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妮丝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他们分别是甲男和乙男。

    呃，至少字幕上是这么标的，这两个龙套般的代称柏妮丝已经看了一路了。

    这两个人不说话，只在字幕上沉默地弹出省略号。

    一开始她也没太在意，毕竟这年头谁还不兴在编名字上偷个懒呢？系统这样标倒也无可厚非。

    可她已经走了一路，东西几乎都买齐了，路人的名字已经从甲乙丙丁排到了ABCD，又回头再排了一轮，甲男和乙男还是甲男和乙男。

    一开始她也不想怀疑的，可直到甲男开了一次口，于是他们的代称变成了“无礼的男人”和“无礼男人的同伙”。

    什么样的人会被用“同伙”这两个字来形容呢？

    呃，这个……

    柏妮丝后颈流下一滴冷汗。

    被，被人盯上了！

    她甚至都没心情抱怨自己的倒霉，大脑即刻开始疯转，在思考如何脱身。

    她穿得很普通，寻常人应该看一眼就知道她没钱，但是在批发市场这种地方寻找目标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她看上去很柔弱，也没有魔法防身，两个成年男子完全可以制住她，或许是出于对场合的考量，他们才跟了她这么远。

    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被称为“无礼的男人”，可她在对话中看不出他有多无礼，或许这个称呼在暗指别的什么，比如……比如刚刚撞到她的那个男人？

    没错，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地越过她之后，他在字幕上的代称就变成了“无礼的男人”。

    在两人并不愉快的萍水相逢之后，他为何带着同伴又折返了呢？

    若是普通的劫财，他那时就可以完成，此时去而复返，只能说明目的并非单纯的财物。

    柏妮丝作为穷鬼，最不怕的就是劫财，然而对方带着其它目的过来，那她就不得不慌乱一下了。

    如果在前世，大声求救说不定会得到帮助，但在这里，求救只会提醒旁人远离，反而减少歹徒动手的顾虑。这是柏妮丝验证过的。

    但对方仍不动手，显然是忌惮着被人看见，那么只要还在人群眼皮底下，柏妮丝就是相对安全的。如果自己大肆张扬，暴露出对方的存在，说不定反而会让破罐破摔的歹徒抛弃这种顾虑，直接对她下手。这样看来，假装不觉倒是比较好。

    人来人往的市场……或许暂时是安全的，可是市场总会到关门的时候，她当然可以跟着离场的人一起出去，可那时人多眼杂，对方若在那时动手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最好是能找到愿意带她一起出去的队伍或者偷偷从小路溜走。

    斟酌一番，柏妮丝决定两个方法都用上。

    市场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往大路，另一个连着居民区的小巷。柏妮丝此刻所在的位置更接近通往大路的那一个。

    她借着货架的遮掩仔细观察四周，筛选了几家货物摆放得十分密集，阴翳处多，适合掩人耳目的商店，又从中挑出了正有人光顾的几家。

    最后选中的目标门口停着几辆配货专用的驴车，看上去正等待着卖家将货物装载上去。

    像这样的批发商店，交易额足够或是愿意出钱的话，商家是愿意送货上门的。

    柏妮丝走上前，与门口的买家状似闲聊地交谈了几声，走入了更深的货柜之间，结清账正准备配货的商家也随后跟入其中。

    这是一间家具商店，其间排列着众多衣柜，柏妮丝仗着自己身量纤细，爬上某个衣柜的上层，整个人蜷缩了进去。取下靴中的短剑，凝神细听。

    这是她特意为尾随者挑选好的地方。

    这家商店对她而言利于隐藏，对两位尾随者而言也一样，是个十分适合动手的地方。

    没多久，装载了货物的拖车被拉动了，伙夫们牵着几车货物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店面。

    重归平静的商店中，响起了两个成年男性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威尔草草巡视过整家店铺，没有找到想要的人影，他心中越来越烦躁，伸手一扇扇地拉开柜门去检视。

