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34.

    七年前。

    雨一连下了一个星期,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小巷里充满着潮湿的泥土的气息,闻起来让人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要快速逃离。

    沈炎这次回家还没有告诉沈从霖,想给他一个惊喜。

    自己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了,在边境的那个特大号毒品案总算结束,念及这两天沈从霖要高考,紧赶慢赶也没赶上为他加油送行,就只能在结束的晚上给他准备一顿大餐了。

    自己也是愧对他,高中三年压力最大的时候,连家长会都没开过几次,还需要自己儿子安慰自己。

    他太懂事了。

    虽然听老苏说这孩子整天在学校里除了学习以外的事一个也没落下,还被不少女孩子递情书,但自己知道,这只是表面,但每次少有的和他的电话里都能察觉到,他非常想自己。

    所以,该给他做些什么吃呢,要不把苏晴他们也叫过来一起吃吧。

    这次任务结束,自己应该就可以调回A市了,A市治安好,案件性质也没这么恶劣,以后可以多陪陪小霖了。

    沈炎手里还拎着从水果摊里买的沈从霖爱吃的水果,不远处漆黑的巷子里,被昏黄灯光下映出的两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男子正拎着一个少年的衣领,尝试把那个少年拎起来,往旁边的挂满泥渍和雨水混合的墙面上摔。

    “前面的!你们在干什么!”白炎伸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指着抓住少年衣领的男子,向前走去。

    少年听见沈炎的声音之后,眉间一转,回头冲沈炎大喊:“叔叔!救我!”

    听声音应该和小霖差不多大,他的步子越来越大,焦急地向他走去,已经能逐渐看清那个男子和少年的脸。

    那男子个头不高,一身黑,但力气很大,少年轻松地就能被抬起,额头因为撞击产生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过,顺着下颌线滴到白色短袖上,格外刺眼。

    沈炎实在忍不住了,趁男子顺着少年的目光和他迎面对视的瞬间,将手中的水果砸向那男子的身子。

    水果砸到男子拽住衣领的胳膊,又滚落到地上,和地上坑坑洼洼的脏水混在一起,失去了原本鲜艳的颜色。

    趁男子手脱力的瞬间,沈炎一脚踹在他的肚子,让对方踉跄了几步,扶着肚子大喘气。

    他一手将少年拉在自己身后,轻声对少年说:“别怕,叔叔来帮你了。”

    低下头的男子微睁开双眼,和沈炎身后的人对视,眼神中透露着凶狠与威胁。

    而将男子意味不明的眼神尽数全收的人,浑身发抖,缓缓地摇着头。

    见他毫无动作,男子又起身从腰间拿起刀,向沈炎刺去,却被沈炎一把擒住手腕。

    刀尖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空中的雨不知从何时起又下了起来,一点一点地落在漆黑的小巷里,落在三人的肩头。

    沈炎没空再去和男子周旋,拿皮带将刚才被他打到在地的男子的双手绑了起来,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孩子似乎还在发抖,回头温柔地和他对视着:“不要怕,他是不是威胁你了,和叔叔说,叔叔是警察,一定把他抓起来。”

    沈炎说完摸了一把少年的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开了通话界面。

    “还等什么呢,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杀了他的吗!”一道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喂?这边有人打架斗殴,人已经被我...”

    沈炎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电话掉落在地,屏幕摔出了一条裂缝。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手里拿着刚刚男子被击落的那把刀的少年,血从自己的体内流出,染红了自己的衣服,亦染红的少年的那双颤抖的手。

    雨下的越来越大,血和雨水混合着,浸染了沈炎的大半个身子。

    刀再一次落地,少年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恐慌与愧疚,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而后走到沈炎的身后,想要把男子手上的皮带解开。

    一只胳膊扶住了少年的肩膀,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警告又像是劝阻:“别解开...”

    他愣在了原地,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滑落,已经被血迹沾染的手,将沈炎的胳膊移开,走向那个男子。

    而沈炎,也缓缓地砸进布满雨水与污渍的土地上。

    泪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混入泥水里,混入血泊里。

    他知道,刀刺入的那个位置,一旦大出血,如果不及时救治,很难存活下来。

    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小霖。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自己身上一点点失去的体温和力气,疼痛依然没有办法让他的意识保持清醒。

