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厨房，宋知书刚刚准备开始做菜。

    因为没有现成的肉类，他们的晚饭都是素菜，除了茄子、丝瓜、南瓜等，就只有一些不同种类的青菜，看得林虹语都眼睛发绿。

    她见宋知书在看着她，怕他发现自己神情有些低落，便冲节目组工作人员说：“你们也太抠了，一点肉也不给我们吃。”

    总导演陈科倒是理直气壮：“有生禽，你们可以自己宰。”

    “猪肉和牛羊肉呢？我们还得自己杀猪嘛？”

    林虹语的问题把他一下子给问住了。

    趁他没有立刻回答上来，林虹语又问：“你们工作人员吃什么？”

    “外卖。”

    陈科答得毫不心虚。

    “什么外卖？”

    林虹语追问。

    “鸡扒饭，烧鸭饭。”

    林虹语沉默了三秒。

    “工作组还缺人吗？”

    ......

    最终林虹语还是回到了“厨师岗位”，节目组和他们商量达成了共识，牛羊肉和猪肉可以在小筑外的一个推着车的肉铺上买，但他们需要拿自己的劳动来换。

    次日村民中有一户家里的夏水稻要栽秧，缺五个人手，干一天能换一斤牛肉；另外村里的小学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暂缺，需要两位帮忙上半天课，可以换取一斤猪肉。

    晚饭做好后，大家围坐在桌子周围，气氛都很热烈。

    听说可以劳动换“肉”，几个年轻人“得寸进尺”起来。

    艾莎问节目组，他们劳动能不能换汽水饮料。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还不死心，又问能不能换火锅。

    众嘉宾都哄笑起来，气氛也就轻松了很多。

    宋知书坐在林虹语旁边，不但习惯性地协助两位主持人cue流程，和大家找话题，还能抽出精力观察林虹语的状态。

    林虹语有些心不在焉。白左颜和江桓就坐在他们对面，她说的那些话，始终横亘在林虹语的脑海，挥之不去。

    江桓则坐在白左颜旁边，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宋知书给林虹语夹菜，他就抬一下眼睛，其余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为了使吃饭的氛围更加热烈一些，李楠首先提议，大家以茶代酒，敬“两位大厨”一杯。

    喝了茶，宋知书忙谦虚，说大家都付出了劳动，有人择菜洗菜，有人搬桌椅，有人碾米煮饭，还有人待会儿还得洗碗。

    两个主持人听到这里都唉声叹气，其他人全笑了。

    宋知书又说，还感谢工作组的各位幕后工作人员，跟着他的镜头扫过各位幕后工作人员，Sarah李挪了一下脚步，拉着旁边的Daniel遮住了他们还没吃的鸡扒饭和烧鸭饭。

    说到最后，他看向林虹语，说他只是帮厨，最感谢的还是他的“搭档”，厨艺太好了。

    大家又起哄起来，让他们亲一个。林虹语慌得连忙摆手，张彤彤也出言帮忙解围，她笑着说做饭的亲了，煮饭的是不是也得亲，那她洗碗的岂不是也要亲。

    李楠作出一副惊吓之至的表情，表示不能亲，这个头可不能开，于是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

    张彤彤和李楠随即开始了为晚饭准备的话题：职业。

    张彤彤率先开场：这是我和楠楠第三次参加咱们这个节目了，每一次咱们都是会选择不同行业的嘉宾翘楚，给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分享大家在行业成长的经验或是一些有趣的故事。

    李楠接话：是的，咱们在坐的这里有演员、主持人、律师、建筑师、idol、画家、还有我们的“金主爸爸”！

    镜头给到江桓，李楠忙佯装打断：错了错了，是我们此次的冠名赞助商Moonnight游戏工作室。我们也非常有幸邀请到Moonnight的创始人江桓先生作为此次节目的嘉宾之一，给我们分享一些商业投资方面的成功经验，欢迎江桓。

    张彤彤：既然说到Moonnight，工作室的确是出了不少游戏佳作，其实作为一家成立才不到四年的游戏工作室，能做出像《Beat》这样的大型综合性游戏，也能做出去年大爆的趣味休闲小游戏《Jump！Jump！》，是非常了不起的。江总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可以分享吗？

    说到游戏，便触及到了江桓的兴趣点，他的话也就多了一些。

    “兴趣最重要，喜欢的事情就要去坚持做。不是真正热爱游戏的人，永远做不好游戏。”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没有看着张彤彤，而是直直盯着林虹语。后者则是把眼睛垂下去，默默把碗里的菜往嘴里扒。

    ———喜欢的事情就要坚持去做。你有机会，有钱，为什么不去做呢？如果你只是嘴上说着喜欢，却从来没有迈出过第一步，没有为你的喜欢付出过任何努力，你就不能说自己是真的喜欢。

