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沈从霖的脑中如同放电影一般，快速地放映了一遍自己卧底时的情景。
他又从手机里调出那个被追查的罪犯的照片。
右边眉毛上有一道刀疤，身材不高，因为长期吸毒的缘故，骨瘦嶙峋，面部凹陷，头发也乱糟糟的。
再仔细放大看他的眉眼，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沈从霖心中浮现了那个他没有办法相信的答案。
“这个嫌犯的真名就叫马杰？”沈从霖侧过身子指着照片问旁边的特警小哥。
“好像不是，这是他瞎编的名字。”
紧挨着他的另一个特警回答了沈从霖的问题：“他真名姓刘，单字一个勇，刘勇。”
......
在听到“刘勇”这两个字的时候，沈从霖心一沉，他很难将自己几年前认识的那个勇哥和眼前照片上的这个面目恐怖的男人联想起来，可确实，就是他。
他明明记得刘勇是一个面容红润，还有点微胖的男人，白白净净的，像是一个老实的暴发户，头发也打理的很整齐，很干净，照片上的人与以前的他八竿子打不着。
毒品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旁边的特警见沈从霖眉毛皱在一起，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半天，以为他在发愁抓捕行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下：“霖哥，这吸了毒的人都好抓，他撑不了多久，肯定要去有毒品的地方，咱们到时候直接去Y市那守株待兔，就能解决了。”
“嗯。”沈从霖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声。
他一点也不怀疑警方的实力。
A市距离Y市有点远，开车得七八个小时，沈从霖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却不安稳。
他在梦里梦到刘勇给他枪，让他保护好自己，还梦到刘勇知道他是林寂之后的惊讶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抽身出来之后刘勇的动向，刘勇应该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林寂吧。
那把枪还留在自己的抽屉里，虽然已经没有子弹了，但却依然躺在里面，像是一把钥匙，打开沈从霖卧底那段记忆的钥匙。
太阳西沉，余晖染了大半边天，路上的房屋和树林被镶上了金边，想要感受最后一丝光芒。
沈从霖睡醒后看着一路上的树木，房屋，看着眼前的景象逐渐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时隔几年后，他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几年的变化不大，但也很大，旧的房屋被清理掉，建上了新的房屋，破旧的房屋群里依然居住着被毒品害的倾家荡产的可怜的人们。
这座城市的人们从小就开始接受禁毒教育，科普相关知识，可还是会有许多人，被毒品所害，成为了毒品的提线木偶。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们的一队车分批驶入Y市，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有一车人到达这里，并与Y市禁毒大队取得联络，联合办案。
沈从霖这车上的四个人接到通知可以直接潜入凶手所在场所，并保持联络。
车上四人已经换上了便装，沈从霖照例黑衣黑裤，里面一件白色T恤。
身旁三个人则换上了当地特色服装，走进了一家高级会所。
“！林哥！你还活着！！！”在前台沙发上抽烟的人在看见沈从霖的那一刻眼睛像是发了光一样，冲他走来。
沈从霖身旁的特警在这瞬间意识到了这个人与沈从霖的关系，回头和沈从霖搭话：“林哥的小弟，真是遍天下啊，看来这次找您找对人了。”
那个抽烟的人一听这话，更高兴了：“林哥，带人谈生意？来来来，我这儿有个包间，里面还有几个咱们以前的弟兄，到那去跟哥几个叙叙旧吧。”
“好啊，那就走吧。”
沈从霖笑了几声，跟着他上了二楼，拍了拍他的胳膊，扫了眼胳膊上的金表：“我不在这几年，混得不错啊。”
“还不是仰仗着您的威风。”他打量了一圈沈从霖，发现自己大哥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帅了点：“哥，你当年，在魏爷手底下干活，魏爷被抓之后，去哪了，他们说被抓的时候你不在，那你躲在哪啊，也不回来看看弟兄们。”
“嘘，问那么多问题干嘛，怎么，怀疑你哥了？”
“没有，哥对我的救命之恩我终身难忘，我才不会怀疑你呢，就是，哥。”
他凑近耳边悄悄告诉沈从霖：“会所这两天来了个人，也是你的老熟人，好像惹了一堆麻烦，杀了人，被警方通缉了，非要拿着和你的情分来这儿躲着。”
真是好家伙，还没等自己问，把知道的全秃噜出来了，沈从霖在心里偷笑，不知道这个人孩子是蠢还是聪明。
“谁啊？”
