上去有些憔悴了。”

    子安摸着她的肚子,假装对腹中婴儿说话,以免外边的日本人生疑,笑道:“我姑姑那个人,在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钟老爷可联系上了二少爷?”

    周玫也低头抚摸小腹,小声回道:“他在上海,同样被软禁在酒店,不过他已经想办法联络上海那边的英领馆,争取回旋的余地。”

    子安:“钟老爷还不肯对日本人松口?”

    周玫:“老爷子说,日本人大约是盯上了华丰银号,两千万是算好了的…未免财去人空,反而害了儿子,他现在还装作口齿不清的样子,日本人只能继续等。”

    子安:“我们的确要先将人接回来…我和良材已经商议过,近日会着手清兑银号。”

    周玫:“这是何必?钟老爷子并没答应他们,而且璞少爷那边已经有对策。”

    子安:“香港人或许还抱有幻想,但你我都是从上海逃出来,应该知道日本人是不会老实等着的。银号有所动作,酒店里的人才会安全。不仅如此,我们还会敲锣打鼓,显出已经在到处凑钱的样子才行…近日,周小姐也哭哭穷吧,金银首饰全都藏起来。”

    周玫愣了愣,感慨道:“是啊…但愿这孩子出生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

    玛丽医院。

    良玉与毕叔正一左一右,合力扶助钟良材坐起身。

    见子安风尘仆仆归来,良玉打了个眼色,和毕叔安置了大哥,便借口出去。与子安擦身而过时,良玉小声道:“大哥顾忌太多,你要多多刺激他,不要和毕叔一样,老是纵容他逃避康复。”

    子安瘪瘪嘴,良玉先前总不让她碰大哥,担心她笨手笨脚耽误了大哥的康复;现在反过来了,倒是比她还心狠,总怪她和毕叔一样心软,惯着她大哥呢。

    他身后被毕叔塞了一堆枕头被子抵住,是半倾倒在摇起的床铺上,自己并不出力。

    子安皱着眉:“你应该试着靠自己坐定。”

    他却回避身体的问题,转而问道:“爹啲和良璞有消息了么?”

    子安:“嗯,周玫倒是义气,带出了消息。与你料想的一般…不过,二少爷已经自行联络上了上海的英领馆,或许会有转机。”

    他却皱着眉,钟家因不与洋人合伙,并没有什么英人关系,良璞就算找到了英领馆,也未必能找到肯帮忙的人。说起来,倒是想起,的确还有一个英人待在良璞身边。

    他:“高湛秋!最近有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在不在送回来的那批英人船员当中?”

    子安想了想,这倒是百密一疏,近日忙着各路事情,竟忽略了他。

    子安:“应该不在。说起来,玫瑰号连带着烧毁了一小批货,金额虽不大,也有二百多万。师傅将二少爷过街楼上的钱款,还有本该结算给高湛秋的那笔尾款一百五十万,合拢一番,刚好赔付了货款的损失。高湛秋若在被送回来的那批船员当中,他应该早就上门来索要尾款了,但师傅从没跟我提起过。”

    他:“这么说,他目前还没有回到香港?这倒是奇怪,良璞身边带着一班警卫,他们有没有带回来高湛秋的消息?”

    子安:“那倒是要问问方少爷了。近日应付那班英人船员的抚恤,倒是难得方少爷主动出面,在外帮师傅支应着,警卫也被方少爷接管了。”

    他:“难得他这时候不置身事外。高湛秋若回来,必会追索尾款,不能再叫佘老难办…过街楼是良璞唯一的产业了,不能再卖了。”

    子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给高湛秋的尾款需要一百五十万,除去华丰仓流水五六十万,大约还缺口八九十万。我已经给朱亨利打过电话了,你的荣华台...还是卖了吧。”

    他望了望窗外的海港,世事易变,仿若梦中,不禁叹道:“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近日总是常有感慨,叫旁人听了也跟着惆怅。

    子安振作道:“喂!正好啊,你不是说要大张旗鼓的各处凑钱嘛,我们连荣华台都卖掉,谁还能不信我们正在凑钱?能这样耍弄日本人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简直就是诸葛神算呢!”