    这是林虹语劝江桓所说过的话，在那以后，他真的创建了Moonnight工作室，做出被称为国产游戏之光的《Beat》。

    李楠没有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交接，接过话茬：这一次据说有一款中国风以《水浒传》为背景的新游戏要开始内测了，江总有什么提早和我们等待已久的玩家们分享的嘛？

    江桓想了想，说：画面做得可以，打斗动作一般，故事脚本很差，我很不满意，让他们回炉重做了。

    李楠没想到他在节目上这么直接批评，一点不给团队留余地，便换了个方向：据我了解———也可能比较片面，您投资的产业包括文娱、科技、医药等各个方面，作为投资人，一般并不直接参与公司经营。但Moonnight作为国内首家A类游戏专营工作室，是由您亲自建立，据说管理方面也是您亲力亲为，从工作室设立到如今的游戏发行，您基本参与到了每一个环节。我一直比较好奇Moonlight这个名字和工作室的标识——“一个大脚趾上画着一个笑脸”的灵感出自哪里，有故事吗？

    江桓放下筷子，再次看向林虹语，这次后者也抬起了头，她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神迅速移开了。白左颜见江桓半天没有回答，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江桓扭头看向她，说：没有。

    林虹语见江桓第四面，是在她的出租屋门口。

    经历了上一次她主动找上他，恳求他帮助走投无路的自己被拒绝后，林虹语就没有再想起这个人。

    她太忙了，忙着一天打四份工，为给她再次加重病情的父亲凑齐下一次手术费，她一天只有机会睡三到四个小时。一天的工作在凌晨结束后，她已经累得脑袋沉沉，别说是江桓，她连自己是谁都无暇想起。

    因此当她在凌晨三点回到那个昏黄幽暗的走廊，踩着虚浮的步子，掏出钥匙，准备一到门口就打开门，迅速洗漱完倒头就睡的时候，她看见在她门口坐了一个男人。

    一开始，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流浪汉。

    在她住的这块地界，流浪汉是常有的，他们有的就睡在走廊。像城市的幽灵一样，林虹语半夜回来的时候见到他们，早上出门他们就全都消失了。

    但这个“流浪汉”见到林虹语靠近，却站了起来，主动向她靠近。

    尽管有点发怵，林虹语还是犹豫着走到了门口，毕竟哪怕这是个精神不济，有些暴力倾向的流浪汉，林虹语也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她想着如果这个人攻击自己，她就顺势躺下，死在自己门口也比暴尸荒野好，至少邻居能很快发现她。

    不过她很快看清了这个人，他个子高，长得很英俊，但面容有些憔悴，下巴上有些冒尖的胡茬，像雨后长出的新笋。

    这流浪汉挺帅的，可惜。

    林虹语穿过他，直到那一刻她仍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

    “林虹语。”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却又非常陌生。

    林虹语回头看，眉头紧紧皱起。

    “我是江桓，我们见过的。”

    “流浪汉”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你邻居说你打好几份工，凌晨才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思索良久，林虹语才终于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找到了眼前这个人的信息。

    “江老板.....”

    被冷冷拒绝的回忆涌上心头，却也没有太多精力感到羞耻。她只觉得疲惫，想回到自己那张软软的床上，立刻躺下，闭上双眼。

    如此想着，她也就不再管这个，打开门，打开灯，江桓从她身后挤了进来。

    林虹语：......？

    江桓：你爸爸的医药费，我已经替你付了，你们家欠的债，我也替你还，之后医院里的医药费都由我来付。我只有一个条件。

    林虹语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未说完的话。

    江桓：你以后跟我。

    林虹语浆糊一般的大脑，突然清醒了。

    她以为自己会稍作矜持，或是表达几句感激，结果她只是说了一句：那我明天早上，是不是可以睡个懒觉了？

    江桓疲惫的脸上表情一滞，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

    林虹语蹬掉自己脚上因为穿得太久而脱线的鞋，刚要走路，却发现自己右脚的袜子不知何时已经破洞，她的大脚趾正光秃秃地暴露在二人面前，就如同她这些年被贫穷吃掉的自尊一样，无所遁形。

    林虹语看到她的大脚趾，“噗”地一声自己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自嘲地说：“明天再补，今天太困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江桓却拿起了鞋架上一只她用来备忘的记号笔，蹲下身，在她那个露出来的脚趾上，画上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那天夜里，林虹语睡了半年以来唯一一个踏实的觉，不用担心没听到闹钟，不用担心第二天的钱从哪里来，也不用担心断了缴费后医院冰冷的通知。

    江桓直到早上才离开，他也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躺在拥挤的、随意铺好被子的地上，睡了他和白左颜分手后的第一个好觉。那些五彩斑斓的装饰透过一块镜子大小的玻璃窗，一直在月光下闪烁。

    在江桓心里不知名的深处，也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随之闪烁。

    他带着白左颜结婚的消息而来，却带走了一个脚趾上的小小笑脸。