    莱特伸手制止了他，在周围来回观察。

    她发现了他们，毫无悬念地。然后在他们眼底躲了起来，这点也很符合教廷一脉的狡猾。

    躲起来，就说明她对于正面迎击还有疑虑，他们的赢面很大，前提是在她与援手汇合之前拦下她

    他们眼睁睁看着她进来了这家店，也没有察觉到法术波动，所以不存在她凭空转移或是改变样貌。

    她要同伙伴汇合，所以也不会一直躲在这里，而应该会想办法出去。

    他想起了刚刚离开的几辆拖车，想起来满载的货物雨披下方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那货板上的衣柜正好可以藏得下人。

    “是刚刚的衣柜，”莱特低语，“快点追上去！”

    威尔不加思索，转身奔出店门，向车辆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驴车满载了货物，跑得并不算快，这时才刚行至市场出口，两人被挨挨挤挤的店铺拦住了去路，焦急不已——等到那个女人真的随货车出了市场，与同伙接头成功，他们再追上去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了。

    他们纵使再不欲惹人注目，此时也不得不拔足狂奔，径直翻越好几堆货箱，蹿房越脊地向出口处追去。

    伙夫在出口处排着队，货车依次驶了出去，眼见着最后一车也正将离开，莱特心中急切，做几步从高处跃下，整个人扑在货板之上。拉车的驴子受到惊吓发出嘶鸣，整队向前冲撞起来，将其它人狠狠甩在后方。他不管被这突变吓退的伙夫，直接以行进着的货厢作为踏板，凭着印象找到了不对劲的那具衣柜，看也不看抽刀刺入！

    他不管教廷的人是不是埋伏着，它的走狗都别想全须全尾地从这里离开！

    刀剑破开木扉，向柜中突入，却扑了个空，直直刺进柜底，莱特拔刀再刺，却次次扑空，他察觉事有不对，掀开已经透光的柜门，却发现其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件外套而已！

    “喂！停着，停手！你这好端端地，破坏别人家东西！”

    追上来的伙夫一拍手，窝火地指着他叫喊。

    莱特来不及同他纠缠，即刻抽身跑向来路：“中计了！威尔，去那边！”

    伙夫追他不及，只能在原地看着衣柜扼腕。

    太可惜了……崭新的衣柜，刚刚才被那姑娘买下来。

    那孩子也真是倒霉，那么多车货，偏偏就她看中的这个被人破坏了。伙夫叹了口气，当时那个女孩交代他，无论如何要把这具衣柜送到指定的地址，路途中的一切风险由她自己承担。

    也就是说，就算中途被破坏了也得她自己认啊。

    既然东西已经都被她买下来了，他也没有帮对方承担损失的义务，伙夫惋惜地摇摇头，放弃了回头找柏妮丝商量的想法，将被掀开的雨披又重新盖上，继续押着几车货物向原定路线走去。

    柏妮丝早在两人出声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她又等了一会，确认两人真的离开了这家商店，立刻从衣柜上跳下来，拿出大学跑五十米的爆发力和八百米的耐力拔足跑向另一个出口。

    她此刻的位置离另一个出口要比离货车所在的出口要远得多，她清楚这一来一回拖不了那两个人多少时间，她必须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可柏妮丝自穿越以后，跑步的机会本就变少，还因为营养不良长期虚弱，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对她而言好像天堑。

    她顺利跑出了市场，在陌生的小巷中狂奔，身后传来了动静，大概是对方已经发现不对，重新追过来了。

    这里的小路崎岖多变，柏妮丝跑得头晕脚软，还不时因为路生跑进死胡同，心脏要把肺顶出去似的跳动，翻过某个转角，她再次摔下高台，全身酸痛又几欲作呕。

    “你就没有扫描地图之类的功能吗……”她忍着疼爬起身，慌不择路地随意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系统也很无奈，虽然也不希望宿主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它现在实在功能有限。

    “那你现在能干什么啊？”柏妮丝也知道这算是自己强求，她几乎不报期望地问向系统。

    “……要不然给你把BGM打开？”系统沉吟之后觉得这是它唯一能做的。

    “有什么用？算了，开吧。”

    柏妮丝彻底脱力了，她既无力奔跑也无力同系统掰扯，只是凭着身体的惯性和直觉在动作，这时无论系统又说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或者提出什么离谱的建议她都觉得随它去了。

    “有用的，它会按照剧情来给你配乐，”虽然柏妮丝不准备说话了，系统还是要为自己的尊严反驳，“你当时要是没关BGM，说不定就能早点发现不对劲了！”

