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办公室还是当初的模样。
姜醒不喜欢太华丽的摆设，这里只有最简单的白墙和桌椅，唯一有些色彩的，应该就是当初初淮送给她的小猫摆件。
金属小球和陶瓷小猫按照轨迹自行晃动，看起来就跟调皮的猫咪在玩球。
窗帘半掩着，阳光只透进来一半，柜子旁边还挂着一条新发下来的蓝色防护服。
姜醒本来打算完成那次异洞就回来换上这条新的，没想到这一挂，便是过了整整十天。
一夜翻天覆地，她由异洞最受瞩目的高级指挥官位置跌落，低若尘埃。
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
姜醒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打开门的刹那，还是因为曾经熟悉的生活气息而心沉几分。
她的位置换了主人，新上任的指挥官正倚靠在那把椅子上，面试新的副官。
这次的面试规模很大，囊括了整个生活区。异洞指挥官身边的副官职位在社会地位上不低，许多符合异能条件的人都会过来试一试，碰碰运气。
姜醒端水进来倒茶的这位，已经是面试的第12个，从她进门开始就听见这位应聘者斗志昂扬的自我介绍，有点入职宣誓那意思。
“只要能够成为指挥官您的副官，我一定能够吃苦耐劳，认真完成你交给的每次任务！”男生在说这句话时，姜醒正在将浓郁的茶水倒在桌面上小机器人的容器里。
这种智能小家电几乎每个机构都有，只要蓄满了茶水按下开关，小机器人便可以在桌面随意移动，为客人斟茶。
姜醒按下开关，偷偷掀眼。
这位应聘者她好像有点印象，男生的父母虽然不是公职人员，但是生活区里数一数二的商业大鳄。
富家子弟，吃苦耐劳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简直可笑，不过是为了这个好听的公职编制罢了。
姜醒漫不经心转头，视线突然和对面交汇。
黎愠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姜醒从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道眼神，只是一直在有意忽视，黎家的人不好对付，她须得小心再小心。
她急速错开眼神，低头微笑：“指挥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黎愠没什么表情，狭长的眸子尽显淡漠：“你在这里工作？”
姜醒笑着回应：“是的指挥官，我是今天才入职到文职部门的。”
“你的名字？”他冷声问。
姜醒顿了一秒，目光骤然警惕：“江不眠。”
她掀眼盯向黎愠的手部动作，黎家的人擅长玄学算卦，常常只用一个名字就能将人扒个干干净净。
不知道她这个假名字会不会暴露什么……
果然，在她回答完姓名之后，黎愠轻搭在桌面的手指就开始移动点画起来。
姜醒的唇角伴有微笑，但敛下的眼眸却压制着凌厉。
片刻，只见黎愠动作停止，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卜卦完成后只是又继续低头翻看应聘者的资料，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
姜醒一直盯着他，面容阴沉：“指挥官，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黎愠淡淡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随意翻看着文件。
姜醒转身走出，合上门时她又目光犀利望了一眼男人。
不知道黎愠算出来了什么，但总归是个定时炸弹。
或许她应该考虑尽早除掉这个麻烦。
虽然当年她和黎愠有过那么一点交情，但这个男人毕竟是黎家的人，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微妙，现在又坐上了指挥官的位置，难免不会对她的计划产生影响。
姜醒合上门，脑中对于黎愠的记忆在与这张冷漠脸相叠重合。
黎愠变化了很多，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气场，如果不是他这标志性的长发，姜醒恐怕没有这么快将他认出来。
他太特别了。
没见过哪家男孩子留得这么长的头发。
黎愠的模样又白白净净，跟小姑娘一样，也不怪十八岁的姜醒当时想要上前搭话。
那是正值盛夏，雨水频发。
姜醒结束了隔离调查从净化机构出来，外面已经是瓢泼大雨，地面低洼的位置都积起了一个小小水洼。
天空积聚着乌云，分明是白天，路灯却早早亮起。
因为下雨，街道的行人不多，姜醒撑着黑伞走在街上，难得体会到了安静。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遇见了黎愠。
那时候黎愠大概十六岁，这还是姜醒后面才知道的，因为他的身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就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瓢泼大雨中，少年蜷缩着身体倚在墙边，将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