    沈炎慢慢闭上双眼。

    脑中画面从上一通给沈从霖的电话闪过,再到自己突然在春节的时候回家,沈从霖眼中难以抑制住的笑意。

    一幕一幕,最后停在了打破产房寂静的那道哭声和自己身旁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

    他忽地笑了。

    最后一滴眼泪没入血水中,带走了他的呼吸。

    那个少年,就是徐彦尘,

    而黑衣男子,是王伟卓。

    徐彦尘从被押上车开始,脑中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倒在血泊里的人,就一直挥散不去,一如当年杀死他逃跑后的那几个月,

    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但梦里的人从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逐渐变成自己没有拿刀捅向他,而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出昏暗的小巷。

    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开始思考自己在被捕时逐渐证实的那个可能性。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也姓沈。

    他不敢确定沈从霖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但如果没有关系,又为什么这么相似,还都姓沈。

    冷静之后的他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个事,而是现在察觉。

    *

    审讯室屋顶的灯光直直地打在徐彦尘的脸上,

    他抬起头,和面前的沈从霖对视着。

    “说吧。”

    沈从霖坐在审问桌上,手里拿着已经搜集来的证据。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彦尘淡淡地将沈从霖的眉眼与记忆里那个男子的眉眼对比着,重合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王伟卓是你杀的,那个记者也是你杀的。”他将手中的证据放在桌上,起身靠近徐彦尘,双手杵在膝盖上,弯腰继续和徐彦尘对视。

    “那个记者是我杀的,至于王伟卓...”他停顿了一下,避开沈从霖的眼神,侧头看向旁边的墙:“他自己拿刀杀了自己。”

    在徐彦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从霖居然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惋惜,像是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一般。

    这与他和白生的设想有些出入,但逻辑上说得通。

    看来,徐彦尘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而是看着王伟卓进行自我了结。

    刚才那句话是假话的可能性十分低,因为在说话的时候,他眨眼的频率和肢体语言都在显示着:

    他在陈述一件事实,而不是编造的故事。

    “为什么杀害与你毫无相关的记者?”沈从霖问出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虽然那个记者的遗书上已经将徐彦尘杀害他的动机充分阐明了,但自己更想亲口听徐彦尘说出来。

    “因为...”徐彦尘看着他,嘴角一笑,轻轻抬眉,一只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此之前,我先给沈警官讲个故事吧。”

    “你说。”

    他靠在审讯桌前,双手放到桌沿。

    人已经抓到了,证据也充足,沈从霖没那么着急把他送去处决。

    缠在徐彦尘身上的巨大谜团,是时候解开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人,他很有钱,也很幸福,和他爱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可偏偏好景不长,在那个孩子五岁的时候,他的妻子被人杀害了。”

    说到这儿,徐彦尘吞了吞口水,停顿了一下,眼眶红红的。

    “为什么会被杀呢,因为那个男人挣来的所有的钱,都是让大多数人家破人亡换来的。”

    “在女人死后的一年里,那个孩子逐渐意识到自己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狠戾至极但却把所有温柔和爱给自己和自己已逝的母亲的人。”

    “再后来,男孩被送去了国外,彻底换了一个身份,过上了新的生活,逐渐脱离父亲的视野,他想让男孩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徐彦尘的眼神中充满了怀念,怀念那段,属于他自己的纯真,没有身世束缚的普通人的日子。

    “男孩知道他父亲是一个多么残忍且罪大恶极的人,但也知道,他作为一个父亲,虽得不到满分,但也足够合格。”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为自己的身世感到恶心,直到他十八岁那年,得知了父亲被杀害的消息,他又难过又庆幸,庆幸这样至少可以给那些被父亲害的人一个交代,难过得是,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好景不长,一直照顾自己的父亲的得力手下,找到他,让他回国帮自己一个忙,男孩觉得既然父亲已经死了,那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国上大学了,便答应了他。”

    “那个男子把男孩带到了一个没有监控且人烟稀少的小巷,直到那时,男孩才知道,那是一个多大的忙,大到足以颠覆自己的整个人生”

    如果那个男孩是徐彦尘自己的话,那故事中的男孩的父亲就是松塔。

    按照这么推理下去,徐彦尘和自己同岁,在他的十八岁,也是自己的十八岁。

    沈从霖似乎猜到了什么,放在桌沿的双手慢慢握紧了拳头,胳膊因为用力微微颤抖着。

    他一字一句地对徐彦尘说着:“然后呢。”

    “我渴了,沈警官,能给我倒杯水吗?”看着那个人的儿子,说出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让他有些害怕。

