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诺千金

    话音落下,静了几息,确认对方已经说完之后,姜振清疑惑道:“就这样,没了?”完不成直接作废,这叫什么交易,这岂不是自己占尽了便宜。

    “就这样?”老者学着她的语气嗤笑一声,又说:“算了,你如今不懂这些有多难做到,对,条件就是如此。”

    这神秘人给人的感觉太过飘忽不定,姜振清再次确认:“我做不到便做不到?这传道印不会在十二年之后直接炸死我吧?”

    老者的声音懒洋洋的:“安心用吧,本座出手是为了离开这儿,不论是立心魔誓,还是什么旁的手段,都有碍于你修炼。一个弱者,即便守约,于我也是无用。”

    这样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了许多,姜振清心中已经基本认下这门交易,想着此人定然修为高深,接下来没有头绪的事不问白不问,索性将问题尽数抛出:“还有几件事想请教前辈,我师兄手上的印记要如何抹除?上去之后我们要往什么方向去?如何寻得门派拜入山门?”

    “筑基以上修为就能抹除,上去之后向北走,琉璃境内见到大些的寺庙进去就是,会有心软的秃驴助你们一二。至于门派么,去寻一寻万通堂,便能打听到收徒典的消息。”

    姜振清仔细记下,又道出最后的疑问:“前辈既然知晓我还有同伴,自然也看得出他修为天赋比我好,为何只选中了我呢?”

    “感知。”老者说出这两个字时口吻正经起来,“世间修士常常把感知力、精神力、灵魂力、念力混为一谈,但修为越高,便越是清楚其中不同。”

    “擅感,是最适宜走有情道的天赋。有情一道若悟出名堂,比公认修炼速度快,强势能越阶战斗的无情剑道还要更胜一筹。”

    修炼速度快,能越阶战斗,姜振清捕捉到重点,猝然抬头道:“有多快?”

    “凝气成火,至少要练气五层修为,你可记得你凝成的那一瞬是何心境?”

    躁郁丛生,怒气翻涌,是“情”的推动吗?就是在那一刻让她注意到了自己,姜振清好像有了些头绪。老者顿了一下,再开口听起来又带上了几分引诱味道:“想尽快成为强者,我传你的那卷道法就是上上之选。强者手下,什么恩怨情仇,皆可解得。”

    姜振清垂头沉默,然后问:“这道是什么邪法吗?”

    “怎么可能是邪法!”老者噎了一下,“上古之法自然强悍,咳……只是因为略有缺失,才有些没落。”

    “有缺失?”姜振清点点头,天上掉馅饼不敢吃,但发霉的馅饼倒是敢填填肚子。

    “既然前辈这么希望我修此道,我会去尝试。”姜振清冲着那道模糊人影躬身拱手,“不论如何,前辈能送我们出去便是救命大恩,在下一诺千金,日后若有破解之力,必定如期赴约。”

    金色阵幕后的影子微微晃动,她笑了一声,听上去有期待,却又莫名像带着嘲讽,“你最好是。”

    “回去找你那同伴吧,半个时辰后,本座借风助力,送你们上去,去吧……”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轻淡飘渺,就像她三百年来逐渐弥散的希望,最初她挑人谨慎严格,立心契、定契约、发心魔誓,将上好的功法掰开揉碎教给他们。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大多人身死,寥寥几个成功结婴的无人归来。后来她见一个捞一个,说话行事也愈发像个神棍,画着又大又圆的饼,功法随意一扔,契约随意一定,聊胜于无罢了。

    自吹自擂一诺千金的话她听得多了,这一个会有什么不同吗?近百年间第二个感知力出色到让她想法设法要推上有情道的人,相比于那个轻而易举就能作废的约定,她更想知道这卷道法是否真的有人能修成。

    “不是邪法,如果能找到缺失的下卷,便是超越无情剑道举世无双的道法,也不算骗你。”喃喃一句,闪烁的封印屏障因外来者远去恢复成不可视的模样,山谷重归静寂。

    姜振清顺着留下的记号原路返回,避风洞里火堆烧得正旺,姜寒的身子回暖许多,不再气若游丝。姜振清松了口气,本想再灌些灵力给他,但不知道那神秘老者一会儿要如何送他们上去,还是尽可能留存些为妙。于是盘膝入定,开始填补总是空耗的丹田,直到一股劲风骤起,带着雪沫钻入壁缝卷灭了火堆,姜振清探身出洞,显然这凭空而起又自下而上的飓风就是那一位的手笔。

    站在风眼处稍一提气,借助飓风上托之力便跃到了十数丈高处,足尖一点山崖,再借力上得更快。姜振清试了几次,确认如此反复能顺利登顶之后,回到避风洞背起姜寒,开始上行。过程中主要倚仗的是风力,负重也不怎么影响进程,辗转提跃十六次,姜振清落到了崖顶的地面上。

    两三百丈的高度,风力并没有随着高度逐渐减弱,是在靠近崖顶处戛然而止,可见这不是风场的极限,而是要这风停在何处便停在何处。姜振清不由得去想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明明困于一个极难破解的封印之中,却轻而易举地使出这般手段,这便是强者之能吗?