“刘-勇。”他说完这个名字之后，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生怕有警察混进来。
沈从霖佯作惊讶的样子，小声回应道：“勇哥？勇哥还活着？”
“对啊，哥，他可变样了，你也别叫他勇哥了，自己命都保不住了。”
他推开门：“来，林哥还有几位大哥进来吧。”
包间里坐着几个喝酒唱歌的人，身边还有几个美女陪着，在看见门口那个黑衣黑裤的人之后站了起来，齐声叫了句：“林哥！”
“哎，各位怎么样啊，原谅我当年不辞而别，事出突然，我只能先保自己命，让兄弟们受苦了。”
“您这说的啥话，我们报恩还来不及呢。”
说完这话便打发身边的美女出去，给沈从霖倒了杯酒。
“哥到这儿来，有什么吩咐？”
沈从霖接过酒杯，坐到沙发中间，招呼着身边的特警小哥也坐下，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急忙给他们让地方。
“我来啊，是想和他们找个地方交易的，谁知道一进来才发现是刘远开的会所，这会所开的挺大啊。”
“哥，你还干那个呢？”
“嗯？你们难道开这个不是为了干这个？”
“哥，实不相瞒，真没有，自从几年前魏爷被抓之后这行就不景气，您还告诉我们别碰粉，就只能靠开这个赚钱了。”
“哦，原来这样，我听刘远说，咱这儿来了个我的老熟人？”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叹了口气：“对，勇哥昨天到咱这儿来了，非得以为咱这儿有粉，我都说了不干那个了，他非不信，在客房睡着呢，不给他，他就不走了，看他那样也撑不过今晚了。”
“带我去看看？”
“那您和这几个爷的交易不做了？”
一个特警小哥识相道：“先让我看看这个林哥传说中的老熟人长什么样再说吧。”
“行，我带你们去。”刘远眼神示意包厢里几个人别动，转身带沈从霖几个人去客房。
一进客房，扑面而来的酒味儿涌入鼻腔，床帘拉的紧紧的，透不过一点光，昏暗的房间里空酒瓶被扔满地。
床边的地上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手里拿着个空酒瓶，身体不时抽搐着。
沈从霖扇了扇鼻子：“真臭啊。”
他走进房间，把窗帘拉开，城市的灯光反衬在室内，灯被靠近灯开关的那个特警小哥打开。
刘勇在感受到灯刺激的那一刻猛地撑开眼，坐起来：“有粉了？来来来，快给我点。”
“我没有那东西。”沈从霖冷冷地望着窗外，低声一句，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寒意。
刘远见状便知沈从霖有些愠怒，连忙拉着那几个特警走出房间，关上门，抱歉的挠了挠头：“您们随便逛逛，让他俩单独待会儿，以我林哥的武力值，里面那个人伤不了他分毫，等他解决了这事儿，再和几位爷做生意，您看行吗。”
特警小哥们点点头，其中一个人问道：“您这儿厕所在哪儿啊，憋半天了。”
“前面右转。”
去厕所的那人和身后两个特警对视一秒，向前走去，准备跟局里联络，汇报情况。
房间内的灯光是柔和光，对于刘勇来说却十分刺眼，他在听到沈从霖说“没有”的之后，眼神一下子恢复了空洞，坐在地上，拿起手里的酒瓶往嘴里倒了几下，没有东西流入喉咙，猛地砸在了地上。
酒瓶碎成了几片玻璃，就像他被毒品毁掉的破碎的人生一样。
刘勇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沈从霖的背影，觉得像是个有钱的主，求一求没准能让他帮自己买点□□，便跪着向前抱住沈从霖的脚腕。
沈从霖在他抱住自己脚腕的瞬间一怔，内心五味杂陈，眼神往下瞟。
“爷，给我点吧，给我点吧，求你了，给我点吧。”
“我说了我没有那东西，你省省力气吧。”沈从霖轻轻挪动了一下脚腕，无奈力道再次加紧。
他撑不了多久了，沈从霖回头看着他苍白的凹陷的脸，叹了口气：“你还能认出我吗？”
刘勇慢慢抬头，在看清他脸的瞬间，把手松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林羽森？不对，是林寂，林少爷。”
“……你还能认出我，挺不容易的了。”
一听见这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刘勇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子：“小林，你再救哥一命，哥求你了，你看在哥之前待你不薄的份儿上，救救我。”
“你杀人了。”沈从霖从嗓子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中充满遗憾与可惜。
“不不不，是他们，他们先报的警，我是被逼的，被逼的，才把他们杀了的，真的，我求你了，林哥，林少爷，您高抬贵手，救救我，就这一次，帮我逃走吧。”
沈从霖见眼前这男人头发乱糟糟搭在一边，身体时不时在抽搐，心像是被刀狠狠地刺进去一样，钻心的疼，他咬紧了牙根：“你自首吧。警察马上到了。”
听见警察这个字眼以后，他面目狰狞：“你报警了？你报警了你也跑不了，你以为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杀的那些人，就能比我好哪去？我虽然不知道你这几年干嘛去了，但肯定也没干什么好事吧，大不了都玩完！”
