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出函谷

    转眼半月,姒云背上的伤已好了大半,镐京城依旧“热火朝天”。

    是日有风从西窗来,外头梧桐簌簌正盎然,姒云搬来瑶琴,闲弹起现世里才有的“乡音”。

    “……洛姐姐,狐裘可要带上?”

    “带上。还有那绒毯,只一条怎么够?再取两条来,铺严实了!”

    一门之隔传来熙来攘往的脚步声,姒洛化身一家之主,单手叉腰站在高处,有条不紊指挥着庭间来来往往的众人。

    自周王说要带她去洛邑,西宫之事告一段落,褒宫里日日都是此般热闹场景。

    姒云被脚步声叨扰,不得已停下琴音,抬头朝门外道:“阿洛?”

    “你二人快些,还有夫人惯常用的纸和笔,不用竹简,夫人不喜竹简。哎——”

    姒洛远远应了一声,又拉着两名宫婢细细关照许久,才放走那人,敛袂碎步而入:“夫人,你寻我?”

    姒云替她倒上一杯茶,笑道:“不过是出门一趟,怎的如此琐碎?我见你都让他们来了搬了许多次,这么热的天,哪用的上那么多绒毯?”

    “如何用不上?”

    姒洛一口饮尽杯中茶,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此去洛邑经函谷,过长河,东去的一路颠簸的很。若是不垫严实了,怕是会难受。”

    姒云抬眼望向院门外川流不息的人影,无奈道:“只今日实在是闷热,让他几人歇会儿,日落后再忙不迟。”

    “听夫人的。”姒洛搁下茶杯,大步流星而去。

    姒洛离去不多时,一袭玄色锦衣的子方提着两大个菜篮步履如风而来。

    “夫人!”见姒云在庭间,他不自禁加快脚步,满脸若有春风拂面。

    还在长个的年纪,不过半月,他的脸已比初入宫时圆润不少,原本合身的下裳也短了一大截。

    “子方?”看清他手上的篮子,姒云失笑出声,“又去庄上了?大伙可还好?”

    “都好!”子方提起衣摆胡乱擦了擦汗,颔首道,“听闻夫人要去洛邑,各家争相给小人拿吃的,说是让夫人路上吃。”

    他指指身前那两个菜篮,又道:“依夫人的吩咐,小人将桃林小院里剩下的腌菜都给去了庄上,夫人猜禾伯怎么说?”

    不等姒云应声,他双手环抱胸前,两眼一瞪,扁扁嘴道:“非说滋味不同,说小人拿去的凉茶没有夫人拿去的好吃,怎么解释都不听!”

    姒云香帕掩面,扑哧笑出声,又垂目看了看他身前那两篮野菜,笑道:“这些野菜,是他们让你带回来做凉菜用?”

    “并非如此。”子方摇摇头,一边弯下腰拨弄那两篮野菜,一边道,“这些小山他们拿来的,天天念叨着夫人的救命之恩,又不会旁的,只得出动大伙整日摘野菜。若非小人只有两只手,怕要塞个十篮八篮的。”

    “不忙收拾,来回一上午,进屋歇歇先。”姒云打断他收拾野菜的动作,拉他进屋道,“让旁人来拾掇便是。回屋记得收拾行李,此去洛邑路途遥远,别落了什么东西。”

    “诺!”

    **

    彼时姒洛往辇车里垫绒毯时姒云还嫌弃,待上了路,她才知此间人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京畿之地还算平整,一出镐京,先是一段遮天蔽日的丛林,又是一段地势陡峭的深涧,□□右斜,姒云错觉自己坐了一路的海盗船。

    好不容易回到平地,又是一段颠得人牙酸的石子路,叩叩叩,叩叩叩,内里一阵风起云涌。

    “子季,咱们到哪儿了?”

    五日后,又是个头顶骄阳不见凉风的午后,吐了数回的姒云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招招手示意召子季近前。

    “夫人莫急,”召子季性子大条,全然不察她面色苍白,一脸阳光灿烂道,“再过半日便到潼水了。”

    “潼水?”姒云眯眼远眺遥处青山,“再往前就是函谷了?”

    “是!”召子季连连颔首,兴致勃勃道,“深险如函,车不并轨,马不并辔,正是函谷!”

    姒云:“……”

    不远处的嬴子叔看出她神情有异,三两步行至周王的辇车旁,细细汇报发生之事。

    周王掀开车帘,探身看了看身后那驾一步三颤的辇车,拧眉忖度片刻,朝他道:“入函谷前,于潼水畔安营整歇半日。”

    “诺!”

