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成心许

    南麓围场,一轮圆月高空挂。

    笑声惊破茫茫暗夜,水中梧桐月潋滟,林里寒鸦栖复惊,睁开惺忪睡眼,远眺缓坡方向。

    漫天星河倒挂,自北斗,落人间,拂过满山苍翠,涌入篝火与人潮。

    “夫人,为我等抚琴一曲可好?”

    酒过三巡,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晕上了几分酣醉。不时有朝臣起身歌舞,哼唱的曲调亦从初时的雅乐渐渐转成盛传于东周的颂乐和民间小调。

    郑伯友开口时,姒云和许姜正头凑着头,小声私语闺房闲话。

    皇父平端坐在两人对面,不时与许姜“眉目传情”。两人虽已定下婚约,围猎之前还不曾见过面。

    周王坐在姒云另侧,因不时有诸侯朝臣上前敬酒,两靥已然绯红。

    听清郑伯友的话,他执着酒盏的手微微倾斜,盏中涟漪映入眼眸,似若无其事瞟了对方一眼,又敛目看向身侧。

    郑伯友地位尊贵,加之众人纷纷侧目,姒云自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她放下酒盏,起身朝对方盈盈行礼:“郑伯开口,妾身本不该推却,只是此番动身匆忙,没将瑶琴带来。”她抬眸扫过左右,又道,“诸位大人若是不弃,不如让妾身为诸位吹笛一曲?”

    “好!”杯中酒洒出大半,亢奋的郑伯友似浑然不觉,广袖一挥,转身吩咐宫人,“取竹笛来!”

    “诺!”两名宫人飞奔而去。

    “云儿还会吹笛?”

    姒云刚刚敛袂落座,右首的周王忽而倾身,一手撑住茸茸秋草,身子倏忽靠近。

    姒云下意识向后仰,视线相触,她看清对方水雾氤氲的瞳仁里她身披月华的身影。秋月篝火多撩人,沾了桂酿清甜的吐息徐徐拂面,沁润着能将人灼伤的热意。

    不等他开口,姒云眸光忽闪,陡然凑身向前,丹唇停在他耳畔方寸之地,柔声缱绻,耳语低喃:“大王当真想了解云儿?”

    “郑伯,竹笛来了!”

    正巧宫人去而复返,近旁欢呼声四起。

    姒云若无其事推开周王,也不看他神色,只瞟了一眼宫人所在,而后款款站起身,接过宫人递来的竹笛,提敛起衣袂,朝左右朝臣行礼:“妾身献丑。”

    沾了秋凉的目光若无其事拂过身侧,旋即敛下目光,举起竹笛,递至唇边。

    “嘟——”

    晚风送来月桂清香,牵动衣袂,缭绕笛音。

    清新如同春雨落芭蕉,悠扬不输长风拂松林,徘徊过群山万里,寒鸦惊鹊,流连于荧荧篝火,嚣喧世间。

    原本载歌载舞沸反盈天的缓坡之上嚣喧止歇,天地旷远,惟剩暮色恢弘,孤雁横空。

    流云来又去。篝火周围,一众朝臣或沉浸,或陶醉,或欣赏,各色意味的视线汇于她一身,姒云若无所觉,只眼角余光里那道因桂酿冲洗没了遮挡的目光——不同于初时的戏谑,后来的清冷,近半个月的克制与无可奈何——好似沾了灼人热意,容不得她忽视。

    一如方才拂过耳畔的缱绻吐息。

    一曲终了时,满堂喝彩无人理。

    姒云和周王四目交汇,照着皎皎篝火与璀璨银河,若有缱绻流转其间。

    “好!夫人,此曲何名?”

    欢呼声此起彼伏,依稀有人在问她话。

    姒云陡然回神,正要转身,周王忽地站起身,掷下手中杯盏,拉住她手腕,不顾众人侧目,往月华如水的浅滩方向疾步而去。

    篝火近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同无事发生般,欢歌笑语,饮酒作乐如故,仿似要通宵达旦。

    “子叔,”人群之外,召子季的视线紧紧跟随愈行愈远的两道身影,面露担忧道,“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现下?”嬴子叔收回目光,瞟他一眼,淡淡道,“惹恼了大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踟蹰许久,召子季一跺脚,挠挠头道:“我去营帐,省得那小子惹是生非。”

    “罢了!”嬴子叔朝篝火方向努努嘴,“歇着去,我替你去看着。”

    “哥!”

    “打住!”卖乖的话还没说出口,赢子叔一掌拍在他脸上,一脸嫌弃道,“省着些。也别光喝酒,留心些皇父二公子。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诺!”

    **

    浅滩另侧,秋月洒下满池潋滟,风里若有晚桂飘香。

    周王箭步如飞,姒云很快上气不接下气,拉住他手腕,回身眺望篝火方向。

    只见其人,不闻起声,诸侯百官已在数里开外,欢闹声几不可闻。如是距离,怕是召子季也听不清他两人的话。

    她看向低眉垂首的眼前人,而后抬起被他拉住的右手,看着他的眼睛:“大王这是何意?”

    周王抬起头,拉着她的手愈发用力,眸中映入此间月与月,潋滟如见横波入鬓流。

    “朕……”

    “嘎!”