    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柏妮丝连翻个白眼的力气也没有，只埋头奔跑着。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了，那两人离她越来越近，柏妮丝感到了彻底力竭的绝望和生命告终的恐惧。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追她，她也不知道被追上会遭遇什么，她只能不停地逃跑，不停地躲藏。

    她已经小心放轻了动静，利用环境躲过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可他们对这里明显更加熟悉，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被找到。

    柏妮丝感觉到她自己喘气都在发抖，呼吸中充满了肺部被压榨到极致的血腥气，她紧紧扒在楼洞底下躲过了又一次的追逐，这次直接瘫软在地，失去了所有力气。

    耳边紧张的BGM还在继续，提醒着她危险还未远去，谢谢，这个她自己知道，不用提醒，来点有用的。

    歹徒一时半会还未找过来，柏妮丝在激烈的BGM声中慢慢扶着墙站起来，试图略恢复一些气力。她向周围寻着路，不知道还能往哪里躲，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就只是这样缓慢的动作，都已经用尽了她现在的力气。

    她垂着头，将短剑紧紧握在手上，用背包遮在身前，准备等到真的正面对上了，再做最后一搏。

    在柏妮丝的感知中，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她也知道，那事实上只是短短一会儿。就在这一会儿过去后，柏妮丝突然意识到，BGM停了。

    她抬头，一位焦黄头发的少年刚刚走出院门，用试探的目光看向她。

    “呃，女士，您需要帮助？”他犹疑着问。

    柏妮丝打开字幕，感动地发现他的代称是“少年A”。

    只是普普通通的少年A，不是什么“可疑的男子”，“无礼的路人”，“某某的同伙”，只是普普通通的“少年A”啊！

    “有人在追我，您能稍微借我一个躲藏的地方吗？”她问到。

    少年A迟疑了一下，柏妮丝忐忑地等着他的答复，最终他小幅点了一下头，将院门更加打开了一点。

    “只能在固定的地方待着，不能乱跑。”少年引她走入地下室，黑暗逼促的环境此时给柏妮丝带来一丝飘浮的安全感，她的心仍剧烈地跳动着，喜悦中又充满不安。

    少年将她藏至一个布满尘埃的梳妆台柜底，小小的空间刚好能容纳她一人，他将防尘的幕布放下，遮住了蜷缩起来的柏妮丝。

    “也不能到处看。”放下最后一点幕布前，少年对她说。

    柏妮丝疯狂点头。

    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厚重的布料放下而消失，柏妮丝听到地下室的大门关上，此后再没有别的声音。

    狭窄的暗室内，唯有柏妮丝的呼吸与心跳被无限放大，她抱着背包，企图从中汲取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会怎么样，也不知自己是否会连累那位好心的少年，焦躁的心中因此生出了一丝愧疚。

    柏妮丝打开了剧情回放，不停地刷新，借此了解外面的情况。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脚步声在回放中出现，无礼男人的话语紧随其后。

    “韦兹？你没有事？”

    柏妮丝紧盯着这段她听不见声音的对白。

    “韦兹”答：“突然转换据点，是出了什么事？”

    无礼的男人说：“我在市场看见了教廷的耳目，现在正和莱特一起追她。”

    “教廷的耳目？”韦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响起，似乎他们离这边越来越近了，“她长什么样子？”

    两人的声音已经近得能让柏妮丝听清了，她心头聚起浓重的不详预感。

    “韦兹”的声音，逐渐与少年A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是不是……棕发红眼……”

    几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停留在了地下室门口。

    柏妮丝后知后觉地去翻看历史对话，“少年A”的代称此时已变成了“同伙A”。

    “滋啦——”一下，柏妮丝脑海中再次响起了刺耳的金属剐蹭声，就如同以往那些恐怖片中连环杀人犯们粉墨登场，也动摇着她的心神。

    “不用找了，”金属的声音磕磕碰碰，同伙A给地下室落了锁，“她就在这里。”

    心中的希望，灭掉了。

    ——

    她就说你BGM怎么突然停下来，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呢！！

    Jump scare，俗不俗，俗不俗啊！！！

    啊啊啊啊啊——！

    你这！没用的！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