    “咳咳……我们这是、怎么在崖顶?”姜寒断断续续的声音拉回越飘越远的思绪,姜振清惊喜地扑过去,“师兄,你醒了!”在下面遇到了一位贵人,送我们上来的,姜振清想如此说,咽喉处却被一股玄妙的力量压制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种程度都说不出来吗?姜振清沉吟片刻,对姜寒说:“在下面发生了一些事,但没法告诉你,总之我没事,不用担心。”

    师妹从来不需要骗自己,既然说了没法告诉他就不会再多问,姜寒撑身起来,他们的落点在山崖另一侧,隔着深渊一般的悬崖眺望血傀派的外山,觉得很近又觉得很远。他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同样有些恍惚的姜振清,低声叹道:“没事了,现在是真的逃出来了。”

    姜振清伏在他肩头愣了一会儿,迟钝地意识到现在这一刻他们终于自由了、安全了,脑中绷紧的弦松懈的瞬间,鼻尖眼眶也跟着酸了。两行清泪倏地滑落,那些积攒的悲痛,许多次升起又强行压下的哀伤心绪,终于能放肆地释放出来。从低低的啜泣到呜咽,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号啕大哭,不过短短十日之间,先是亲眼看着生身父母顷刻之间爆成血雾,随即被掳到凶手之门,日日命悬一线,不敢悲伤不敢哭泣,千方百计绞尽脑汁逃出来仍是赌命,直至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短暂地露出她的恐惧和痛苦。

    姜寒只是安静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因剧烈抽气起伏颤抖的后背,直到许久之后少女的哭声渐止,疲惫地靠着他,用哭哑的嗓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唤他:“师兄……”

    “我在,还有我在。”

    姜振清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脖颈,冰天雪地里,只有相贴的这一处是温暖的。然后她又听到他说:“清清,生辰快乐。”

    生辰……细碎的雪落在涕泪未干的脸上,糊得狼狈万分。是啊,算来今日是大寒了,原本应当是北境军大胜而归,所有人热热闹闹地为她庆贺生辰才对。姜振清稍稍抬眸,视线直勾勾盯向血傀派的外山——罪魁祸首,日后定当灭门以报。

    靠着的肩头微微发颤,师兄的伤势还不容乐观,姜振清回过神来,抹干泪痕。虽然血傀派的追兵早已放弃追捕,但此地依然不宜久留,就按那神秘人指引的,向北去寻佛门庙宇。

    两人全速行进了一整日没有停留,直到看不清那片山脉轮廓才在一处村镇歇脚。偏僻的村镇与人间没什么不同,姜振清在冷清的街市上打探一圈,这地方太过闭塞,村民连修士是什么都不清楚,只给她指了去县城的路。抵达县城后终于有了寺庙的消息,往郡城方向二百里处,有一座澄明寺,是远近闻名的灵庙。

    姜振清一路上都在尽心观察,留意修真之界与凡间的区别,一路看过来,但凡没有修士地方都与凡间一般无二。有修士的地方——寥寥一两人,或许是区域的原因,没见到大批修士聚集。

    得想办法弄一份地图,地图对这里的平民应该还是违禁品,只是不知道修士有没有资格拿到。姜振清心里默默盘算着,直到身边的姜寒抬臂遥遥一指:“找到了,那座澄明寺就在山顶。”

    姜振清抬头一看,腊月里唯独那片山顶未披雪色,浮岚暖翠,小小的楼塔似有若无地笼罩着一层浅金的光辉,让她想起悬崖底下那块泛着金光的绝魔镇石。

    澄明山车马禁行,山路也不加修葺,崎岖不平,但来拜灵庙的香客依旧众多,为求一愿勉力攀爬。凡人艰难,对修士来说却再容易不过,姜振清和姜寒甚至不必与他们挤那条窄道,随意选了个方向穿林而上,不过半刻钟,就站在了澄明寺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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