    周王正要开口,林里陡然惊起一只寒鹊。

    周王如梦方醒,倏地松开她的手,环顾左右。

    篝火已在遥处,孤灯摇曳的马厩却近在眼前。

    他侧身朝向马厩方向,侧过头道:“云儿不是想骑马?趁今夜月色正好,朕教你骑马,如何?”

    月下秋水正潋滟,如同谁人的心事,藏在茫茫碧波下,不可触,不可知。

    姒云轻眨眨眼:“只是为此?”

    月华勾勒出他修颀而分明的侧影,瞳仁落在不见光的暗处,一眼看不分明。

    “再过几日便要回京,怕时辰来不及。”

    姒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马厩方向,少作沉吟,颔首道:“有劳大王。”

    星河潺潺月相随。

    不多时,两人抵达灯火寥落的马厩。

    得周王示意,值夜的宫人退身离去,除却骏马喷鼻,夜鸟孤啼,四下里杳无人声。

    “这是?大王的马?”

    见周王停下脚步,姒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马厩内。

    食分粗细,马分高下。眼前这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浑身膘肥体健,鬃毛油光水滑,一眼便知是千百匹马中的头马。

    姒云心生欢喜,学旁人模样,想要摸一摸它的鬃毛,哪知那马驹颇有傲气,见陌生人靠近,前蹄一跺,脖颈一撇,垂睨许久,喷出两个响鼻,一脸不耐地偏过头。

    “呀!”

    精粮枯草应声而起,姒云被唬一跳,下意识退身闪躲,哪知地面并不平整,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朝后倒去。

    “小心!”周王瞳仁一缩,张开双手箭步上前。

    回过神时,她已被周王扶稳在怀中,一手紧握她手腕,一手撑住她后腰,吐息自头顶上方洒落,随同沾了月桂清香的晚风,徐徐拂过面颊,漾过心尖。

    心上如开繁花絮柳,长风一吹,便沸反盈天,乱了秩序。

    秋月羞遮面,晚风总多情。

    不知是否错觉,周王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腰上的触感愈发分明。

    正不知如何是好,柔软如同蜻蜓点水的触碰停留颊边,一触即收,迅得仿似秋夜虚妄,她一瞬错觉。

    后知后觉那柔软是何物,姒云颊边生燥,陡然转过身。

    周王于同一时间松开她的手,别开脸,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而后退身一步,一眨不眨盯着一脸俾睨之姿的高头大马,若无其事道:“它名唤赤练,性子极傲,除朕之外,任何人都不让骑。”

    不看姒云神色,他大步走到赤练跟前,喂它吃了些精粮,而后一边轻抚它鬃毛,一边附耳嘀咕。

    姒云听不大清,只依稀听见“若是伤到”“要你好看”等字眼。

    不多时,周王结束“教育”,退至一旁。高高在上的赤练马不情不愿睨她一眼,喷出个响鼻,倏地低下脑袋,似乎是允她靠近。

    姒云两眼放光,立时将片刻前的旖旎抛诸脑后,学周王模样,摊开掌心,小心落在它头上。

    “热的!”温热的触感传来,姒云脱口而出。

    还没意识到内容之谐噱,周王扑哧笑出声:“说的什么话?凉了可还得了?”

    虽说相处日久,姒云对周王的认识一日深过一日,也见过他脸上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笑容,戏谑的、促狭的、牵强的、嘲讽的……可她似乎从没在他脸上出现见过如是不加掩饰,明媚而纯粹的笑颜。

    如同被他脸上明晃晃的笑意晃了眼,姒云的眼睛倏而圆睁。

    直至周王眼里浮出不解,她陡然回神,拍拍赤练的背,转向他道:“大王,可否让云儿试试赤练?”

    周王挑眉:“想骑赤练?”

    他看向不知何时温顺下来的马主子,大眼瞪小眼许久,忽地弯下眼角,笑道:“难得见它亲近谁。只是云儿此前毕竟没骑过马,不若先上马,让它驮着你走两圈试试?”

    “好!”

    “胆子倒是不小。”周王摇摇头,口中若有不满,眼里笑意不散。

    他解开缰绳,牵出赤练,一边轻抚鬃毛,一边侧过身问姒云:“上马会吗?”

    “每日都见,如何能不会?”

    不等周王细说,姒云大步绕到赤练身前,学影视剧中旁人翻身上马的模样,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撑住鞍辔,踩住马镫,用力一跃。

    “嘿!”

    “还有起势?”

    周王忍俊不禁,等她坐稳,替她拉住缰绳,仰起头道:“坐稳了,朕先牵着,绕浅滩走一圈。”

    悠悠晚风,溶溶月色,两人一骑沿林中小河施施然而行。

    时近密林,姒云自正襟危坐中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的“胆大妄为”。

    “大王,”她倾身向前,抱着马脖子,朝周王道,“云儿逾矩,让大王替云儿牵马。”

    “嗯?”周王仰起头,眼里盛着无边风月,脸上若有笑意,“不合适?”

    姒云摇摇头:“不合适!”

    “好。”周王颔首。

    没等姒云意会“好”字是何意,周王倏地停下脚步,绕到赤练身侧,撑住鞍辔,纵身一跃。

    “如此可还合适?”

    周王坐定在她身后,秋衣交叠,吐息相闻,近如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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