    他恐惧看到沈从霖得知真相的反应,害怕每一个记得他,并且怀念他的人。

    因为会提醒他,当年做的事有多么愚蠢。

    “去给他拿杯水。”低哑的声音从沈从霖的喉咙中发出,微微颤抖着,令人毛骨悚然。

    郭洋从饮水机旁拿起纸杯,给徐彦尘接了一杯温水。

    他看着徐彦尘一口饮尽手中的水。

    “你继续说吧。”

    徐彦尘原本抬起的头缓缓低下,音量变小。

    “他让男孩协助他杀一个人,杀掉曾经抓获他父亲,使父亲遭到枪决的那个警察。”

    “然后,男孩利用他泛滥的悲悯和善良,拿刀捅死了他。”

    审讯室里寂静得令人发指,

    咣当,桌上的杯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和当年刀落地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沈从霖的眼底逐渐变红,直直地盯着徐彦尘低下的头,弯腰捡起掉落的保温杯。

    在弯腰的瞬间,他抬头和埋在手臂里的徐彦尘的眼睛对视,一滴泪从自己的眼角缓缓掉落,没入地面,

    无声无息。

    “把你的头抬起来。”

    沈从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呼吸频率变快。

    “对不起。”

    徐彦尘快要被沈从霖身上的气息烫到,仰起头,平静地说出

    他在梦里说过无数次的三个字。

    保温杯碰撞在桌上,沈从霖将全部的力气放在了紧紧贴着桌面的支撑自己身体的那双手上。

    “道歉已经没有用了。”

    他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音量逐渐降低,到最后变成了气声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给徐彦尘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沈从霖的腰慢慢弓起,深吸了口气,抬头请示他继续:“请你把当年的具体细节,尽可能地陈述出来。”

    就这样,徐彦尘把已经成为梦魇的那段记忆,一五一十地还原给了沈从霖。

    在说的过程中,周围的,以及坐在观察室的包括白生在内的所有警察,怒目圆睁,用尽全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中途白生实在不忍心让沈从霖再继续听下去,要求换人听取记录。

    毕竟被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

    是沈从霖最想念也最敬佩的父亲。

    但被他拒绝了。

    他就这么地听完了沈炎被杀害的全过程。

    “郭洋,将他陈述的所有犯罪事实整理好,与我们得到的证据进行比对。”

    沈从霖用尽最后的理智,安排好一切之后,走出了审讯室。

    白生见沈从霖状态不对,连忙跑到审讯室门口,拉住他的手:“没事吧,霖子。”

    “我没事,白老师,我先去找苏晴了,在审讯室待了这么久,她该等的无聊了。”他扯出一个微笑,和白生招招手,走到了休息室。

    苏晴确实等得无聊了,没有手机,沈从霖的手机也不好玩,干脆躺在沙发上睡大觉了。

    毕竟这两天光忙着思考如何逃脱,没睡过几个小时安稳觉。

    所以当沈从霖推开门时,苏晴正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他慢慢靠近她,倾身吻在她的唇上,蹲了下来,用手描摹着她的眉眼。

    眼前的女孩感觉自己的脸痒痒的,睁开双眼,看到沈从霖那双温柔却微微泛红的双眼,连忙坐起身,发出了疑问:“发生了什么?”

    沈从霖很会隐藏情绪,喜怒不显于形。

    但还是会有一个细微的反应,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每当他压抑自己内心某种强烈的情绪时,眼睛会因为忍耐而泛红。

    这也是苏晴在看到他时,没有说别的话,而是第一时间询问他的状态。

    “晴晴,我找到杀害我父亲的真正凶手了。”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查到真凶的喜悦,流露出的反而是巨大的悲痛。

    她向前探出身子,一把抱住了沈从霖,胳膊紧紧地搂住沈从霖的后背,轻声开口道:“叔叔会为你骄傲的。”

    沈从霖的身子因为苏晴的动作微微颤动,脚下在她抱过来的时候有些不稳,下蹲的姿势让两人抱起来有些别扭,但力道并没有因此减弱。

    他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融入骨子里。

    休息室只有相拥的两人,和沈从霖逐渐加深的沉重的呼吸声。

    “我想他了。”

    因为担心沈从霖状态而跟在他身后的白生,躲在门缝处听到沈从霖的这句话时,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个当年得知沈炎去世一声不吭,独自吞下所有情绪的孩子终于愿意,在某个瞬间,流露出自己的情感了。

    他将门轻轻阖上,不忍心打扰两人的拥抱,抹了一把眼睛,转身离开。

    苏晴将手从沈从霖后背拿开,手指轻轻擦去他眼角残留的泪珠:“那我们去看看沈叔叔吧。”

    “好,我去把后续工作和师父交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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