在知道对面这个人没有办法帮自己逃脱之后，他气急败坏地扑向沈从霖，抓住他的衣领问他：“你就这么对你之前的大哥？”
沈从霖叹了口气，面无表情，淡淡道：“松手。”
衣领的力道并没有随着沈从霖这句话而变小。
他缓缓抬手，轻握住刘勇的手腕，微微翻转，便把他布满青筋的手跩了下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刘勇在此刻一下子被点了，对毒品的渴望并没有让他彻底丧失思考的能力。
明明警察要来了，眼前这个男人却丝毫不慌张，几年前他也没有被警察抓到，脱身活到现在，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和几年前不太一样：“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你不是林寂，对吧？”一连串问题砸向沈从霖。
“我不是。”沈从霖没再继续瞒下去，他迟早要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
在猜测得到证实之后，男人先是轻笑一声，后又自嘲地望天大笑，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笑谁。
他踉跄地靠近沈从霖：“你…是警察，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推了一把沈从霖，绕着床沿，边笑边自言自语：“警察，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竟然是警察哈哈哈哈哈。”
他自知自己逃不掉了，干脆坐在床上，将手伸出来，等待着被带走。
沈从霖的脸上流露出和他一样的痛苦，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站在那儿，看着刘勇，向他伸出手。
如果可以，他多想拉住他的手，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可一切已成定局，他无法挽救他。
“谢谢您。对不起。”这是他最后对刘勇说的话，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是以林羽森还是沈从霖的身份。
门被推开了。
特警小哥把手铐扔给沈从霖：“可以进行逮捕了。”
“收到。”
沈从霖接过手铐，拷在了刘勇的手腕上。
在金属合上的那刻，刘勇再次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滴在了手铐上，顺着手铐，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前面那个高大挺立的曾经救过他一命的沈从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小林。”
……
在前面走着的沈警官，在听到那人最后说出的话之后，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微弧，紧皱着的眉毛在缓缓舒展，大步向前，把他交给了身边的两个特警押送，往门口走去。
总会走到这一步吧，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人就终究不是一路人，有着不同的结局。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等等？”刘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行人押着刘勇离开，冲沈从霖喊了句：“哥，你是警察啊？！”
沈从霖侧身让特警小哥押刘勇上车，停在门口，转过身，将食指比在嘴唇上：“嘘。”
风吹过他的头发，微微翘起，他的眉眼在灯光的反射下格外迷人。
冲他一笑，挥了挥手：“有机会再见。”
刘远像石化了一样，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干什么犯法的事情，好像没有，跟在林哥身边那段时间，也没杀过人，人都是他杀的，他武力值太强，根本用不上自己。
一想到这儿，他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胸口，还好还好，小命保住了。
那如果，林哥是警察，我跟在他身边当小弟，那我就是警察的小弟，听起来好酷，好威风！
一想到这儿，他笑出了声，又转念一想，
不行，他仇家太多了，我得替他保密，不能告诉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保密，对，保密。”刘远自言自语地走进会所。
那几个弟兄没看见沈从霖押送他们的样子，什么也不知道，发现林哥不在这儿，跑来问他：“大哥呢？”
“他还有事，先走了，去，该干啥干啥去。”
几个人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看着刘远，又被他推着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