    又半日,姒云一行抵达潼水畔。

    嬴子叔选定的营地在一片平整开阔的黍地旁,前方是水势和缓的潼水支流,黍地后方是炊烟袅袅,阡陌人家。

    虎贲安营扎寨之时,姒云和周王两人并肩坐在河边垂柳树下,迎着习习凉风,举目遥望青山碧水,大好河山。

    “可好些了?”周王轻握住她的手,倾身看她脸色。

    姒云已习惯他在人前的“偏宠无度”,揉揉眉心,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水,又靠回到软垫上,举目远眺。

    “大王,云儿有一事不解。”

    周王将杯盏搁在一旁:“何事?”

    姒云抬眸眺望来时路。山外又见青山,深涧再接沟壑,来路已是九曲十八弯,前方的函谷关更是沟壑相连,困难重重。

    虽说日后的函谷关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今日的大周版图名义上还没有四分五裂,让周王筑起关防以御东方实在不行情理,加之现如今的大周国库空虚,粮食危机还没能解决,大兴土木实非良策。

    在姒云看来,今日的镐京和洛邑两都颇有些形似千年后的京沪两市,一为政治中心,一为经济中心,只这东西两都间的交通实在磨人心性。

    彼时于桃林小院驯化野菜、开畦种地时她就曾畅想,若有一日能实现规模化种植,或许能推进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只是路况和交通若不能改进,怕是出不了王畿之地,野菜就已不能食用。

    「要致富,先修路」

    她要如何将如此现代化的观念传递至千年前?

    觉察出周王莫名的视线,她收回目光,斟酌片刻,徐徐道:“出镐京后的一路沟壑相连,崎岖难行,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大王,此路既是通往洛邑的要道,为何不用黄土夯实,以利交通?”

    现如今的大周版图不似百年后的大秦,虽谈不上车同轨,两都间的交通顺畅却很必要。

    周王顺着她的目光眺望远方,迟疑许久,沉声道:“云儿可还记得,出镐京后,我们一共经过了几个诸侯国?”

    姒云眨眨眼:“似乎有郑国。”

    周王颔首,深手指向函谷方向,解释道:“经函谷,过崤山,循洛河去往洛邑,路途虽险,途经的诸侯国却不多。若是走风陵渡,中途会经过晋、荀、贾、杨、赵国。若是走禹门渡,途经霍、芮、莘、梁、耿、韩……”

    姒云会意,斜倚在树边,抬眸望着她道:“大王是说,各国诸侯各有考量,让他们共同参与此事,并非易事?”

    周王再次颔首,继续道:“且各国地势不同,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其难度与功夫亦不同。”他举目远眺,瞳仁里若有哀意一闪而过,“若是国库充盈,大周自可一力承担,现如今……”

    若有晴丝拂过袅袅垂柳间,姒云的眸光倏地一颤。

    论起基建工程项目招商,可不正巧与她专业对口?

    “待大道落成后,允许他们向过路车马收费如何?”

    周王面露不解:“什么?”

    姒云脑中思绪飞转。

    摒除掉现代社会特有的条条框框,一条高速公路的落成需要几个步骤?会牵涉到几方?

    首先,道路和土地的持有者——政府部门。放到当下更是毋庸置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其次,道路的开发商——投入前期费用,同时被赋予权利征收三四十年过路费之人。放到当下,不同路段分包给不同的诸侯国,再由各诸侯国各自征收过路费。

    再次,道路的建造者。若是在现世,建造商大多会被开发商外包出去,眼下的情境,是由诸侯国自行承担,还是由项目发起者——周王——统一安排,或有商榷的余地。

    若是诸侯国不愿成为开发商之一,此题还有另一种解法。

    开发商的角色也由大周承担,而后让诸侯国承担起银行的角色——提供资金,定期收取利息。如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现如今国库空虚的不足。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姒云没能看清咫尺之地,落在她身上那道愈来愈沉的目光。

    “大王,此事牵连甚广,回镐京后,云儿再与你细说。”

    “夫人!”

    周王眼里若有幽微一闪而过。姒云眸光一滞,待要细看,远处倏忽传来一道急呼。

    她转过身看,却是子方不知发现了什么,一路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而来。

    “夫人!”临到近前,看清周王同在,子方的步子猛地一顿,连忙拱手道,“子方见过大王!”

    “无妨。”周王看向他到来的方向,淡淡道:“何事匆忙?”

    子方抬眸偷觑姒云,敛眉道:“回大王的话,奴才方才在河边看见不少野菜。因记着夫人交代,此去洛邑的一路,若是看见野菜,就要立时知会她,一时失了方寸,还望大王不怪。”

    “河边有野菜?”姒云一改方才柔弱模样,倏地化身西周神农,掀开薄毯,站起身道,“是何模样?”

    随子方走出几步,姒云似突然想起自己的妖妃人设,停下脚步,转身朝阴凉里的周王嫣然一笑:“大王莫怪,云儿去去就来。”

    周王已然站起身,若无其事道:“说了替云儿绘图成册,不见实物,如何绘图?走,朕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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