    他的眼神从远处的海港渐渐收回,落在正坐在窗前的她的肩头,明明细软却充满斗。她后面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冲锋在前,躲在她身后为她呐喊鼓舞几句罢了,就连这,他恐怕也未必做得到,还要连累她想方设法地劝慰自己,真是苦了她。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谁会出那么多钱买一个小小的荣华台?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与良玉商议过,若到最后一步,就请朱亨利将半山钟府也卖了吧…只要人在,钟家总还可以东山再起;人若没了,留着大屋也是无用。”

    先前因良璞与周玫大婚之事轰动港岛,荣华台一夜成名,朱亨利趁机抬高售价,却也不过抬到四五十万。如何卖的出八九十万呢?华丰仓因有宋老板持资入伙,又关系码头工人生计,牵一发动全身,便动无可动。现下,唯有银号与钟家两处府邸,可为良璞倾力。

    他挤出来的笑容,简直太难看。

    潘子安想起良玉出门前的话,现在就是要不断刺激他,不能再纵容他意志消沉,一念起,嗔怪道:“哦~原来你到底和良玉才是一家人呢!半山那座大屋,我还没有享受过呢,你怎么就不征询我的意见呢?我才是你的太太吧!而且也太不把我姑姑放在眼里了,她虽然势力些,但现在毕竟也是半个女主人啊!好呀,我在外为你奔走,你心中却根本没有我!”

    杀人不如诛心,钟良材意志陡然增起,急着挺直后背,解释自己只是不想她在外替自己为难筹钱,他是宁肯背着爹啲先斩后奏也不想子安吃苦的,子安却完全误会了。

    “不是…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心里没有你?我就是为了你…我…呃!”他急得向身后挥舞手臂,企图靠着手臂支撑的力道,撑起上半身。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牵动了腰椎?”子安急忙从窗前凑近病床边,伸出双手,从他双腋下向后围抱住他的上半身,将他紧紧靠在自己身上固定住。

    得了她的支撑,钟良材借力向前坐起,不再依靠身后那些枕垫,而是向前环抱住她的双肩,紧贴着她,挂靠在她的肩头。

    “你…你心跳得怎这样厉害,身体感觉怎么样?”潘子安根本就无法做到良玉说的那般,只要他哼一声疼,她便和老毕一样六神无主、关心则乱了。他刚才那一瞬间定是牵动到了哪里,不然他的心跳怎会这般强烈。

    “感觉很好。”他凑在她耳边,喘歇着。

    撩拨得她耳底发痒。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叫医生?”她听着他的心跳实在剧烈。

    “不,不要!我只是刚才被自己吓了一跳…你抱紧我,给我点力量,好不好?”他近似哀求,病了这些时日,还从未这样示弱过。

    也不知抱了他多久,她开始觉得小腿发软,而他的心跳似乎已逐渐缓和,她轻轻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好些了吗?可不可以试着自己坐住?我…我有些吃力,腿有些软了,这样下去,只怕摔了你。”

    他依依不舍,最后抱抱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她颈弯肌肤的香味,轻轻松开,挺直脊背,摇摇晃晃,却勉强坐定。

    她不敢撒手,但卸了力道,稍微调整了舒服些的姿势,眼神时刻盯着他的身体反应。

    “你不要怕,你看,你可以坐起来了!”子安看他渐渐坐稳,替他高兴。

    他似乎也很惊喜,颤抖着身体:“潘子安,你知道我会听你的,什么都可以。你要我松手,我就会松手的。 ”

    潘子安舒了一口气:“你最好是!我还要你快些站起来,不要事事推给我,我要像我姑姑那样穿得漂漂亮亮地出去打牌逛街!你不要假装胆小,赖在这里!”

    他笑着挺直身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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