四周迷雾朦胧，如果这条路不是姜醒回公寓的必经之路，她可能也注意不到这里蜷缩着一个人。
黎愠那时就留着齐肩的长发，浸透了雨水后湿哒哒地披在后背。
其实那天最先引起姜醒注意的，是少年身上的血。
被雨水晕开后，滴滴答答在脚下积聚成一汪浅粉色的水潭。
泥土味道散去了很多血腥味，若是平日里，巡逻警察机器人应该能快速锁定这里。
姜醒停住脚步，雨伞有意倾斜，遮到少年的上空。
密集的雨滴打在伞面上，激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需要帮助么？”姜醒这句话的口吻有够冷漠，跟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一般，依照规定程序来问出这个问题。
那时候的姜醒还没有当上异洞指挥官，还只是一名新人，年少轻狂，正值最为桀骜的时期。
她其实没有助人为乐的意愿，只是恰巧碰见了，便履行公职人员的职责问上一问。
片刻。
少年应声而动，扬起苍白清瘦的脸庞，打湿的发丝下，一双漆目深邃如渊。
毫不夸张的说，姜醒初见的黎愠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分别，身体冰凉，双眸空洞，你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任何情绪。
那天，雨中，黑伞下，是姜醒和黎愠的初次见面。
她稍稍偏了下伞，遮住了落在他身上的雨，短暂的缘分便开始。
不过对于姜醒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暂时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也满足了公职人员助人为乐的文明守则。
只是她没想过这个少年是黎家的人。
废土世界，谁人不知黎家的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可这个少年似乎像家族的异类，身体瘦弱不堪，跟豆芽菜一般。
姜醒刚将黎愠捡回公寓的时候，整整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竟然毫不费力就能穿下她的宽松黑T。
那天，少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通常来说，受到帮助的人对姜醒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感谢，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于真心，每次姜醒只是沉默接受。
但是他没想到这位少年，开口便对她说了这一句——
“我不想死，帮我。”
少年的嗓音因为激动而颤栗，沙哑却有力。
他的双眸不再幽深，而是恢复了光亮，好像姜醒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
时至今日，黎愠能够坐在指挥官那把椅子上，就足以说明当年的结果。
他赢了，成功活了下来。
当年那个羸弱的少年已经被他亲手撕碎，重塑为现在锋利的模样。
就像一把剑，经过长时间的打磨终于可以饮血。
只是……
姜醒拿着茶盘停步在电梯口，即将下楼之际又回眸望了一眼，面容阴鸷。
——如果黎愠的活着会将她推入死亡，她会选择亲手除掉。
姜醒不觉得当年的一点小交情就足以让男人乖乖让道，他到底是黎家的人，而她的目标之一就是黎家。
这场游戏已经开始，没有中途停下来的可能，如果黎愠不能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只能抹去。
姜醒陷入沉思，按下电梯按钮。
下一刻，电梯朝两侧缓缓打开。
新来的应聘者笔挺的站在里面。
此时姜醒垂着眼，最先注意到应聘者黑色的女士皮靴和短裙，确认这次来的是个女生。
她牢记自己的身份，让开道路，旋即抬眸去观察。
走出来的女生，高挑，挺拔，面容清秀。黑色皮衣穿在她的身上尽显酷飒，眼眸犀利如刃，每一步都走得颇有气势。
但让姜醒瞳孔一缩的原因，并不是女生的气场，而是……她的脸。
这位应聘者的面容，几乎和她曾经的样子一模一样。
没有十分相像也得有个七八分。
连姜醒本人打眼望去的时候，都有一时间的恍惚，竟然能够在第三视角中看见过去的自己。
这种感觉诡异极了，她的清冷，她的锋利，她的招摇……都可以从这位女生身上看见。
好像是过去的姜醒真正复活了一般。
似乎印证她没有看错，守在会议室门口的几位调查官尖叫声忽然此起彼伏，面色苍白如纸：“姜、姜指挥官？”
“我的妈呀，这不是见鬼了吧？！”
“姜醒——？！”
姜醒目送女生走进会议室，堪堪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按下电梯按钮，走进站稳。
此时下行的电梯间就只有她一个人，谁都无法注意到她的唇角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她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其目的如何，但这场游戏似乎要比她预想得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